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头发短了些,也薄了些。”心细如发的葛玫一见了仲惜,劈头就说。
“妳的眼真是尖,啥事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她佩服地淡淡一笑。
“如何?今晚想展展歌喉吗?上个月你主唱的那晚,听到的客人至今仍觉得余音绕梁,老向我打听你的事。”
仲惜还是浅笑地摇摇头,“今晚的心情不适合唱歌,只适合当个听众。”
“好吧,看你好象很累的样子,想坐哪个位置?喝啥?”
“一样吧,坐老位置喝龙舌兰。”
葛玫调了杯酒,端到仲惜的面前。“今晚有个新签的歌手会来,大宝说他唱得棒极了。八点半了,应该快来了。”葛玫看了看腕表说。“来了。”她望向镂花木门,朝仲惜示意。店里的客人大约坐了三分之二满,台上的Band调了音和歌手对了Key以后,前者开始演奏,后者开始演唱。
你若有似无地走进我的生命
轻轻撩拨我的心弦
你是我错失的一切
你是我错失的一生
在寻觅与等待中贪恋人生
又是下雨天,知更鸟仍在歌唱
但是,你却在飘渺的银河系
遍寻不着踪影
这是一首西班牙文歌曲,有一点蓝调的风情,歌手把它诠释的几近完美,每一位客人在歌声初起的剎那皆屏息地倾听,眼里尽是如痴如醉。“他唱的真好,大宝签下的吗?”
葛玫点点头后说,“昨天签的,问他今天能不能上班,他马上就答应了。”
“是专职演唱还是兼职歌手?”
“据他的说法,曾经在国外的餐厅唱过,在台湾是第一次唱。”
“怎会选到咱们的PUB?”
“他说上个月来过我们店里一次,恰巧就是你唱歌的那一天,被你的歌声所吸引,所以想来这里唱唱。”
“我的歌声?你没告诉他,我只是想纾解压力才上台献丑的。”
“他问你的事问得好仔细,你别骂我,我……全告诉他了,他的眼睛好象有魔力似的,只要他看着我,我就缴了械,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葛玫低着头不敢正视仲惜的眼睛,后者皱着眉颇富玩味地看着台上正唱着歌的陌生人。
“他知道我今天会来?”
“呃!我告诉他每个星期三、星期五,你都会到店里来坐坐,情绪对的时候还会上台唱几首歌。”
那人有一张像阿拉伯人般突显分明的轮廓,黝黑的肤色说明了他经常接受阳光的洗礼;冷漠的表情透露了他的距离感与在人群中的孤傲。整个晚上,他唱了六首英文歌,两首西班牙歌,时段唱满后朝葛玫点了点头就倨傲的离开。
“够酷吧,我猜他八成有外国人的血统,生得像希腊神话的太阳王阿波罗。”
“你没见过阿波罗,怎会知道他长得像阿波罗?”
“书上写的嘛!对了,礼拜五会来吧?”
仲惜喝了口龙舌兰。“他也会来是吧?”
“宾果!我看得出他是为你而唱的。”
“玫,你太浪漫了,若他是为我而唱的,怎会来去匆匆,也没走过来打声招呼?他很清楚我就近在咫尺。”
“没办法,咫尺天涯嘛,他大概是不好意思。”
“奇怪,你怎会认定他对我意在曲外?”
“第六感吧,我认为该是你由杜白给你的伤痛里走出来的时候了,四年了,也够久了;如果时间能冲淡一切,四年也算足够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留意其它适当人选,不要老是陷在过去的梦魇里,这样对自己没好处的。你是个心理医生,专门医别人的心,却总医不好自己的病。”身为仲惜的多年好友,这些肺腑之言早就想对她说了。这四年来,她看着仲惜过着白天、黑夜两种情境不同的生活,风里来、浪里去的痛苦,不断鞭笞着仲惜。“我和大宝都认为你必须再度释放你的感情,杜白在天之灵一定也不希望你这样封闭自己。”葛玫停格在这句话之后,静静的观察仲惜的表情。
“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仲惜简短的回答,一言以蔽之。
*
孟云天离开“双城记”后,骑上他的哈雷飞驰而去。今晚,他见到了童仲惜。其实,他并不想真正认识她,他只想看看她,唱歌给她听。“你真的相信一见钟情吗?”他在心里问着自己。是的,他真的相信。古人说--太上忘情,太下者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回到住处后,管洛桑正在他家里等着他。大概是灌了不少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有怨有恨。“你说要带我去看星星的,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却跑的不见踪影。我爱你爱的这么诚恳,从十六岁就开始爱着你,你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咆哮着吶喊。突地,一口酸水从她腹里冲上喉头,吐得满室狼藉。
孟云天冲到浴室接了一盆水,打湿了毛巾,擦拭洛桑被秽物弄脏的脸颊、衣服。“你喝太多了,不是叫你别动冰箱里的海尼根吗?不会喝酒又逞能。”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觉得长发好看,我为你留长发;你说你喜欢斯斯文文的女孩,我为你做淑女;你念哈佛法律系,我也申请了哈佛,暑假就要去念书了。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我尽力成为你想要的一切模样。呜呜……”她低声地哭着,趴在他的怀里,哭湿了他的黑衬衫。
“不要为了我做任何事好吗?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人。洛桑……”他扶起她的肩,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你……一直只是我的妹妹。”
“只是妹妹?”洛桑重复他的话,在口里喃喃自语,终于泪水又再次决堤。「我不要只做妹妹,云天,可不可以不要只做妹妹?我已经有哥哥了,我不要你做我哥哥。」她哀求着,猛然拉下他的头,主动地送上唇瓣,义无反顾地吻着他。
云天奋力地拉开她,语带威严地说,“洛桑,永远不准再做这样的事,只要再发生一次,以后我们就永远别再见面了。”他下了最后通牒。
“我已经长大了,你为什么不吻我?”她问了个白痴问题。
“我只吻我爱的女人。”
“你不爱我吗?要怎么样你才会爱我?”
“洛桑,爱是一种感觉,不是一定怎么样才会爱!你喝醉了,头脑混沌,等你清醒我们再好好谈。”
“我现在很清醒,可以好好谈了,你要和我谈什么?”洛桑撑着快阖上的眼皮,不服醉地强自清醒,话才出口,就在沙发上倒下睡着了。
云天疲倦地摇头叹息,小女孩就是小女孩,太死心眼,也太一意孤行了。这些年来她跟前跟后,原本只把她当作好学不倦的小妹妹,却在今年春天开始后,她整个人变了个人似的。云天本想直接送她回家,但考虑到她的酒醉恐会引起家庭风暴,只得作罢,就让她住一宿。
整理完洛桑吐了一地的秽物,已经是二点过一刻了,云天反而睡不着,双臂交握在脑后,瞪着天花板,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很久没回家了,真正的家。不回家是因为不想面对谋杀了父亲的凶手--母亲。只要见到她、想到她,他的痛苦即如暴风雨来袭。他不是找不到证据,而是他不愿意去找,找到了定会带来另一份证据确凿的悲哀;所以他宁愿模模糊糊地让自己既爱她又恨她。
外头睡着了的洛桑,则是另一个问题点,也足以令人心烦。向来,他是不愿欠人感情债的,所以在男女情事上他是律己甚严;外表虽放浪,内心却是严谨的。所以方才他才会狠狠的教训了洛桑一顿。
*
宿醉醒来后的管洛桑,头痛欲裂,嘴里有酒味,她环顾四周,不见云天的踪影,一张纸条飘然入眼。
洛桑:
我去上班了,冰箱里有水果;电饭锅里替你温了巧克力牛奶,还有桌上的三明治,吃了再上学去。
PS.离开后,门替我带上就好,不需上锁。
孟云天
洛桑看完纸条后,喜孜孜地喝完了牛奶,吃完了三明治,轻快地上学去;且在到校前溜回家换了套衣服,除去宿醉后的痕迹。云天还是关心她的,不然他不会这么细心的为她准备早点怕她饿着了,没有人的哥哥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她的哥哥就做不到。她相信只要她持续的努力,假以时日一定能够金石为开。这些年来她努力地使自己更配得上他,他念哈佛法律;她亦欲追随其后。而且两人的家世背景也是齐鼓相当,所以她不需要担心门当户对的问题。今年就要毕业了,她必须在出国前先确定云天的爱,最好能先订婚,或是干脆结了婚一同移民。洛桑在心里彩绘着她和云天的未来蓝图,做着她的春秋大梦。
*
下课后,洛桑先到图书馆念了三个钟头的书,盘算着云天回家的时间,准时地又来到他家,坐在昨天她睡了一夜的沙发上等他。七点左右,云天转动门把,推门而入,在见到洛桑的同时,他的心里立即升起一股不耐。
“我今天很乖,没喝你的海尼根。”
“放学怎不直接回家?”他皱眉询问。
“想来看你啊,顺便跟你道个歉,昨晚失态了,把你的地板吐脏了。”
“知道就好,小女孩别乱喝酒,尤其是一个人在外头,没有家人陪在一旁很容易出事,女孩家最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和你在一起不会怎么样的,就算真怎么样也无妨啊,我知道你会负责的。”她暗示加明示地阐明。
“洛桑,我已经和你沟通过我的想法了,你怎会不明白呢?如果你非得如此,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看局势不对,洛桑立刻转变态度,拉着他的手撒娇地说:“好嘛,好嘛,你别生气啦,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云天巧妙地挣脱她的手,转身回房间整理简单的行李。
洛桑惊讶的瞪大双眼。“你要出差吗?不然干啥整理行李?还是又要出去流浪?”
“都不是,我要搬家。”
“搬哪去?”她可慌了。
“我新买了房子,明天就交屋了,这间房子的合约刚好也明天到期。想想,反正我也没什么东西要搬的,简简单单,明天就可搬完。”
洛桑见他忙进忙出,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这等大事她竟毫不知情,不知他买了房子?不知他将搬到何处?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的钱?他不是和家里一刀两断了吗?她知道他在律师界已渐渐崭露头角,却不知道他能爬的那么快。“你要搬到哪去?”
“我买了景美地区的一幢华厦,先付清了六成左右的现金,其它贷款。”他答的简洁有力,他明白这是她会有的疑问。
“以后我还可不可以自由进出你的家?”她问。
云天摇摇头。“以后房子会上锁。”
“为什么?你这从不上锁的。”
“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只把它当做是旅馆。”
“你可以给我一把你的锁匙吗?”她厚着脸皮向他开口。
“不方便,我想有个人的隐私,我不喜欢每天一进家门就发现有人在我的房子里,除非那人是我的妻子。”
“云天,你好残忍。”他又惹得她流泪。
“洛桑,你要学会长大,泪水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你今年就要大学毕业,已经是大人了,做事情必须要有一定的分寸。也许你会认为我设了许多框框架架的东西给你,但这是成长必经之路,你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在我的眼里一直是品学兼优的,许多道理应该是不言而喻的,明白吗?”他打碎了她的梦,直截了当。
“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吗?”
“洛桑,我对你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悸动。”他坦白直言。
“为什么?我不够好、不够漂亮吗?”
“你很好,也很漂亮,但不是适合我的好和漂亮,你不是我想要的型。”他定睛看着她,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我明白了,不论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你的感应力,触动你的情爱系统,对不对?”
他点点头。“你终于明白我说的话了。”
“还是好朋友吗?”她问,一脸的忧怨。
“只要你不嫌弃,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
“只能做妹妹?就像朵朵一样?”
“做我的妹妹比较幸福,懂吗?”
“不懂,我觉得做你的老婆比较幸福。”
“嫁给我这种怪物有什么好的?一点浪漫也不懂,脾气又臭又硬,这算得上好吗?”
“我就喜欢这样的你,这样才有型,够酷,一点也不孬。现在孬种的男人满街都是,想找个像你一样有骨气的男人,还真得打着灯笼找,好象快绝种了。”她气馁的说。
“不要这么绝望,你是个拥有许多美好特质的女孩,只要离开我这个老男人,满街都是意中人,爱情很容易降临你身上的。只怕到时满坑满谷的追求者,你无从选起。”云天这样抬举她,逗得她笑逐颜开。
“你一点也不老,三十二岁正是最有味道的年龄。”
“你还在寻梦,难免对我有些幻想,少女情怀总是诗嘛,少男少女往往容易在某段假象的爱里迷失自己;等到你的眼界更宽广时,自有一番别于今日的情事。”
“很难相信我能不再爱你,我觉得好难哦!”
“你对我的爱情不过是一时的心情,很容易就会被取代的,等你认识另一个有缘之人后,这种感觉很快就会消失的,咱们拭目以待吧!”
“你的话很有说服力,我不得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