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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小娘子 第一章

  大唐开元年间,政治安定、人民安居乐业,天子脚下的长安城更是富庶又祥和。

  坐落在城西的安西都护将军府,一直是全城人们瞩目的焦点,缘于赵大将军有位才貌双全的掌上明珠——赵冰儿。

  话说,自从这赵大小姐到了及笄之年,上门求亲的王公贵族子弟就多如过江之鲫了。

  这天午后,赵冰儿闲来无聊,又和下人们展开蹴鞠的玩意儿,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贴身丫环巧莲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坏了她的兴致。

  “小姐,老爷从宫里回来,要你到大厅去一趟。”

  赵冰儿闻言,只得遣退下人,无奈地叹口气:“这时候找我,准没好事。”说完,转身就想往大厅走去。

  巧莲连忙加以制止:“小姐,瞧你这副模样,衣衫不整又满头大汗的,去了怕又会被数落一顿了,还是稍加梳理后再去吧。”

  巧莲从小就被卖进将军府中为奴,伺候赵冰儿也有好长一段时日,两人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很多时候,任性的赵冰儿对她的劝还会听上几句。

  于是,两人来到赵冰儿的香闺“怡湘阁”。

  经过巧莲的巧手“整顿”一番后,赵冰儿果然和刚才那副“邋遢样”判若两人,此刻的她身着紫衫、玲珑合欢裤,足穿锦鞋,肩上还披了披帛装饰,从头到尾十足十大家闺秀的装扮。

  其实依这赵冰儿活泼、好动的个性,实在是无法当个淑女的,幸好唐代民风开放,爹娘又对她宠爱有加,也就任由她玩去,否则她可要难受死了。

  至于出落得标致绝俗的她,一直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兴致缺缺的理由,无非是不想让一个男人主宰她的未来!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观念,已经让女人沦为男人的附属品,不管如今民风如何开放,这种观念也就根深蒂固地落植在人们心里,不过她仍是不愿让自己依附着男人而活。

  她这种荒谬怪异的观念可急死了父亲。

  来到了大厅,她向父亲赵广宗请安后,略显忐忑地问:“爹,您找女儿来,为了什么事?”

  赵广宗每每见到他这个宝贝女儿,总忍不住从头到脚仔细瞧上几回,仿佛永远看不够似的。冰儿长得实在是像极了她死去的娘了……

  两年前爱妻过世后,赵广宗就从没有过续弦的打算,有的只是把全部心思投注到女儿赵冰儿身上,一心只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不过照这情形看来这个心愿似乎不太容易达成。

  “冰儿,爹已经为你讲定了一门亲事,兵部尚书楚大人有意同咱们结成亲家,这可是咱们的福气,听说他的独子楚孤湛文武双全,长得又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哩!去年秋天,皇上到洛阳围猎时,听说遭到猛虎攻击,孤湛以高超武艺和过人的胆识,抽刀便将老虎杀死。因为护驾有功,皇上对他十分赞赏,还特命他为贴身护卫呢。此种不可多得的人才当你的夫婿,你可没有理由再挑三拣四了吧?”赵广宗说得眉开眼笑,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

  关于楚孤湛的护驾有功,赵冰儿早听说过了。据说太宗时,十分重视武备,曾从飞骑中选出擅马射者百骑,披五色袍、乘虎皮鞯的骏马,充任为护卫;当今皇上想效法太宗,重用武勇超群的人才,因此对楚孤湛不仅欣赏且珍惜。

  基于此种惜才的心态,皇上曾想将永穆公主赐婚予他,他却予以婉拒,原因为唐朝公主婚后败德之例子甚多,许多王公贵族对娶公主为妻实为排斥得很。皇上赐婚不成,并不恼怒,反将公主下嫁于他人,楚孤湛的婚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如今对赵、楚两家想结为秦晋之好一事乐观其成。

  “爹,女儿都说不嫁了,您何必费这个心思呢?”赵冰儿感到有些不悦,不禁拧起眉头。

  以前赵夫人在世时,对女儿赵冰儿百依百顺,宠得她爬上了天,如今赵广宗不愿再让她对终身大事自作主张了;为了她好,他决定这回不再依她了!这门亲事,不管她愿不愿意,他都要坚持到底。

  赵广宗捋了捋胡子,眼神严厉起来:“这件事由不得你,爹已经和楚大人说好了,你没有反对的余地,自古子女婚配向来是由父母作主,我们赵家也不会例外。好了,爹心意已决,你不要再多说了。”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等于已经判了赵冰儿的“死刑”,赵冰儿知道多说无益,只好一顿足,气冲冲地回房去了。

  赵广宗当然知道女儿百般不愿,但天下父母心,他这么做全是因为疼惜她啊!

  说起来,赵家算是皇亲国戚,赵广宗的妹妹进宫已经十几年,从最初的才人升为芳仪;后来因为替皇上产下一子,又懂得取悦皇上,如今已当上惠妃。

  但自古至今,每个皇帝都是喜新厌旧的负心汉,后宫三千佳丽,皇后之下设有三夫人——惠妃、丽妃、华妃,又有芳仪、美人、才人、尚官、尚仪、尚服等名目,众多佳人,没有人能够永远独得皇宠。

  由于皇上的日渐冷落,惠妃在后宫过得烦闷无趣,这天便召赵广宗父女进宫聊聊家常。

  这是赵冰儿第二次进宫,据她粗略了解,宫城内包括太极宫、东宫和掖庭宫。贞观二十一年,太宗在骊山顶峰修造翠微宫;同年七月,又在宜春凤凰谷兴建玉华宫,惠妃则住在兴庆宫。皇宫之大,很容易就让人迷路了。

  说真的,赵冰儿和她这个姑姑实在没什么话好聊,上次她进宫的情形和这次差不多,姑姑从头到尾就是在向父亲哭诉自己悲惨的命运,赵冰儿觉得无奈且无能为力,于是溜到兴庆宫东部偏南的沉香亭里欣赏茉莉。

  听人家说,皇上的御花园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赵冰儿赏茉莉赏腻了,索性鼓起勇气,独自来到御花园中闲逛。

  今天一大早,楚孤湛就为了皇上即将南巡的事被召进宫,商量完大事后,陪皇上到御花园的凉亭里下棋。方才太子司议郎有事求见,皇上遂匆匆离去。

  过了一会儿,楚孤湛想起身离去时,却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位美若天仙的姑娘站在湖边,正自在地欣赏着水中悠游的鲤鱼。

  “面若芙蓉,肤似玉;唇若红花,眉似柳……”楚孤湛失神地望着赵冰儿巧笑倩兮的身影,喃喃自语着。

  此时,赵冰儿意识到一道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自己瞧,不禁转过头去,只见前方凉亭内站着一名英挺伟岸、身穿华丽长袍的男子,正一瞬也不瞬地将目光打在她身上。

  或许实在是太无聊了吧,赵冰儿兴起和他交谈的念头,于是迈开步,走过去。

  “喂,你看什么看?本姑娘脸上有疤吗?”赵冰儿一开口便充满骄气,她觉得他的眼神侵犯了她。

  楚孤湛刚毅俊逸的脸上出现一丝笑意,他眯着眼打量眼前这名拥有倾国倾城之姿的女子。

  “你若没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他的话中含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赵冰儿一阵语塞。她发觉他的脸上虽有笑意,眉宇之间却带着一丝冷酷,而且全身充满了威严,让人难以亲近。

  楚孤湛见她无语以对,不想让她觉得难堪,于是转移话题:“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里?”

  赵冰儿本想直接报上自己的大名,突然却又有股想捉弄人的冲动,于是随口胡诌:“小女子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在这时跑来这里胡混的确不该……”此时,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官服,于是好奇地问:“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精明内敛的楚孤湛不须动脑也知道她在扯谎。见她身着罗衫、红绡裙,裙端系着一条白色裙带和一个装了麝香的锦囊……此种华贵装扮,说明了她高贵的身份。

  不过他并没打算拆穿她这用来恶作剧的天真谎言,倒诚实地回答她的问题:“楚孤湛。当今圣上的御前侍卫。”

  一听到“楚孤湛”这三个字,赵冰儿的心猛跳一下,眼前这名俊朗不凡的男子竟是她未来的夫婿?

  楚孤湛发现她神色有异,陷入沉思,于是开口打断她的思绪:“既然你是惠妃娘娘的宫女,改天我就向皇上开口,请皇上代我向娘娘要了你,我们府中就缺个像你这般伶俐的奴婢。”他的话听来像是玩笑,却又有些认真。

  光是看她的装扮,就知道她仍未婚,在见到她第一眼时,楚孤湛就有股想要她的强烈欲望。休说她美丽绝伦的外貌,她活泼有趣的言行举止更是深深吸引了他,让他有种“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伊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若她愿意,为了她,他愿意推拒掉赵家那门婚事。与赵家这门亲事他本来就答应得不甘愿,纵使外传赵家小姐长得多貌美似天仙,他也不想和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凑成一对了。

  “你要我当奴婢?”赵冰儿差点吼了起来。想她赵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连针黹都没碰过,这家伙居然真把她当成下人了?

  楚孤湛索性逗起她来:“当妾也可以,我大可未娶妻,先纳妾。跟了我之后,你就不必在这当宫女,今后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了。”

  当他的小妾?赵冰儿心想,她这个未来的相公可真风流,还没娶她进门,就先起了纳妾的念头,将来她若真嫁过去,岂不是要委屈死了?

  不!就算这个男人外表再迷人,她都不嫁!她不想最后落得和惠妃一样的下场。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成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吾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司中,思情中道绝。

  这是汉成帝的班婕妤失宠后,写下的纨扇诗用以自伤自怜,如今惠妃已朗朗上口,赵冰儿可不愿婚后成日念着这首诗自怜呢。天下的男人,她信不过。

  “荣华富贵我不希罕,你留着给其他女子吧!”她恼怒地斜睨他一眼,转身往兴庆宫方向奔去。

  平时的楚孤湛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刚才那位俏姑娘却挖出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那女孩给他的感觉太强烈了,就这样分手似乎有些可惜,他得找个时间好查查她真正的身份了。他相信,如果有缘,他们两人终会再相见的。

  从宫里回来后,赵冰儿一直闷闷不乐,心里早骂过楚孤湛成千上万遍。

  巧莲向来熟知她的情绪和心事,见她似乎心里有气,于是从厨房端来人参汤,坐下来和她谈谈。

  “小姐,回来之后,你房门也不出一步,什么也没吃,是不是在烦恼成亲之事?”

  赵冰儿默然许久,这会总算开口,不过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巧莲,我死也不进楚家门!如今成亲之事迫在眉梢,如果你真同我情如姐妹,就代我嫁过去吧!”

  闻言,巧莲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

  “小……小姐,你这是在说气话吧?我只是个丫环,怎么代替得了你?要是老爷或楚家人知道了,我就是有一条命也不够,你就别为难我了。”

  “楚家人又没见过我,只要你不说、我不提,这个谎言就能永远维持下去;而且你嫁过去后一辈子锦衣玉食,不必再伺候人,还不好吗?”赵冰儿开始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怂恿巧莲。

  巧莲怎么样也不敢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只是一径地摇头。

  如今赵冰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脱身;何况这么做,让巧莲今后有个依靠也好,一个丫环,能这样咸鱼翻身,也是她的造化了。

  “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自我了断算了,与其日后受到婚姻的束缚,还不如现在就自行解脱。”赵冰儿无计可施,只好拿死来逼她。

  巧莲手忙脚乱地夺下赵冰儿手中的剪刀,颤抖着声音说:“小姐,你别吓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就是了。”

  赵冰儿这才怀疑地看着她:“你是说真的?这可不是件小事,你真愿意为我这么做?”

  巧莲叹口气,将剪刀妥寻收后,无奈地说:“谁教我在意你呢?若你真因为成亲之事自尽,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巧莲了解赵冰儿并不是一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没教养女子,要不是事态严重,她是不会拿生命开玩笑的。

  赵冰儿则是对巧莲的有情有义感动得无以复加,对她千谢万谢后,开始和她讨论成亲那天的替身计划。

  关于“一见钟情”这档子事,楚孤湛从来就不甚了解,直到昨天在御花园里遇见那名自称为宫女的姑娘,才对这四个字有了透彻的体验。

  一向对男女情爱兴趣索然的他,如今惊觉自己白活了这二十几个年头,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女人可以引起他的兴趣,虽只有一面之缘,他却像中了邪似的,心里再也忘不了那姑娘的倩影,平静多年的心湖,竟泛起一阵阵涟漪。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

  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此时,他想起这首汉朝李延年作的诗,思绪又被搅得乱七八糟,对于自己这种失常的反应,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夜深了,楚孤湛却转辗反侧,于是来到后院的“挹春亭”中,坐着发起呆来。

  平时服侍他生活起居的丫环秀嫣见他深夜离房,觉得疑惑,便一路跟了来。

  “少爷,怎么这时候坐在这?什么事让您烦心吗?”秀嫣小心翼翼,就怕自己说错话,惹得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楚孤湛心情更加恶劣。

  其实说起来,秀嫣并不是个丫环,下人们早把她看成半个主子。缘于平日楚大人和楚夫人喜爱她,一直把她当成自己人,希望将来楚孤湛纳她当个小妾。单看她脚上并非着履,而是穿着绣鞋,就知道她非同一般下人。

  关于爹娘的想法,楚孤湛并不是不知道,却一直没点头;对秀嫣,他只有兄妹之情,倒扯不上男女情爱之事。

  “没什么,你下去休息吧。”楚孤湛一向话不多,心事也鲜少对外人言,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让奴婢弹首曲子为您解解闷,好吗?”秀嫣并无去意,柔声细气地征求他同意。

  挹春亭里放着的古筝,是楚孤湛平时闲来没事时,要琴艺超群的秀嫣弹来解闷用的,看来今晚又派上用场了。

  “也好,你弹出来的琴声宛若天簌,让人如入仙境,弹吧,我听着。”

  听见楚孤湛不经意的称赞,秀嫣脸上泛起潮红,心里也一阵喜孜孜。须知,费尽心机引起楚孤湛的注意,是秀嫣每天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从小,她便对楚孤湛充满爱慕,可是以她一个婢女身份而言,岂有当上他的妾的一天?若不是平常攻于心计,她恐怕没办法获得如今在楚大人和楚夫人心中的地位的。

  于是,她缓缓坐下,纤纤玉指开始抚弄琴弦: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是的,秀嫣发现楚孤湛心不在焉,于是故意弹错几个音,这下终于引起他的注意了。

  “你今天弹得不用心。”楚孤湛的神情依然冷酷,眼神却隐约带着一丝柔和。

  秀嫣嫣然一笑:“少爷,您也听得不用心。”

  看见她的笑靥,楚孤湛又想起昨晚遇见的那位佳人,心头又是一阵狂乱。

  秀嫣来到他身边,用一种想大胆表白又有所顾忌的语气,轻柔地说:“其实奴婢早晚是您的人,若您心中有事,就让奴婢为您分忧解劳吧?”

  “算了,我的事,你别过问。”楚孤湛并不领情。

  “少爷,我想……”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楚孤湛的神情不怒而威,秀嫣不敢惹他丝毫不快,只好欠身退下,心有不甘。

  以楚孤湛目前的心情看来,根本没心情成亲,他已经吩咐他的跟班阿德去调查那位佳人的身份了,若是查不到,怕她竟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吧!

  为了让自己偷天换日的计划能够进行得更加顺利,赵冰儿便要求巧莲装病,且病得下不了床,然后,选个适当的时机找赵广宗详谈。

  “爹,明儿就是女儿的大日子,巧莲身子却抱恙,让她陪嫁过去似乎不太妥当。这几天不是来了个新丫环吗?我看她还挺机灵的,就让她代替巧莲吧!”

  “巧莲当真病得那么重?找大夫看过了吗?”最近赵广宗只顾着张罗赵冰儿的婚事,还真没时间去注意其它事。

  “看过了,大夫要她好好调养,所以我想……听说她有个远房亲戚住在乡下,地方幽静,适合养病,我打算让他们明儿带她回去,好好休养一阵子。”

  “巧莲家里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哪还有什么亲戚?”

  “有的有的,这些天才联系上的,爹爹最近不是忙宫里的事,就是忙女儿的婚事,自然没心思去注意这个啦。”赵冰儿知道这个谎撒得有些牵强,可是事情紧急,只好赌一赌了。

  “唉!算了,这件事你拿主意就行了,巧莲在咱们家一直克尽职责,如今身子不适,咱们自然得负起照顾的责任,不过明儿个大家恐怕都会很忙,没空招呼她的亲戚,你待会儿就去吩咐账房拿些银两做为她养病之用吧。”

  “是,女儿这就去。”赵冰儿对自己的机智简直满意极了!

  明儿个即将出阁的是巧莲这个假新娘,而陪嫁的丫环是新来的夏凤,至于她嘛……嘻!要到乡下养病去喽。

  巧莲真后悔自己在赵冰儿以死相逼下,草率地答应当她的替身新娘,事到如今,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了。唉,谁教她们两人情同姐妹呢?光是这点,就足以教她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了。

  一大早,赵家上上下下就为了赵冰儿的大喜之事忙得人仰马翻,凤冠霞帔早放在她房里,由夏凤替她装扮。

  方才,她故意支开夏凤,让在门外“埋伏”许久的巧莲得以偷溜进来。

  “小姐,趁现在房里只有咱们,快将衣裳调换过来吧。”趁这个空档,两人开始她们的计划。

  原是颇为得意自己的脱身之计的,但事到临头,两人面临分离之际,赵冰儿仍不禁红了眼。

  赵冰儿紧握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哽咽道:“我的好巧莲,你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生再偿还了。”

  “快别这么说,小姐……只要你开心,这一切就值得了。何况楚大人府邸一定是个瑶宫琼阙,要是这场骗局不被揭穿,我会一生过着好日子。”

  “你不怪我自私?”

  “如果怪你,就不会答应帮你了。”

  两人纵使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宜多说,赶紧行动才是真的。

  在楚家上门迎娶时,戴着红头盖的巧莲便代替赵冰儿拜别高堂;而赵冰儿则身着巧莲的衣裳,在场面混乱之际,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切竟出乎想像的顺利,顺利得反倒教人不安起来。

  折腾了老半天,总算拜完堂,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后,新郎倌留在大厅招待宾客;身为新郎倌的楚孤湛始终一点喜悦之色也没有,仿佛这桩婚事对他不具任何意义。

  在新人房里等待的巧莲极度坐立难安,陪嫁的夏凤早被她打发回房去,过些日子,她还得向夏凤好好解释今晚的情况,好让这个骗局维持下去。

  一向不擅扯谎的她十分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而且一想到待会儿的合卺之礼,一颗心更是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跟着是扑鼻而来的酒气,她知道是楚孤湛,心里开始狂乱地忐忑起来。

  微醺的楚孤湛有些粗鲁地欣开她的头盖,见她始终低着头,于是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那张还算秀净的脸蛋;巧莲不敢看向他,眼神飘忽不定,找不到一个定点,此刻,她相信自己的额头一定沁出了一片冷汗。

  “看我!你不敢看你的相公吗?”楚孤湛以命令的口吻说,双眼眯了起来。

  巧莲鼓起勇气看向他,他竟是超乎想像的俊朗不凡、英气逼人,只是眼神有些孤傲,且看来精明、干练,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坎儿里似的,想对他撒谎,恐怕不是件易事。

  当她明白这点后,全身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神情也不禁充满了心虚。

  楚孤湛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感觉十分敏锐,他觉得她看起来畏畏缩缩,一副难登大雅之堂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来自大户人家的千金之躯。这和他原本认为的形象相去甚远,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就是赵家大小姐。

  这事儿不对劲,他有着十分肯定的感觉。

  “冰儿?”楚孤湛故意以不经意的口吻唤着她。

  由于这并非巧莲的闺名,在他连唤了几声后,巧莲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应了一声,心绪乱成一团的她,此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不是赵冰儿,说!你究竟是谁?”楚孤湛强忍着怒气,咬牙切齿地质问她,眼神有些危险。

  他的质问让巧莲吓得失了魂,眼见事情已经东窗事发,双腿一软,“咚”地一声便跪了下去,全身抖得厉害。

  “少爷,我对不住您,这……这全是我的主意,与我们家小姐无关,求您高抬贵手,什么事全冲着我来好了,我……不!奴婢甘愿受罚。”

  本来楚孤湛对自己的直觉判断还有所怀疑,现在她却因心怀畏惧,自动地把真相给说了,这个结果颇令他惊讶。

  “你果真不是赵冰儿。想必该是她身边的丫环吧?你叫什么?”

  “怒婢名叫巧莲,从小就服侍小姐。少爷饶命,奴婢因贪慕虚荣,所以恳求小姐让奴婢代她嫁入楚家……”巧莲一脸诚惶诚恐,但为了保全赵冰儿,仍大胆瞎编理由。

  楚孤湛的睿智是出了名的,怎会如此轻易就被唬弄过去?

  “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当心我不仅饶不了你,连你家小姐也不放过!”

  他此言一出,巧莲再也没胆子有所隐瞒,便将赵冰儿逃婚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这就奇怪了!楚孤湛还是不懂,赵冰儿为什么死也不进他楚家大门?连父母之命也逼迫不了她,还敢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真不知她反对的是婚姻,还是他楚孤湛?

  反对他?有可能吗?他可是威名远播的啊!赵冰儿这么做分明是在给他难堪,他怎能饶过这样不识相的女子?

  “这可真好,你们主仆两人给我的新婚之事带来这种意外,让我闹出这种笑话,你们好啊!”楚孤湛怒气冲天拂袖而去。

  偌大的房里,此刻只剩下巧莲跪坐在地上,脸上涂抹的胭脂花粉早被泪水搅得一塌糊涂,但心中的惧怕远超过了悲伤,她不知自己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然而临阵脱逃的赵冰儿,因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所以找上了她的青衫之交杨则。

  杨则目前官拜监察御史,父母双亡;杨父生前当过太常傅士,杨则的才学更胜其父,虽仅位列中品官,但做的是专职史官,且很受朝廷重视。

  唐代自高祖起就很注重史馆与史官,在长安设有大明宫,皇帝有时会居住于此。大明宫是座雄伟的建筑,正门为丹凤门,正殿为含元殿,其后为宣政殿;殿的左右设有中书、门下两省,及弘文、史两馆。

  方才杨则才从大明宫回府,孰料和赵冰儿碰个正着。

  “冰儿?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则目瞪口呆地望着一脸狼狈的她。

  赵、杨两家是世交,原本赵广宗属意的女婿人选是杨则,但赵冰儿一直不愿多谈自己的婚姻大事,杨则三年前便在父亲大人的安排下,娶了太仆少卿王大人的女儿,但王女过门没多久便因感染风寒而去世;没过多久,杨父也因病过世,那一年,杨则真是饱受了人间至苦。

  如今爱女心切的赵广宗,基于私心,舍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成为人家续弦的对象,且论权势,楚家胜过杨家,所以才会以楚孤湛为第一考量。

  至于杨则和赵冰儿虽是知己,但杨则对她一直心存爱意,她的婚礼,他故意以修史为借口,避不参加,就是怕见了会心痛。没想到她却逃婚了!

  “我说过我不成亲的嘛!我爹却固执己见,如今我走投无路,只好请巧莲代我而嫁喽。而我别无选择,所以只好来投靠你了。”赵冰儿一脸无奈,语气之无辜,教人不忍责备。

  和楚孤湛比起来,杨则也挺拔、也俊逸,只是多了一分书卷气,是个温文尔雅但不失阳刚味儿的男子。其实若不是为了等着、守着赵冰儿,他早该是续了弦了;自从妻子过世后,他就下定决心一辈子守候冰儿。他承认,初闻她将嫁为人妇时,他着实难过了好些天,此刻知道她做了此等荒唐事,虽吃惊,心中却也难掩喜悦。

  “逃婚是件不得了的事,如果让人知道……”

  “别担心,我是爬墙进来的,你的下人们没人看见,不会有人去向我爹告密的,倒是巧莲那……我有点放心不下。”赵冰儿拧起眉头,心中十分忐忑。

  “你实在也太胆大妄为了,婚姻之事岂可儿戏?你……”杨则忍不住想说说她,但也知道她任性的脾气是禁不起别人说两句的,他不想惹她不高兴,只好将其它话吞了回去,以莫可奈何又有些宠爱的口吻说:“那现在你打算如何?”

  “先让我在这里住下,可以吗?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赵冰儿觉得心烦且疲倦,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一年多前,杨则在府中建造了“望月轩”,当做是送她的礼物,让她将此处当成自己的地方。

  一直以来,她来这长住的机会不多,这下他当初的一番心意总算派上用场了。

  “你明知道我很欢迎你住下,爱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呢?”后面这句话,他几乎是含在口中说出的,对他情意一向不甚明白的赵冰儿自然听不真切。

  现在栖身之处有了着落,赵冰儿暂且放下心来,但对巧莲的情况仍是忍不住挂心,她暗自下定决心,赶明儿,趁晚上夜深人静时,再悄悄去找巧莲,探探她的情况;若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干脆将巧莲救出来,两人再为将来的事做个打算。

  经过昨晚的惊心动魄,巧莲一夜没合眼,只担心楚孤湛会怎么处置她,也怕这件事会严重惹恼赵广宗和楚家人。

  直至今天晚上,她都没敢出房门半步,推说是身子不适,连去拜见公婆请安、倒茶、聆听家训的礼数也全免了,下人们还特地将三餐端进房里,让她独自进食。

  一整天下来,她发现楚老爷和夫人那里还没传出什么不对劲,这表示楚孤湛还未将这个骗局告诉任何人,她暂时松了口气。

  而楚孤湛则整天待在书房里,仔细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和房里那个不该是他新娘的新娘。

  “少爷,我查出来了,您要我查的那位姑娘就是赵家大小姐……不过您一定已经知道了,昨晚不是您和赵小……不,该称少夫人了,昨晚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哩。没想到那个教您念念不忘的姑娘竟是少夫人,这真是天赐良缘啊!”不知情的阿德说到最后,还不忘来句吉祥话。

  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后,楚孤湛心中忍不住狂喜,原本的郁闷已消失了大半,现在他终于明白赵冰儿为什么要逃婚了,原来她误以为她未来的相公是个轻狂之徒。

  是,那天他是轻薄,但若不是因为她,他是不会如此反常的,如今他更是铁了心要她了!她以为这般恶劣地耍了他之后,还能自在地逍遥快活吗?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他不好好惩罚她、永远收服她,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阿德见楚孤湛对这个消息略显讶异,对他的反应不解。照理说,这个消息对于他应该是多余的,如果不是为了交差,证明自己的确为此事煞费苦心,阿德本是不打算多此一举的,可是少爷却没有一点理所当然的神情。

  “少爷,您不去看看少夫人吗?听说少夫人身子不太舒服。”阿德以为他们小两口闹不愉快,不禁多管闲事。

  楚孤湛双眼一瞪,阿德马上噤若寒蝉,识趣地退下,找其它事做去了。

  “赵冰儿,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楚孤湛自齿缝间迸出这些话,双手紧握成拳,将眼前一只白底嵌蓝色螺纹的花瓶打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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