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慌慌忙忙进房来,白云痕正在为小敏把脉。
“小声点,她刚刚才睡着。”白云痕将小敏的手收进被子里,慢条斯理的在窗边椅子上坐下来。桌上有一碗药,她把盖子掀开,让药纳凉。“这孩子复原得真快,她已经可以坐起来吃东西了……”
“姑娘,寒素清死了!”踏月压低声音。
白云痕大惊跳起。
“怎么会!我明明给了她解药……她在哪儿?”
“在公子坟前,玄鹰也在那儿。他……也死了。”
这……怎么会这样?
白云痕沮丧的跌坐下来,一团乱的脑里慢慢理出头绪来。她给寒素清的那丸药是毒药,但也是解药,喝了酒之后,在断气之前吃下那丸药都能够活命,难道是玄鹰也一心求死,结果反而吃了妻子的救命丹?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
不,是她下的手,是她杀死他们的!从师父那里学来的药理,救活了他的孩子,却也杀了他的兄弟和妻子。
“在后山找块地,安葬了吧……”白云痕眼里的泪倔强的不肯落下来。“我去休息一下。”
“姑娘……”尽管白云痕表现得若无其事,了解她性情的踏月仍是非常不放心。
白云痕头也不回的转身步出房门,踏月跟了出去。这时,床上的小敏却费力的坐了起来,她望着掩上的房门发怔——
爹娘……死了……
“姑娘。”
踏月带着小敏走进书房,白云痕原本低头在阅读,见她们两人进来,放下书本站了起来。
“你看,这孩子的身体好得真快,你的医术真是高明。”
经过三个月的调养,小敏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甚至比原来更健康。
白云痕拿起桌上一枚黑亮厚实的灵芝,交给踏月。
“这是我早上在后山摘到的,你替我弄给她吃吧。对了,再过两天她身体好一点了,找个好人家把她送走。”
“姑娘,她是公子的孩子。”踏月和悦说道。
“师父没有孩子,他只有我一个徒儿。”白云痕柳眉一沉,断然说道。
“姑娘,让她留下来吧。”踏月再一次进言。通常她对白云痕的话都没有意见的,可是这次不行,玄鹰夫妇俩把小敏托付给她和逐星——在发现玄鹰二人时,地上干涸的血渍写着“星、月、敏”三个字。
“我过得好好的,要个女娃儿来碍手碍脚做什么。”难道要留下这个孩子,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误杀了她的父母!
“我可以照顾她……”踏月很快的说。“孩子自小便做男儿装扮,你看她是不是俊美不凡?姑娘小时候还没有这么可人呢。有她作伴,谷里可热闹了点儿,要不然……那个逐星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你可以教她医术、教她武功,以后你就有传人了。”
“她为什么要做男儿装扮呢?”白云痕毫不在意的问道。
“寒素清同我说过,这孩子自小多病,有一回在街上遇见了个卫士,他说这孩子原本该是男孩,如今投错了胎,只怕活不过十岁;做男孩装扮,或可度过此劫。”
“哦?”
云痕好奇的看着小敏,小敏一双澄澈的眼睛也回望着她。是做男孩儿装扮的关系吗,她的眉宇之间,隐隐有股英气。
她是师父的孩子吗……这对眼睛……真像。
“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沈断鸿。”踏月赶在小敏答话之前说道。
“断鸿?”
白云痕看了看踏月,又望了望小敏,只觉心中一酸。这名字是踏月取的吧,这孩子名是断鸿,人……亦如断鸿。
“好吧!就由你安排。”她低低的叹了口气。
“谢姑娘。”踏月笑道,又转向小敏。“赶快谢谢师父。”
“师父?”白云痕微怔。她有答应收她为徒吗?
小敏聪明伶利的一下跪在白云痕面前。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白云痕柳眉微舒,说道:“我也不过大了你几岁,受不起这样的大礼,起来吧。”
踏月将小敏带出书房,在花荫之下叮咛着她:
“从今天开始,你便叫做沈断鸿,便是个男儿身,千万记住了。”
芳华落尽 问谁惜欢
淇水大镇街上,人声杂杳,车水马龙,街下两廊,小贩卖着各种新奇物事,逐星夹杂在人群之中,一面走着,一面张望。一个摊贩卖的东西引他伫足,他停下来,专心拣选。
“逐星大哥,我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在这儿。”
一位衣着华美、眉目俊朗的青年也在人群里张望,一看到他,合起摺扇快步走近,俊美的笑颜单纯无邪。
逐星瞧也不瞧他一眼,径自说道:
“你瞧,我给踏月买了什么。”
那华服青年往他手上瞧了瞧,笑道:“梅花香饼儿!你几时这么体贴来着?”
“这么些天不见了,不带点东西讨好她,怎么行呢!你看看,还有香橙丸子,这是她最爱吃的……”
“她知道你这么费心,就不会生你的气了。”青年笑道。
“哪,你先替我拿着。”
逐星将香橙丸子交给那青年,专心的挑着小贩卖的璎珞珠钗,前面一片喧哗吸引了青年的注意。
“那里好热闹啊!”他将香橙丸子揣在怀里。“哦……”逐星回头张望了一下。“是梨香院,今儿大概有姑娘开苞,所以有一大堆人抢着喊价。”
“原来如此,我去看看。”
“你去干什么?你也要出价吗?”还没说完,青年已经一溜烟跑了。逐星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嘴里叨叨念着:“你要走也得把香橙丸子还给我啊……”
梨香院大厅果然挤满了人,贩夫走卒、各色人等都有,排队排到外头去了。青年挤不进人群,索性蹬足一跃,跳上二楼栏杆边,居高临下的等着看好戏。
人群在大厅中央围成一个小圆圈,主角是一位穿戴凤冠霞帔的小姑娘,肤若白玉,净如春梅,她低着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眼睛却像两回井,深沉沉的探不着底。
涂了一脸红红白白的老鸽李嬷嬷硬是压下了一屋子的嘈杂,尖着嗓子笑道:
“别吵别吵……没想到惜欢姑娘这么得人疼爱,可惜只能有一个人雀屏中选。刘老爷出价二百两,这好半天了也没人能比他更高价钱,我想……”
“等等!”那青年忽然从二楼一跃而下,这样的出场引起厅中一阵哗然。他打断李嬷嬷的话,朗声问道:“请问刘老爷是哪一位啊?”
他的问题让在场所有人都稀奇的望着他。这时,一个少年仆人站了出来,道:“刘老爷就是我们家老爷。”
“你这话有说等于没说。”青年走过去,轻蔑的拿摺扇敲了一下他的头。“不管刘老爷是谁家的老爷,既称老爷,必是老人;既是老人,意图染指这么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那就不能称老爷,改叫他老不修好了。”
语毕,厅中一阵喧笑,喧笑里一声粗喝:“小子,休得无礼!”
一道人影从黑压压的人群里飞身而出,一爪向青年面门抓来。青年右手摺扇一挥,劲运三分,那人随即后空翻了几翻,立在地上,踉跄了几步。这一来一往之间,那华服青年没有挪动半步,倒是出手之人面色凝重,气喘如牛。
华服青年面带微笑,左手从容背在身后,摺扇慢摇,发丝轻扬,好不潇洒。
“想来,你是老不修老爷的护院,这儿由你作主吗?”青年合起摺扇问道。
“在下受刘峥老爷所托,前来带惜欢姑娘回庄,请兄弟高抬贵手,行个方便。”那人知道在手脚上讨不到便宜,只好抱拳作揖,以礼相待。
“惜欢姑娘美若惊虹,在下亦有意于她,你说怎么办?”青年道。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答道:“既然如此,此番任务无法达成,在下回庄自请处分便是。”
“你要自请处分,那是你的事,不过我不能让老嬷嬷说我这惜欢姑娘是抢来的,可是我又没有二百两,想情商老不修老爷借一点……”青年唇角微扬,道:“自请处分时,别忘了把这档子事儿通报一声。”
“阁下哪门哪派,留下个万儿,将来路头遇上了,也好有个招呼。”那人恨道。
“招呼不必了,不过,倒也不怕你来寻衅,在下沈断鸿。”他唇角带笑,昂然说道。
那人率领门众离去,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散去。
李嬷嬷收起惊惶神色,很快的打圆场:“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这位公子真是青年英雄……”她呵呵笑着,走过去扶起一直无言的惜欢。“惜欢姑娘第一个客人一是这样俊朗不凡的人中之龙,真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沈断鸿不理会李嬷嬷的阿谀奉承,他跨步牵起惜欢的手,只觉得细滑绵密。
“姑娘受惊了。”
惜欢仍是低着头,听到沈断鸿出言安抚,也只是微微一福。
“公子,现在要休息吗?”李嬷嬷涎着脸问道。“不,我晚上再来。”他道,随即转向惜欢,从怀中拿出白帕包着的香橙丸子,塞在她手里,柔声说道:“这个给你。”
惜欢抬起头来,看到沈断鸿眼底温和的笑意,羞得又低下头。
“多谢公子。”
沈断鸿倨傲的向李妈妈吩咐道:“惜欢姑娘替我好生照顾着,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李嬷嬷只有惟惟诺诺的分儿。做生意最怕就是这种江湖中人,这位公子还算讲理了,上回来的那个几乎把店里砸了个稀烂,他们背后有人撑腰,官府也没法儿。
另一边的刘老爷人听说沈断鸿撂下话,急得不得了,年近五十的刘老爷硬是守着他的库房不肯出来。
“老爷,”园里的负责通报的小厮来敲门。“屠师父来了。”
只听得他隔着厚实门板高声说道:“来了?快请快请。”语毕,又觉得不妥。这里是他藏金银珠宝的库房,可不能让外人瞧见了。“等等……我去见他好了。”
门板掀开,刘峥驼着背走出来,他一身华服,身形却猥琐。他随着小厮步向前厅,厅上右首端坐着个黑脸大汉,刘峥一见到他,如遇天降神兵。“屠师父,你可来了。”
“老爷子,什么事这么急?”屠龙站起来,大声嚷道。
刘峥很快的把今天酒楼的事情说了一次,屠龙听了,拍桌大骂:
“他妈的!这小子不识字也不摸摸招牌,敢在咱们黑驼帮地盘上撒野,真是不知死活!”
“屠师父,我看那小子也不简单,他一出手就把钟师父给撂倒了。”刘峥道。
钟师父是刘峥请来的武师,专门教园子里的护院练功,他原本号称“拳打张三丰,脚踢苗人凤”,如今一下就给个小子摆平了,自认没脸待着,把差事辞掉,说要回乡种田去。
“哼!我可不像那只三脚猫。那小子不来便罢,他要是敢来,老子叫他三刀六眼!”
众人守到掌灯时分,仍不见沈断鸿前来,便渐渐松了戒心,以为那个叫沈断鸿的虚张声势。于是,一顿饭工夫不到,整个庄园鼾声大作,上下人等睡得东倒西歪,连园里的阿猫阿狗、树木花草也睡得连翻身都忘了——
* * *
梨香院内,沈断鸿依约前来。进房前,他先驱走小丫头,才轻轻推门而入。
“公子……”
惜欢原本静坐在床沿,一见沈断鸿,立刻站起身来,盈盈一福。
沈断鸿上前扶她在桌边坐下,桌上摆了小菜、刚烫好的酒,烛火旁还有今天给她的香橙丸子。
“不好吃吗?”沈断鸿柔声问道。
“不……”她摇摇头。“很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所以……舍不得吃完。”
一小段话说完,她也双颊绯红。眼前的人俊朗秀雅,对自己又百般温柔,她早就芳心可可。
沈断鸿自十四、五岁开始,就时常离开栖云谷到处闯荡,虽然不是尝遍了奇珍美味,但是幕天席地,随性所至,新鲜事儿倒也都玩遍了,现在听她这样说,直觉想到,她这样柔弱娇羞,在青楼之中一定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心中油然生起一阵怜惜。
“呃……你叫什么名字?”他忘记了。
“我叫惜欢。”
“惜欢,好名字!没想到在青楼之中,有人想得出这样好的名字,也有这样美的人……不须罗绮亦美,拂尽铅华尤香……”只可惜,一宵恩尽,问谁惜欢?
惜欢当然不知道他心里的感慨,只是听他用这么文雅的词句夸奖自己,心里高兴,复又看他温文儒雅、出口成章,今天在大厅上却是那副泼皮样儿,不觉发笑。她这一笑,竟把沈断鸿笑得心荡神驰。
“我等不及想看看你……究竟有多美……”
惜欢又惊又羞,站起来退了几步,沈断鸿拦腰抱住她,取下她头上的发簪,又黑又亮的发浪流泻开来——
沈断鸿反手一道掌风熄了烛火,黑暗中的惜欢一声惊呼:
“啊!原来你是……”
话没说完便被堵住了。一会儿,低低的娇吟由香帐里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