一连串高分贝的尖叫声,由远而近传进杜曼平的耳朵,她忍不住伸手把耳朵给摀住,嘴里仍是念念有词,要不是她桌上摊着一本高三的英文课本,当真要让人以为她在诵念佛号好驱魔斩妖。
「我说杜曼平……」来人跑得喘,到了她跟前,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却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兜了半晌也没说完。
杜曼平抬眼瞧着自己的死党林馨云,不明白这平日看起来娇滴滴的女生,怎么会大惊小怪的乱叫,跟她的温婉形象一点都不符。
「天塌了吗?」杜曼平好笑的撇撇唇,「还是又看到帅哥了?」
「是……就是那个……」她一口气仍喘不过来。
「帅哥?」
「是啊……」
「好帅好帅,帅到不行?」
「是啊……」不过,她要讲的重点又不是这个,她想要说的是--
「我没兴趣,妳别再烦我。」听见死党鬼叫乱叫的又是为了帅哥,杜曼平忍不住往上翻了个白眼,把课本举高挡住对方投来的视线,「不管妳怎么哀求我,我都不会再陪妳去偷看帅哥了,懂吗?」
「这次不一样啊,曼平,我跟妳说--」
「不听!」哪一次不是不一样啊?
依她瞧,根本就是全都一个样,她实在搞不清楚林馨云的眼光,为什么老将那些粉嫩的男人当帅哥?男人嘛,虽然不必非得到六块肌的地步,但也绝不可以到弱不禁风的模样,这样怎么保护女人呢?
好吧,算是她要求太苛了,高中男生有些都还没发育完成,看起来也都「矬矬」的,不是像流氓一样只知道打架胡混,不然就是只知道念书的书呆子,要两者合一、文武全才,这样的男生在高中根本找不到──至少在这间私立的阳日中学找不到。
「曼平!这一次妳一定要听啦,这件事跟妳有关,妳不听会后悔喔。」林馨云把那本快要贴在杜曼平脸上的英文课本给扯下,丢在一边,伸手去拉她的手,「快点跟我走啦,这个人妳非见不可的!」
「什么人是我非见不可的?那人有三头六臂?六块肌的帅男?还是他是美国总统的儿子?」杜曼平不情不愿的被好友拉着走,不悦的边走边嘀咕,空着的另一只手忙着顺平身后因久坐而皱得有些难看的裙襬。
阳日中学是台北出了名的私立贵族学校,进来念书的学生家里非富即贵,只有少数一些学生是父母亲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硬着头皮给送进来的。
说起学生素质呢,其实不太统一,有的是没考上前三志愿而进来阳日就读的资优生,像她杜曼平;也有的是根本考不上任何公立高中,只好砸钱混进来的二等生,像林馨云,但,不管当初是怎么进来阳日的,每年阳日中学的升学率却是私校中的顶尖,这也是大家慕名而来,努力想靠关系把小孩送进阳日的最大原因。
「那个人是妳直属学弟。」林馨云回头望了她一眼,脚步未停。
「什么?」顺着裙襬的手一顿,杜曼平以为自己听错了。
「快走啦,大家可羡慕死妳了,竟然平空冒出来一个这么帅、这么迷人的学弟,妳去瞧了就会知道我所言不虚。」
哇赛,连成语都用出来了?不简单!
「馨云,开学一个多月了耶。」哪来的新学弟啊?
而且,打从她进阳日后,就没有真的拥有过学弟或学妹,可能是她的学号跟人家犯冲吧,每次末两码和她相同的学弟或学妹不是从缺,就是半路夭折被退学了,她是无所谓啦,乐得轻松,还想就这样把高中念完也不错。
「听说是转学生。」
嗄?原来是这样……
「打哪儿转来的?」
「不知道,听说他只比我们小一岁喔,好像是被留级一年,所以才从高一开始念。」林馨云说着她从学姊口中听来的八卦消息。
「喔。」这真糟!
虽然她不曾对学弟妹有任何期待,不过,老实说,她比较希望她的学弟是个成绩优异又上进的好学生,这样她这个学姊也与有荣焉啊,看来这个希望已经落空了。杜曼平讪讪地想着。
「也有人说是他家境不太好,常常要去打工,所以只好跷课,课跷了太多只能留级重念。」
「喔。」杜曼平又应了一声,声音却比方才轻柔许多。「他看起来很瘦吗?」连三餐都难以温饱的小孩一定很瘦吧,真可怜。
想是她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林馨云瞥了好友一眼,直觉想笑。曼平就是这样,明明看起来冷漠得不得了,却有着比常人更丰沛的同情心。
「很瘦倒不会,默轩从头到脚都发育得比一般的高中生好太多了,还是个标准的衣架子,一条破牛仔裤穿在他身上,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喏,他就在那里,很帅吧?」
顺着林馨云手比的方向看过去,杜曼平不必费心去找就看见那个被众星拱月的男生,他有着微卷、淡褐色的发,一袭白色休闲衫搭着一条破牛仔裤,正斜倚在楼梯口谈笑风生,说有多优雅就有多优雅。
他有股掩盖不了的迷人气质,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天生的王者般,只要微笑就可以受到众人的拥戴。
只不过,他的笑不及眼,看似温柔的表相下,其实藏着一抹淡淡的疏离与冷漠。
杜曼平望着他良久,终于,他也感应到她的视线而抬眸──
迎上了他的目光,她的呼吸有着短暂的急促,因为,那是一双她永远也忘不了的眼睛,像是充满磁力的深潭,直要把她整个人给吸纳进去……
「嗨。」默轩有些轻佻的扬了扬眉,只是看了杜曼平一眼,便把眸子转回到眼前的一群女生身上,不再看她。
「喂,她就是你直属学姊喔,这样打招呼是不够的。」他身边的女同学好心的提醒他一句。
「学姊?」默轩懒洋洋的又抬眸看了站在楼梯上的杜曼平一眼,「呃──『学姊』这个名词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不就只是她比他高一、两个年级而已吗?
「在阳日中学,学长、学姊制是很清楚分明的,学长、学姊有义务照顾学弟妹,学弟妹也有义务听从学长姊的规劝,这是我们阳日的传统。」
「是啊是啊,所以身为学长、学姊,如果自己的学弟妹成绩不好或是打架生事,也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要好好教导学弟妹,所以阳日的升学率才会这么高。」
大家很乐意接受帅哥的询问,也很以自己身为阳日的一分子为荣。
「是这样啊,代代相传的传统?」默轩撇撇唇。真是扮家家酒的无聊游戏!
「嗯,是啊,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得罪你的学姊喔!否则她如果故意找你麻烦的话,你日子就难过了。」
「是啊,而且你这个学姊在学校成绩一把罩,是阳日重点培植的资优生,所以平常挺凶的……」
「眼睛长在头顶上……」
「还有啊,她好像很讨厌男生,只跟女生说话……」
这些人当她杜曼平是隐形人吗?她人明明就站在楼梯上头,这些人竟然大剌剌地在批评她?没兴趣再听下去,杜曼平静静的转身就走。
默轩听着大家妳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觉得有些无趣,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往楼梯看了一眼。
咦?他那看起来呆得很可爱的学姊咧?怎么不见了?
既然学长、学姊制是阳日的传统,那么他这个学姊会不会太冷落了他一点?至少,她该亲自过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怎么不吭一声就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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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曼平的家离阳日中学其实并不是非常近,但她通常会很早出门,然后一路悠闲的走到位于淡水近郊的校园,除非刮风下大雨,不然她都会维持这个习惯。
今天,清晨的风微凉,她肩上背着书包、手提便当袋,闲散的走着,一切都跟往常的日子一样,只不过,此刻她脑袋里背的不再是英文单字,而是新学弟的名字──默轩。
说来一定会让人取笑,因为打从她昨日见到他之后,脑袋瓜子就想法一堆,关于她该怎么照顾这个新学弟啦?第一次正式见面应该请他上哪里吃饭啊?见面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还有关于昨天那些三姑六婆在他面前对她这个学姊的批评……他会怎么想她这个学姊呢?
昨天,她竟然那样落荒而逃了。
连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的没用,难道就因为这个学弟长得特别的令人心动,她就毫无招架之力?不,她一向不喜欢帅哥的,不对,应该说她其实不太喜欢男生……那么,她究竟在别扭个什么劲啊?
她应该落落大方的朝他走过去,然后伸出手向他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你的直属学姊杜曼平,以后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己所能的帮助你,让你很快的步上轨道,习惯阳日中学的作息……」
她该这么做的,可是她没有,天可怜见!昨天她究竟是哪个地方不对劲,她在他面前的表现根本就不像正常的杜曼平。
「啊!痛!」
路过的一条巷弄内突然传出了异样的声音,让杜曼平不由得停下脚步,靠近了些倾听──
呼呼──是拳脚乱飞的声音。
咿咿呀呀──是被揍的人的呻吟声。
接着,还有咒骂声──
「啊!该死的!你这小子玩真的啊?」
「妈的!你竟敢真打我?想干架吗?那就在这儿等着,等我找人──啊!妈的!」骂在兴头上的男生脸上又被狠狠的揍了一拳,鼻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他的手一摸上那鲜红液体,竟然急哭了的大叫大嚷。
那声音,当真刺耳得令她受不了……
「打个架就哭爹喊娘的,你是不是男人啊?」
一阵轻柔的嘲弄嗓音隐隐传了过来,让杜曼平一凛,本想离开现场的双脚好像生了自己的意志般往巷口走去,直到她的双眼确定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她的新学弟──默轩。
默轩也在她的身影出现在巷口的同时看见了她,他露出了不甚赞同的眼神,抿了抿嘴,长长的腿优雅的朝她走过来,长手一伸搭住了她的肩膀,顺势将她的身子反转往回走。
他搂着她有些轻颤的身子没说话,她也一句话都没说的任他搂着,好像这个动作他做了几百次似的顺手且自在,也好像他们的相识已有十数年那么长,一直到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阳日中学的大门,一名脸色不太好看的女教官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拦住了他们──
「你们两个马上跟我到教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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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勾肩搭背的,怕人家不知道你们在谈恋爱吗?我们阳日中学的校规明明规定──」
「我们没有在谈恋爱,张教官。」杜曼平忍不住打断了她。
「没有谈恋爱?那你们两个怎么会搂成一团?还有你──嘴角的伤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我们阳日中学的校规明明规定──」
「我没有跟人打架,教官大人。」默轩温文的一笑,突然深情的转向杜曼平,「妳知道的,这种伤在小俩口闹别扭的时候难免都会有的。」
「什么?」张教官不敢置信的眨眨眼。这个学生现在是在暗示他嘴角的伤是被眼前这个女生咬伤的吗?在接吻的时候?
「默轩!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杜曼平气白了脸,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这般胡诌,双手紧紧握拳,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妳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亲爱的……学姊。」
「去你的实话──」
默轩压根儿当她所说的话是空气,迷人的笑脸转向一旁的张教官,「如果教官不相信的话,我可以亲自示范一次给教官看,看我亲爱的学姊是怎么……咬伤我的,如何?」
张教官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虽然她很想看啦,不过……这成何体统!
「不必了。」
「那教官是相信我没跟人家打架啰?」
「嗯,可是你们刚刚在大门口勾肩搭背的行为──」
「我们一定改,我下次会注意的,走进校门后就绝不再对我亲爱的学姊搂搂抱抱,我保证绝对不让教官难做人,这样可以吗?」
笑咪咪的眼,笑咪咪的脸,重点是他笑起来迷人又无害,诚意动人,让人想要责怪也难。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当教官的也不会例外。张教官清了清喉咙道:「呃,如果还有下次──」
「我一定心甘情愿被教官管训,绝无怨言。」默轩伸手作发誓状,乖巧柔顺得像只小羊。
刚刚在巷子里把那些人打得流鼻血又哀号连连的人,跟眼前这个男生是同一个人吗?
杜曼平定定的望住他的侧脸,不可置信。
真的……很难想象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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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健室里,杜曼平一手拿着棉花棒,一手拿着碘酒,略显笨拙的轻轻替默轩消毒上药,怕弄痛他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连手都在颤抖,又因为两人靠得近,他浓热的呼息不断的扫向她的颊面,让她的身子不由得紧绷,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就怕两人的气息在空气中暧昧的交缠。
保健室里不是该有护士小姐吗?人咧?莫名其妙!她为什么要帮这个第一天正式上学就跟人家打架的小流氓上药?书念不好就算了,她的学弟竟然还是个会打架兹事的小流氓,这教她这个学姊情何以堪?
「学姊,妳的手抖得好厉害喔。」默轩很想笑,两汪黑潭直勾勾地瞅着她变幻莫测的小脸,兴味十足。
杜曼平瞪他一眼,见他那似笑非笑的俊颜,不知哪来一股气涌上,话一说便狠了,「不要跟我嬉皮笑脸的!刚刚那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装些什么,竟然敢跟教官讲那样下流的话,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我说了什么?」下流?嗯哼,他喜欢这个冠在他身上的最新词汇。
「就是──」
「什么?」嘴边噙着笑意,他故作不解。
她瞪他,眼眸燃烧起一股怒火朝他俊逸的脸庞扫去,「谈恋爱、接吻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还有,记住,我是你的学姊,我不管你在外头是如何的风流,那些招数别用在我身上,否则──」
「如何?」
「我就不再管你,让你在阳日自生自灭!如果你再一次被退学,我这个学姊也不会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闻言,默轩点点头,一副「我已经了解」的模样。
看了他的表现,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话说出口要收回已经不可能,如果他受教那是最好不过了,却没料到下一秒钟,那张俊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脸,突然朝她靠了过来──
「那如果我听话,不再跟别人说我们谈恋爱、接吻的事,是不是我做什么妳都会关心我、照顾我,尽到妳做学姊的责任与义务?」
他高挺的鼻尖几乎要轻触到她的鼻,说话的时候,他热呼呼的气息就近在咫尺,只要他再靠近一点点,他的唇就会贴上她的……
所以,杜曼平不敢动,不敢说话,下意识地想将脸退开些,让意识清醒一点,一只大手却在此刻绕到她脑后将她制住,让她根本无路可退。
「妳还没回答我耶,学姊,是不是这样?」
炯炯有神的眸光,温柔却霸气的逼近,他的唇角笑着,骨子里却打着赶鸭子上架的鬼主意,非要她马上点头说是不可。
他的话明明有语病,她的脑子却一片混沌,一时半刻理不清是哪里不对劲,但,为了阻止他继续靠过来,为了阻止两个人暧昧得不得了的贴近,她只得连忙点一下头。
「好极了,身为学姊,妳可得说话算话才行。」
她又连忙点一下头,还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默轩微笑,满意的松开搁在她后脑勺的大手,「那……成交了。」
他一放开她,她便慌乱的站起身,一张脸热呼呼的,她相信自己的脸一定红了,赶忙想逃开这里。
「我要回教室了。」
杜曼平正要走,保健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护士还有一个长得像耶诞老公公的男人奔了进来──
「我的天啊!默轩同学!你没事吧?啊?」他紧张的上前抓起默轩的双手仔细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天啊!你的手怎么会瘀青?你跟人打架了,是不是?护士小姐!」
「是。」护士赶忙奔上前站定。
「好好帮他处理这双手,千万不能有一丁点损伤,听见没有?」
「是的,校长。」护士小姐战战兢兢的接下这个任务,见校长捧着这个学生的手像是在捧圣杯,再笨的人都知道这个男学生的手在校长心目中有多重要。
「校长,默轩的伤是在嘴角,不是手……」杜曼平想提醒一下这个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的校长,未料──
「妳懂什么?他的手也受了伤,妳没看见吗?妳怎么可以让他的手受伤呢?」回头骂了一长串之后,校长才想到要问:「妳是谁?教官说的默轩的女朋友是不是妳?妳跟他打架?是妳把他的手弄瘀青的?」
如果她现在敢说是,校长会不会气得把她给踢出阳日啊?她猜有这个可能。
如果她说不是,校长会相信她的话吗?她想应该不会。
唉,谁来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可以百分之一千的确定默轩的手根本没有受伤,顶多就是瘀青一小块而已,那也是他打人打得太用力才会弄伤自己的啊,怪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