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王维 鹿柴
她头一次进后山,大概每一个初人后山的人都会被其面积所震撼。
“真不是普通的大,属于秦家的吧?”她问药童白莲。
“是秦家的没错。”白莲背着竹篓边走边采着主人吩咐的药草,她才十岁,差不多从出生开始就住在秦园了,对秦园感情很深。
“少爷的药材全来自这里?”
“几乎全来自这里。”白莲说。
“天雨姐姐,我们应该从什么药草开始摘采?”潘潘和北门天雨一样对药材陌生得可以。
“北门姑娘,您认得虎耳草是吗?”药童黄莲问道。
“我是只认得虎耳草,如果可以就由我和潘潘负责采虎耳车吧!”
达成共识后分头进行,直到天色由亮转为彩霞满天,一天将尽。
待她和潘潘回到相约的集合地点,白莲、黄莲已等候多时。
“你们等很久了?”
“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吧!北门姑娘的虎耳草份量够不够五斤?”白莲问。
“不知道,反正我已经尽全力了,如果衍少爷再有意见,我也没辙。”她累瘫了,比刺绣还累。她发现,她现在除了讨厌女红之外,还讨厌采药。
“要不要计量一下?”黄莲道。
“不用了,天已大黑,就算不够也来不及采了,要杀要剐由秦衍决定,我又不是他请的下人,没必要这么认真。”
她腰酸、腿软,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倒头大睡个三天三夜,天皇老子来找她都不理。
“我担心衍少爷会骂白莲和黄莲。”潘潘提醒她。
“安啦,我有办法扛下一切,你们不会有事的。”
秦衍要是敢在她最疲劳的时候鸡猫乱叫,她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走回药房时,总管姜行凯在门口迎接。
“累了吧?”他问。
“秦衍真会虐待人,如果不是为了有好处,我已经闪人了。”她重重放下竹篓,席地而坐。
“白莲、黄莲,你们俩快把药给分类分类——”
北门天雨打断姜行凯的命令。“不准动!今晚谁都不准动,有什么事明日再做。”
“这可不行,衍少爷——”
“谁说不行,白莲和黄莲肯定比我还累,你们怎么忍心教她们再分类这些药草?要分类你和秦衍一道分,咱们今天一根指头都不会再碰这些药草了。”
北门天雨跳起身,拉着白莲、黄莲往药房外走,潘潘跟随在后。白莲胆子小,不敢违背姜总管,边走边回首盯着他。
“别怕,不会有事的。”
洗了澡,四人在厨房用晚膳,北门天雨把其他三人当作自己妹子爱护着。
“你们不能太老实,男人命令你们做什么就傻傻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可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能不听主子的话。”黄莲认命的道。
十一岁的黄莲和白莲一样,几乎是一出生就住在秦园,早把秦园当作自己的家了。本来她和白莲都是最听主人话的乖乖牌,今夜若不是因为北门天雨怂恿她和白莲,她们会听了姜总管的话,分类完今日采收的药草才休息用膳。
“在北门山庄,下人可以不听主子不合理的要求。除非秦衍和我们一起做同样多的事,否则他不会明白咱们的辛劳。同意吗?”
“我们没有北门姑娘的勇气。”黄莲说道。
“放心,只要有我在,他们不准再像以前一样压榨你们。”
“主人并没有压榨我们什么。”白莲澄清道。
“你们太善良了,知道吗?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是要你们偷懒,而是要你们活得像一个人,不要做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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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天雨在厨房发表的高论很快传入秦衍的耳里,翌日一早,他就把她叫进药房。
“你说我把这里的下人当作奴才使唤?”他捡起一株覆盆子,捻下一片叶子搓了下,放入口中尝。
她不畏恶势力的回应:“没错,我不会否认我说过的话。”她在心里暗暗骂着出卖她的人。会是谁?令人生气的混蛋!
“你把我想得太坏了。”
“你是高高在上的少爷,我怎么敢把你想得太坏?”
“你放着北门山庄大小姐的舒服日子不过,甘愿做一名保镖,目的何在?”他早就怀疑她了,要不是昨晚布眼线盯住她,他不会知道她把他定位成暴君。
“衍少爷言重了,我哪里会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贪玩罢了,你这种正经八百的人,不会了解我这种贪鲜又爱玩的人心里怎么想。”
她差点忘了她要改造他、要感化他,要劝他从商,和他杠上没好处的。
他哼笑一声,“你一直在秦园散播不利秦园管理的思想,我真该将你这个毒灶给拔掉的。”
“我没有散播什么不利秦园的思想,我一直在推崇秦少爷的为人——”
他打断她:“胡扯,你会推崇我秦某人,天要下红雨了。别在我面前耍嘴皮子,我秦衍不吃这一套。”
“你不吃这一套,请问你吃哪一套?我配合度很高,随时演给你看。”她真的很想干脆弃械投降算了,这个秦衍实在太难伺候,用硬的软的都不仃。
“你一定有什么目的对不对?否则何必如此委曲求全,这不是你的性格。”
“衍少爷想太多了,我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混口饭吃罢了。”
“北门家的人,何时沦落到混口饭吃就满足的地步来着?分明耍人。”
秦衍不是白痴,不会不知道北门天雨的来历。北门上拓会舍得唯一的宝贝女儿任人使唤?谁不晓得北门世家一向只生男不生女,好不容易有个雌性动物出生,岂有不好好养在深闺的道理?
“我受不了家里烦死人狗教诲才偷偷溜出来的嘛,出来时盘缠带得不够多,如果不投靠有钱有势的人家,很快就会没饭吃的。”她一点也不夸张。
“为何是我秦家?”
“这叫有缘啊,有什么奇怪的?”
他不以为然道:“这缘分来得可真奇怪。”
“大夫都像你一样多疑吗?”
“你最好安分点,要是让我知道心里怀着什么鬼胎,有你好受的。”
“我没那么聪明,心怀鬼胎可是件累人的事,我若有那么多心眼早发大财了。”她盈盈一笑道。
他不信她,从来没相信过。“最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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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朗朗,天际飞鸟过。
“要医术精湛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么多种草药要全认得,必定得花不少时间。”她咕哝道。
一早,姜总管传秦衍令,要她到药房帮药童分药,反正闲来无事,她放弃反抗,跟来学点东西也是好的。
“我托你办的事办得如何?”
不算熟稔的声音在药房屋顶上响起,她走出大门外,仰首看向屋顶。
“前辈交办的事还在进行当中。”她差点忘了。
秦欣妮算来是秦衍的堂姐,秦鹏芜大哥的独生女儿,四十岁了尚未结下任何姻缘。
她飞身而下,坐在石桌上,目光犀利的看着她。“什么叫作还在进行中?”
“衍少爷对我一直有戒心,对他提出任何要求得特别小心,其实前辈也可以直接找他替你治病,他连村民生病都肯不收分文义诊了,何况是前辈。”
“废话,衍儿若这么好说服,我又何必拜托你?”
“我力量微小,目前真的使不上力。”
“你真蠢,不会善用你的美貌诱人。”
秦欣妮把自己打点得很好,看得出来年轻时亦是美人胚,不然怎会徐娘伴老、风韵犹存。
“以美貌诱秦衍?”她连想都不曾想过。
“不然老天让你生得水灵灵的模样岂不白费了?当然要好生利用啊!”
“秦衍是个不受美色诱惑的柳下惠,我看就算我光着身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能坐怀不乱。”她看他透透。
“你试过了?”秦欣妮不信。
“不敢试。”
“胆小鬼,”秦欣妮激道。
“不是我胆小,前辈要我光着身子诱秦衍,唯一的结果是人没诱成,先被砍成两半。”她觉得秦衍会是这样的人。
“你看看我可怜的模样,双腿无力,过了今年就药石罔效了。”
“前辈可以自己去求衍少爷。”
秦欣妮笑笑,“我若年轻二十岁还用得着求你吗?我自己会使出浑身解数去诱惑地。”
“不一定要色诱,色诱对君子无效。”
“天下男人没有君子。”秦欣妮愤世嫉俗道。
“对秦衍不需要用色诱,他会救你的。”
北门天雨自恃口才不错,走到哪说到哪,全凭三寸不烂之舌。可偏偏在遇到眼前这位老闺女时,她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不用色诱打不动衍儿的心。”
“你确定你认识的秦衍和我认识的秦衍是同一个人?”
“不然这里还有第二个秦衍吗?太可笑了,衍儿是我小叔叔的儿子,我怎会不认得他?”
“秦衍对病人一向很有爱心,他不可能拒绝替你医病啊,尤其他又是你小叔叔的儿子。”
秦欣妮摇头,“他摆明了就是不肯救我。”
“为什么?”北门天雨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我太坏了,坏到骨子里,你不觉得我面目可憎吗?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没有人肯救。”
北门天雨狐疑的看着她,“前辈一点也不面目可憎,相反的我还觉得前辈很漂亮。”
秦欣妮哈哈大笑,“已经很久没有人赞美我漂亮了,你是三年来头一个。”
“可能因为前辈太神秘了,不让人有机会亲近你、和你交谈,自然听不到赞美的声音。”
“你这娃儿真会说话,就算不能说动衍儿我也不怪你,这是我的命!”秦欣妮叹了一口长气。
“前辈的愿望,天雨一定会想办法替你达成。”
同情弱者是她的优点之一,见不得人放软身段求她。本来不打算积极帮助秦欣妮的,因为秦欣妮的强势让她留下很不好的印象,可今日换了面貌求她,她非草木,自然被感动了。
“你真的肯帮我?”
话不能说太满。“我愿意试试看。”
“不妨试试色诱。”秦欣妮不死心的劝说。
“除了色诱,我会试尽一切方法。”她脸皮薄,要她色诱不如教她死在秦衍面前,或是赤着脚被十只野狼追着跑。
“你娘颜秋水是怎么教你的?她没告诉你,女人要善用自己的容貌?”
北门天雨摇头如搏浪鼓。“娘保守极了,她连我露出手臂和哥哥们划酒拳都会晕倒,何况要我光着身子诱人犯罪。”
秦欣妮不敢苟同的大笑,“颜秋水身为北门上拓的妻子,竟然这么放不开?”
“娘是三从四德的遵行者,所以不准我成为疯狂浪女。”
“你自己的心意呢?”
北门天雨指了指自己的鼻头,“我哪有什么心意?”
“人生苦短,能做一回疯狂浪女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对象不是太差,连我这个残废婆子都守不住寂寞地想找个乐子玩玩。”
“前辈真这么想?”口是心非的人比比皆是。
“我绝对心口如一。”她看出北门天雨的怀疑。
说完话,秦欣妮飞身离去,若没有深厚的内力,要这样来去自如实非易事。
北门天雨站在原地怔忡了一会儿,她还是很迷惘,为什么秦欣妮如此坚持秦衍不可能替她治病?这没道理啊!
色诱?她秀眉拧起,秦衍根本不当她是好人,她不做自取其辱的事。
“又不是花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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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衍看着医书正入神,桂品芙细如蚊鸣的声音自门边传来。
“衍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他没听见,她又唤了声。
这回他听见了。“进来呀!”
桂品芙个性胆小,怯生生地走向书桌,低着头,垂着眼问道:“衍哥哥记不记得下个月初三是什么日子?”
他沉吟寻思了半晌,笑了笑。“你的生辰?”
她点点头,把螓首垂得更低。“年初时衍哥哥提过要帮我做生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把头抬起来说话,你这样子我见不到你的表情。”他鼓励地道。
“衍哥哥……”她的脸整个红了。“如果很麻烦,不做生辰也没关系,只要有一碗寿面可以吃就行了。”
“怎么可以只有一碗寿面呢?你的心太小了。”他对品芙有着很深的心疼。她从小失去父母的照顾,小心翼翼的在秦园生活着,他常常拿同理心想像她的处境,所以很能体会她的想法。
“如果衍哥哥能和我一起吃寿面,我就觉得很幸福了。”
“这么容易满足?”他取笑她。
“衍哥哥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如果能陪我吃一碗寿面,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宠了。”
她这么认为一点也不夸张。她好怕麻烦别人,好怕耽误别人,自己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能有今天全靠秦家人帮忙,她不敢奢求太高。
“我不只陪你吃一碗寿面,我还要替你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宴,让你一辈子都会记得的生辰宴。”
桂品芙喜孜孜的娇笑着,“真的可以吗?”
“你是秦园的一份子,生辰最大事,值得庆祝,当然不能太马虎啰!”
“衍哥哥准备如何替我庆祝呢?”
秦衍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梅姨什么时候回秦园?”她问起。
“娘去杭州省亲一向一待就是三个月,最快也要下个月下旬才会回来。”
“这么说来我的生辰宴梅姨不会在场啰?”她很希望梅姨能陪她过生辰,她甚至希望梅姨就是她亲娘,如果梅姨是她亲娘,不知道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呢!
“你希望娘陪你?”
她不语,不敢语,她要知足,秦家人待她已经够好了,她再贪心就是不懂事、不明事理。
“我叫行凯请娘提早回来好不?”他问。
她摇摇头,“这样不好,梅姨会怪我大惊小怪、小题大作。”她不能如此。
“不会,娘疼你,她会希望你无时无刻都开心。”
“还是不要好了,有衍哥哥陪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我别无所求。”
站在门外的北门天雨将书房内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是有意要偷听,而是事有凑巧,她是为了秦欣妮的事欲同秦衍商量。
“谁在外头?”秦衍愠怒的吼道。
北门天雨缓慢地将身子挪进书房,然后挂上招牌笑靥。
“我才刚到,什么也没听到,请不要误会。”
秦衍指着她咆哮:“说谎!”
桂品芙没见过秦衍如此动气过,吓得直打哆嗦。
反倒是北门天雨见怪不怪地耸耸肩。“信不信由你。”
“做错事还这么嚣张,我不需要你这种不诚实的保镖,你可以走了,我会另请高明。”
嗄!另请高明!
“不行啦!不行!”
她的宁小梦剑谱尚未到手,要是这样被扫地出门,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你走,立刻消失,我不想再见到你。”
北门天雨求爷爷告奶奶地道:“拜托啦,伟大的秦少爷,请你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给你太多机会了,若原谅你有违我秦衍的原则。”
“衍哥哥,天雨姐姐是无心的,她人很好,不会故意躲在门外偷听咱们说话的。”桂品芙帮着求情。
“品芙,别被她骗了。”
北门天雨否认地嚷道:“我没骗人,我不是坏人,不信的话你可以到外头打听打听,我骗过什么人了?”
“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动坏心眼,我原本想改造你、感化你,看来根本是妄想。”秦衍又说。
什么?不会吧!他想改造她、感化她?她还想改造他、感化他咧!
“我人好端端的,不需要改造、感化,真的。”
谁来救她?她快不行了,出门在外,行走扛湖这么久,没遇过这等阵仗。
“走!”他又赶人了。
北门天雨灵光乍现,搬出秦鹏芜。“我是秦老爷请回的保镖,要走要留得经过秦老爷的同意。”
“你——”秦衍气极。
“你少拿我爹当挡箭牌,你的劣根性这么顽强,我爹未必会挺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一说完,北门天雨旋即脚底抹油逃命去。
秦衍怒不可遏,气愤难平,一向平稳的心湖,竟被个魔女搅乱。
“衍哥哥,你是不是生气?”桂品芙忧心的问。
“没见过北门天雨这种女人,皇族公主也没这么难缠。”也不知爹是怎么想的,非要弄个女人做他保镖,花拳绣腿能威风什么?
“天雨姐姐性情乐观,所以爱闹了些,她没有恶意,请衍哥哥不要生气。”
她很怕面对发怒的秦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