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伤心吗?是因为白云痕要成亲了?你真的爱她?她是你的师父。”
“怎么你还在这儿?”沈断鸿根本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段菲如心中气恼。这人!好歹自己也陪着他到了大半夜!
“你明知道自己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杀身之祸,还喝得这么醉。”压下气恼,她道。
沈断鸿望着她,有些惊讶。眼前这姑娘是不是对自己……她的眼神让他想到惜欢……
忽然,他粗鲁的一把将段菲如抓到眼前来,盯着她瞧。段菲如心头一震,只觉酒气冲天的,把她薰得头都晕了。她慌张的想推开他,沈断鸿却低头吻住她,狂放跋扈,一点温柔也没有。
她死命挣也挣扎不开被他紧箍着的手,慌乱的双脚不停的在地上蹬,秀丽的绣花鞋磨得一片泥。沈断鸿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段菲如隔了好一会儿才会过意来,她望着他——或者……她望着的其实是她!她——沈断鸿——她所仰慕的俊美不凡的“大鸟”……
段菲如惊得如同被定身一般,连泪也挂在眶上不敢落下来,只能怔怔望着沈断鸿跨步离去。
* * *
鱼鸣庄上上下下都热闹的忙了起来,仆下忙着张灯结彩,采办新房的毡褥帐幔,并且广发喜帖,邀请武林名人参加婚礼。夏侯贯天有财有势,有头有脸,婚事办得可以说是极尽奢华。
海棠居里,夏侯青阳和白云痕在房里说笑,鸣玉端着摺叠平整的凤冠、霞帔走进来,吟吟笑道:
“云姑娘,试试礼服。”
白云痕和夏侯青阳情意绵绵的对望了一眼。
“你穿起霞帔一定很美。”夏侯青阳笑道。
白云痕含笑不语,鸣玉却说道:
“凤冠可重的,当新娘子一点也不轻松。”
“我看看……”夏侯青阳道,起身端起鸣玉捧着的黑漆木盘,果然是沉甸甸的。“真的有点重。云儿你试试,如果真的太重了,就找人想点别的花样儿,把它做得轻一点。”
“云姑娘真是有福气,公子对你这么好,连凤冠都怕压重了你。”鸣玉笑道,心里却是涩涩的。
“有福气的人是我。”能与自己钟爱的人相守一世,谁说不是最大的福气!
夏侯青阳深深望着白云痕,白云痕心中一动,不自觉的,两人同时伸出手,紧紧将对方握住。
“试穿礼服看看吧。”鸣玉小心的拿起大红礼服说道,把两人从深刻的凝望里唤醒。
白云痕“嗯”了一声,夏侯青阳却仍是坐着。
“公子,请你先离开。”
“喔……”夏侯青阳恍然,起身往外走,仍一面回头说道:“对,我该先离开一下。换好了记得叫我看看。”
“小心。”白云痕轻声道,同时夏侯青阳已经一头撞在门上了。他抚着额角,仍是笑,白云痕很少见他这么傻气,也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侯青阳步出房门,忽听得风声细响,知是暗器来袭,他侧头闪避,果然“咚”的一声,一枚蝴蝶扣钉进窗棂。
夏侯青阳将蝴蝶扣拔下,望着它,出了一会儿神。
“他的毒伤好了吗?”
他疾步来到大厅,见父兄三人都在,厅上十来个帮内一等好手列队齐聚,只听得夏侯靖远吩咐一声“严阵以待”,厅内一片轰然答应声,十来人整齐退下。
“爹……”夏侯青阳料想二哥也接到蝴蝶扣了,这会儿该是和父兄商量好了什么大阵仗,准备对付沈断鸿。
夏侯贯天对青阳说道:“沈断鸿放了话了,婚礼当天会来‘送礼’。好狂的家伙!”
“云儿是沈断鸿的师父……”夏侯青阳道。
“沈断鸿对云姑娘心存爱慕,你难道不知道吗!”夏侯靖远拦下他的话。“那家伙狂诞不伦,对师父求爱不成,便来搅局,你还要替他说话!”
“那……婚礼改期好了,或者,约他另战?”夏侯青阳道。为了白云痕,他对沈断鸿总是特别低调。
夏侯贯天对他的怯懦颇为不悦,于是不再说话,而夏侯靖远却倨傲的说道:
“青阳,你是怎么回事?成亲是终身大事,婚期岂可轻易更改!再说,沈断鸿存心寻衅,即便是改了婚期,他仍然会来捣乱,不但事情没解决,反而让人以为我黑驼帮怕了一个无名小辈。话又说回来,是我在找他,既然他人来了,岂有再放走的道理!”
夏侯靖远意所有指的说道:
“你放心,婚仪当天对你是大事,绝不会扫你的兴,但同样是黑驼帮扬威的日子,对我,也是大事。”
* * *
鱼鸣庄大厅墙上挂着块大红布,上头贴个透金“喜喜”字,其实不只大厅如此,整个庄园都是红里透亮。夏侯家四个男人在厅上迎接宾客,众宾客见过了主人,奉了茶,有的留在堂上客套闲聊,有的四下走动,谈论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表面上鼓乐喧阗,喜气洋洋,其实部分武士已扮成家仆,四处警戒。
接近拜堂吉时,夏侯靖远料想沈断鸿应该差不多要出现,仗着人多,宾客又多是熟识,也不甚将他放在心上,只道等他出现了,一举收拾了便是。正想着,看到庭中有个小厮抬头张望,跟着几个人也抬头张望,他和青阳等人赶紧步至庭中查看,只见一袭白绸的沈断鸿,临风飘然坐在屋顶。
段菲如见到他,心中一荡,但想起池边那夜,便戚然欲流泪。
沈断鸿打量完庭中人群,轻身跃下,立在庭中朗声笑道:“在下沈断鸿,与这次的东家有些恩怨未了,所以挑了个吉时前来,只是东家今儿人多,谈事情不方便,是不是有劳夏侯东家将闲杂人等请了去,咱们关起门来好好聊聊?在下不怕人多,但是怕吵。”
夏侯靖远冷笑道:“敝庄今天办喜事,怎么可以将邀来的客人请了去?况且咱们的事很快就能解决,不会影响宾客兴致。”
“原来是办喜事,”沈断鸿厉眼扫了夏侯青阳一眼,冷然笑道:“幸好我也带了礼来。”
“你玩什么花样儿?”一个官家打扮的人问道。
沈断鸿不答,飞身而起,在庭中的扶疏花木间飞上窜下。没人见他出手,但转眼间已是花叶翩然翻飞,好具雅趣。不过,这庭中也不乏有见地之人,能在雅趣之中识得杀机。
“‘流风回雪’!你是……”
“阁下好见识!”沈断鸿道:“既然有人识得‘流风回雪’,那么如果我说刚刚各位喝的茶水里都让在下加了料,想必不会有人怀疑才对。”
沈断鸿语毕,庭中一片哗然。“流风回雪”是虞胜雪少人能够破解的绝招之一,而医术赛神的虞胜雪隐居栖云谷之后,传出各种神秘传闻,这时大伙只当喝了什么致命的毒药。
其中有人沉不住气,站出来大喝道:
“臭小子,我们无冤无仇,快把解药交出来。”
说话的人仗着人多,想要动手抢解药,沈断鸿笑喝道:
“千万别动,中毒的人最忌动气力,否则毒物攻心反而害命。在下自小在人烟罕至的栖云谷长大,实在怕吵,各位就请给个面子,出了庄去,往东七里,路上有个茶棚,在下备了茶水招待各位。过两个时辰之后,在下的恩怨了结了,各位再回来看看有没有喜酒喝。”言下之意,当然就是那茶棚的茶水是解药了。
沈断鸿的话软中带硬,竟将庭中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丝毫不把夏侯家人放在眼里。眼见庭中之人纷纷散去,连带家仆武士,也有人偷偷跟了出去,夏侯贯天气红了脸,还当自己也中了毒。
“臭小子居然来下毒!”他骂道。
沈断鸿道:
“在下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也不是卑鄙小人,既然说了来断恩怨,自不会阴谋下毒;这里的茶水没毒,茶棚里的茶水才有毒。”
“你何苦害这些人?”夏侯青阳愣住了。他并不了解沈断鸿的为人,只觉他的机智远远在己之上,却是刁钻狡诈,实在无法把他当个女人。
“我是不必害这些人。”沈断鸿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们了不起睡一觉,功力差的人可能得睡上一天一夜。破坏了你的终身大事,在下好生抱歉,不过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大一堆人,叫我怎么打发?”
“既然知道今天你师父和我成亲,留下来喝杯喜酒不好,何必又来取闹?”
沈断鸿道:“听人说夏侯青阳为人有礼,但只怕你的父兄并不如你好客,何况他们是几次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我怎么可能留下来喝喜酒,再说,我与师父尚有弑亲之仇未了……”
“你还是想杀她!她是你师父,你还在师门,怎可弑师!”
“哼!替她杀了我,你就能和她成亲。”他咬着牙,挤出这些话。
“青阳的婚事,我还得成全,哪能容得你来捣乱!何况我们还有辱帮之恨尚待了结,你先把这事摆平吧。”夏侯靖远道。
“等等,”沈断鸿道:“方才在下说过了,不怕人多,我与师父的事是一桩,夏侯青阳硬要揽在身上也无所谓,与你所谓的辱帮之仇又是一桩,这桩事怎么个解决法?”
“辱帮之仇当然与本帮有极大干系,便是倾全帮之力,也需报得此仇!”夏侯靖远料想沈断鸿功力即便与己在伯仲之间,但父兄四人联手,饶是他武艺高强,也绝无胜算。
“慢着!”夏侯青阳忽道:“所谓辱帮之事起于屠龙,他几人行为不轨,死有余辜,沈断鸿出手,原是替天行道,虽然冒犯我帮,但我帮也不无拘管无方之失;这么着吧,让二哥代表出战,一柱香时间之内分出胜负。”
夏侯靖远一心想铲除沈断鸿,好扬名立万,没想到青阳居然在好事将成之时出面捣乱。他正要出言反驳,空中突然传来一句:
“阿弥陀佛。”这一声沉郁跌岩,空灵幽远。
“师父!”
夏侯青阳大喜,只见一名面目慈祥的僧人由大门走进来,夏侯青阳奔过去,单脚跪拜,行了大礼,僧人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帮主。”僧人朝夏侯贯天揖了一揖,夏侯贯天也向僧人跨了几步,抱拳还礼。夏侯靖远和夏侯遥光也上前致意。僧人和缓说道:“帮主,青阳今天成亲,老纳云游至此,顺道过来祝贺。眼前一桩恩怨,既然青阳有心化解,帮主就成全他吧。”
夏侯贯天受过这僧人大恩,而且他又将青阳调教得甚好,自然对他万分敬重,见他这么说,也不好分辩,只得答应。
“谢谢爹!”夏侯青阳大喜,朗声道:“就让二哥代表出战,伤亡各无怨言,但是一炷香之内如无法分出胜负,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接着又对沈断鸿道:“我不爱打打杀杀,我接你三掌,三掌之后,不论如何,别再找云儿报仇。”
沈断鸿瞪着他,冷冷说道:“如果你死了,我就不再报仇,如果我死了,你才能和她成亲。”
沈断鸿迁怒于他,把自己和白云痕的恩怨情仇全都记在他头上,当然说的话也不合理,但他素来轻狂,妒恨之余,哪里还顾得常理。
沈断鸿语毕,一掌击出,夏侯青阳运气接掌,那僧人在一旁静静观看。夏侯青阳的武功传习自他,内功讲的是“谦、容、和、化”,与太极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沈断鸿与他对掌片刻,只觉自己的掌力就像打在一堆棉花之上,全给化了去,伤他分毫不得。
沈断鸿原非鲁莽之人,但他此时又妒又怒,也不及细思应变,猛地又是一掌。夏侯青阳仍是以不变应对,但忽觉沈断鸿霸劲暴起,他心下一凛。自己当然可以化掉他的掌力,只是沈断鸿必再次出掌,内力如此连番暴起乍收,必致内伤,而接下来二哥可也不会留情。想到这里,他断然撤去掌力,运气自守,硬是吃了他一掌,退了几步,胸中气闷,一口吐出鲜血来。
沈断鸿知他手下容让,瞪着大眼怒视着他,哪里想得到夏侯青阳是为了白云痕而维护自己。倒是夏侯贯天父子三人见青阳竟败给他,无不惊愕。
夏侯靖远一言不发,提了剑跃上前去,抢先进招,一旁的段菲如赶紧进去点了一柱香出来。
不再比拼掌力,沈断鸿连忙挥扇招架,只见两人满庭游走,衣矜带风,飒然有声。
那僧人静静走到青阳身边,替他推拿了几下。
“好孩子。”
“师父……”
“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已尽力,为师要走了。”
夏侯青阳知他向来不沾凡尘,如今为了自己又渡世俗,凭增宿缘,心里万分感激。师徒多年不见,匆匆一面又要离去,他觉得非常不舍,但那僧人已挥袖离去,不留声息。
此时段菲如见夏侯靖远使剑,而沈断鸿只有一把扇子,竟又到里屋去,提了一把好剑出来。
“沈断鸿,接剑!”她喊道,随即把剑抛出。
沈断鸿跃上去握住剑柄,旋身而下,剑出鞘,“当啷”一声,正好挡住夏侯靖远一剑。
“好!”段菲如双手一拍,大喝一声,完全不管夏侯贯天的侧目。
夏侯青阳调好气息之后,专心观战。二哥的功夫是由爹调教,迅、捷、狠是黑驼之所以扬名;而沈断鸿的武功轻灵之外,兼具玄鹰武功的霸气,且他心中有恨,在活灵轻巧之间,更添杀戾。
此时鸣玉轻声走到他身旁,惊道:
“公子,你受伤了?”
说罢,伸手去擦拭他唇角的血,青阳举手拦住,道:
“你怎么出来了?”
“云姑娘听到前庭喧哗,要我来看一看。”
其实她出来站了这一会儿,见沈断鸿与夏侯靖远斗了起来,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回房去看着云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出来。”夏侯青阳小声吩咐。
鸣玉随即回到海棠居,只见白云痕一袭红裳,站在门边引颈张望。
“怎么样了?”白云痕问。
“没什么,几个老爷子的对头,很快就打发走了。云姑娘别担心,坐坐吧。”鸣玉婉转说道。
可是白云痕哪里坐得住。青阳和他的父兄都在这里,如果不是厉害人物,怎么敢这时出现!
“我去看看……”白云痕道。
“姑娘不能去!”鸣玉急道:“今儿你是新嫁娘,不宜在众人面前露脸。”
“我不会让人看见的。我担心青阳,一定要去看看。”
白云痕说完,提步要走,鸣玉伸出两根手指想点她穴道,白云痕出手却比她更快,一下拍开她。
“你点不倒我的。”
说完,不顾鸣玉再次上前拦阻,一径来到前厅。听到一阵呼呼风响,她机伶的躲在门边,向前庭望去——是夏侯靖远和一名白衣男子在打斗,青阳在一旁专注战况。
白云痕见来者只有一人,放了心,却又想;他敢独自前来,显是对自己的武艺很是自信。她越看越觉入迷,不禁一再的往庭中移去,这才发觉夏侯青阳衣襟带血。
她快步走至夏侯青阳身边,关切至极。
“青阳,要不要紧?”
“不妨事……”夏侯青阳道。
白云痕温柔的将手搭在夏侯青阳腕间,替他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才放心。
“这人的武功和靖远似乎是同一路的刚猛迅捷,可是他身形飘然,身手轻灵,出招不按章法,靖远终究不是对手。”白云痕忧道。
“嗯,我只希望一注香时间内,别有死伤就好了。”一炷香时间之后,所有恩怨就此了断——这是他一心想为云儿做的,到时即使云儿记起往事,一切也都过去了。正想着,瞥见一旁守着香的段菲如趁人不注意时,吸口朝着香猛吹,想让它烧得更快一点,在这危急时刻,他心中也不禁失笑。
白云痕看着酣战中的白衣男子,越觉忘我,越觉熟悉,心口也越发透不过气来。脑里忽地有星坠落,轰然一声巨响,将她的脑壳撞碎,记忆碎片像流风回雪刮起的飞沙走石,毫不留情的击向她——
栖云谷、虞胜雪、淇水镇、西湖边、沈断鸿扮成的黑衣人、她化在掌心的离神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裂帛似的嘶响,坠星似的跌落。
她觉得疼——
原来被回忆割伤是这么的疼……
夏侯青阳见白云痕望着沈断鸿,两行泪水闪闪滑落,大是讶然。沈断鸿在她心中竟是这样的深刻,能使忘情丹失效!
沈断鸿是她心里的一道道刻痕,刻着她所有的一切——她倾心仰慕的虞胜雪,她妒恨误杀的寒素清、沈半残,为求复仇、一生男儿装扮的沈断鸿,还有她十年来的愧疚、遗憾、矛盾、依恋……全都系在他身上,时间淡化不得,因为他就在刻在她心上。
沈断鸿意识到白云痕出现,方寸之间又乱又急,一个失神,臂上中剑。他忽地变招加剧,“云岭绝翼”、“灵越千里”……等沈半残、虞胜雪两门剑招交互运用,夏侯靖远惊疑之中,被他的剑花划中数道,退了几步。援剑待要再上,却听得段菲如叫道:
“过了,过了,一炷香烧完了!”
这句话,在场有几人听见了,也有几人没听见——沈断鸿望定白云痕,两人的世界,旁若无人;而四目相对,又究竟有多少事情在彼此眼中、心中流过?
白云痕静静走向他,眼里满是关切和悲伤,她柔声道:
“你受伤了。”
她伸手想查看他的伤势,沈断鸿心一横,衣袖带劲将她的手拂开,白云痕被他拂退了几步,几乎跌倒。沈断鸿见她如此柔弱,心中却又牵挂,跨步上前搭着她的脉,似乎明白她重伤未愈,功力尽失。
“你的毒伤好了?”白云痕握住他的手,泪水慢慢滑落。她刚刚回复记忆,整个人恍恍惚惚,想到的仍是那一夜的恶斗他中了毒,一定受了很多苦。
沈断鸿这一瞬忽然明白,他根本不可能独自一个人漂泊的,思念会像一根深入肉里的刺,像一种永远无法根治的内伤,折磨到他死去为止。
两人的这场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的伤还没复原?你怕我杀你,所以和夏侯青阳成亲,找他当挡剑牌?”沈断鸿将手抽离,神情严酷。
“我要和青阳成亲?”白云痕一怔,才又慢慢回想起受伤之后的事。她望了望夏侯青阳,又望了望沈断鸿。
他还是她的鸿儿吗?他俊眉深蹙,目光黯淡,哪里还是那个意气昂然、谈笑风生的沈断鸿!
欠他的,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她不能跟青阳成亲,不能……
“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跟青阳成亲了……”她道,慢慢解开肩上霞帔和身上的红衣。“我们……回栖云谷去……”
沈断鸿心头一震,夏侯青阳也是一震。更觉得震撼的是夏侯贯天,他眼见自己两个孩子都败在沈断鸿之手,将过门的儿媳又和他状甚亲密,一时间烦乱震怒,大喝一声:
“狗男女!”
语毕,夏侯贯天纵身飞起,双掌齐发,要将沈断鸿和白云痕二人双双打死。
这一掌沈断鸿若尽全力未必接不下来,可是白云痕一心维护他,听得耳边飒然,竟扑身抱住沈断鸿,两掌全击在她身上。她功力未复,哪里禁得起,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溅得沈断鸿半边脸上星星点点的鲜血。
沈断鸿一时惊惶错愕,这两掌仿佛就打在自己身上,让他疼痛难忍。
夏侯青阳飞步而上,一把从沈断鸿怀里抢过白云痕,见她气息奄奄,一时悲愤莫名。
“爹!你答应过不杀云儿的!”夏侯青阳吼道。
“让开!”夏侯贯天大喝,声音让每个人心神俱慑。
“不!”
“让开!”
“除非你杀了我!”夏侯青阳坚决大喊,把白云痕搂得更紧。
“你……”
夏侯贯天右掌高举,夏侯青阳搂着白云痕,紧紧闭上眼睛,眼看一掌就要击在他天灵盖上。
“爹!”夏侯遥光心急喊道。
这一喊让夏侯贯天放下了手。青阳的母亲就是死在自己手下,如今他难道还要杀自己的孩子!
夏侯青阳一见父亲犹疑,对沈断鸿叫道:“你还不走,真的要云儿死在你面前!”
当初为了惜欢的死,沈断鸿不远千里追杀屠龙,如今眼见白云痕挨了夏侯贯天两掌,他岂能甘休!惊愕之余,待要抡起长剑,忽听夏侯青阳叫喊,竟然略不思索的飞步离开。
夏侯青阳跟着也抱住白云痕施展轻功离去。
“追!”夏侯靖远大喝一声,身边的人轰然答应,跟着便要追去。
“不要追了。”夏侯贯天喝住众人,随即缓缓说道:“让他去吧!从现在起,黑驼帮的任何人不许再与沈断鸿为难。”
* * *
夏侯青阳抱着白云痕,不曾稍停的奔出十多里路。来到一座树林里,夏侯青阳小心的将白云痕放在树下。他仍是抱着她,却掌握不住她逐渐微弱的生命。
白云痕惨白着一张容颜,气息微弱,在夏侯青阳臂弯里幽幽喊着他的名字。
那是回光返照吗?用她生命仅存的一点气力告诉他:云儿抛掉了过去,专心爱他……
白云痕忘掉了过去,过去却不肯忘掉她,它重新找上门来,无情的想夺走她的性命。
夏侯青阳从腰间摸出玉华无尘丹来,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丹药上。他将它嚼碎了,衔在口里仔细相喂。
白云痕气息冰冷,唇舌更是冰冷,这冰冷透过了青阳的唇舌,把他自己也冰冻起来。
沈断鸿悄声来到树林,望着他俩四唇相贴,目光也是一样的冰冷。
“云儿,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见白云痕仍旧没有醒转,夏侯青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忍不住流下泪来。云儿,你的师父是医术赛神的虞胜雪啊!你一定能医好你自己,求你……张开眼睛,告诉我该怎么做!
沈断鸿静静步至他面前,冷然说道:“你放开她!”
夏侯青阳怒目圆睁,道:“你还要做什么?”
“她吃了玉华无尘丹,必须赶快为她疗伤,否则药气瘀塞,反而不好。”
离开鱼鸣庄,沈断鸿一直追在夏侯青阳身后。如果师父没救活,他拼死也会去杀了夏侯贯天。
“该怎么做?”夏侯青阳精神大振,问道。
“你方才受了伤,让我来吧。”沈断鸿道。
夏侯青阳抱起白云痕,和沈断鸿一起来到一处客栈,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
“逆转经脉不得受到打扰,麻烦你了。”沈断鸿沉着声道。
夏侯青阳“嗯”了一声。他当然知道严重性。
沈断鸿扶起白云痕,伸手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随即坐在她身后运气疗伤。
夏侯青阳凝神在一旁替他二人守护。过了一夜,天将亮时,白云痕肌肤转热,幽幽醒转,勉力睁开眼睛,第一眼望见的却是眼前的夏侯青阳。
“青阳……”
她幽幽唤他,缓缓移动身体,扑进他怀中。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她寻找的是不须经过思索的依靠。
夏侯青阳眼眶一热,紧紧抱着她。
“云儿,没事了,没事了……”
“是我负你……”白云痕虚弱的说道,两眼盈盈的悲伤潸然滑落。“我!不能跟你成亲……”
辜负青阳,这又是另一把刀,在她重伤之余,再次狠狠将她砍杀。
“云儿,”夏侯青阳心疼的抚着她的脸,不肯让她再因为自己承受任何愧疚。“先别说这些,我只要你好好的,没有任何事情比你更重要。”
白云痕流着泪,发现沈断鸿也在这里。是他替自己疗伤的吗?
“鸿儿,我对不起你……是我杀了你爹娘,你要报仇……现在就动手吧……”
沈断鸿望着她,神态平静,心里却似潮水翻腾。他不想报仇,他只想……只想……
不,不能想!
沈断鸿平静的道:“我答应过逐星大哥了,况且你舍身相救,我们之间……没有仇了。”
没有仇,只有憾……
“那……我们一起……回栖云谷去,像以前一样……”白云痕道,沈断鸿却只有断然的一个字——
“不!”
何苦?何苦为了一个影子,将自己埋进栖云谷;又何苦为了一个影子,牺牲了夏侯青阳的一片深情。
“师父,我知道你心里真正的人是夏侯青阳……他为了你,连命都豁出去了。”
沈断鸿俊美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但他语气和缓,竟似乎把一切都看开了。
“我因为任性,害你几乎丧命。逐星大哥说的对,如果你死了,我的痛苦将超过现在千万倍……过去的一切就到这里为止了。鸿儿想到处去闯荡,我离开栖云谷时,也向逐星、踏月辞行过了,鸿儿就此拜别师父。”
那张绝美的容颜,此刻为他泪痕斑斑,沈断鸿深深看住她。这是最后一眼!
最后的……
他转身离开,白云痕微弱出声:
“你去哪里?”
去哪里?天涯海角,此心相随。
“师父好生休养,别再为鸿儿挂念。”他慢慢说完,提步便走。
白云痕抓住夏侯青阳衣襟,着急的、虚弱的、无力的低声呢喃:“不要……青阳,叫他……别走……”
“沈断鸿。”夏侯青阳喊住他。
沈断鸿站在门边,头也不回。
“我们两人……可能同时留在她身边吗?”
“我不要她伤心,如果她愿意和你在一起……”
为了云儿,他真的什么都能做。
“她爱的是你!”沈断鸿冷然的打断他。“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没有你,她会更伤心……”
夏侯青阳望着他的侧影,心中凛然。如果他真的是个男子,那自己永远也比不上他。
“她需要很长时间休养,好好照顾她。”
他说完,带上了门。房内一片寂然,白云痕望着合上的门,泪水放肆奔流。
他不回来了吗?不回来了吗?她不想他走,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和他一起留在栖云谷,可是,他不愿意!
“是我害了他……”她喃喃说道,接着崩溃似的哭了起来。“他不回来了……都是我,都是我……”
因自己一时任性,害苦了身边的人,害得鸿儿一无所有,她又凭什么拥有青阳的真心相待?
白云痕此时伤重,加上情绪翻腾,几乎又要昏死过去。夏侯青阳见她伤心,紧紧拥着她。
“云儿,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多难过。沈断鸿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放得下,你也不能不放下……他不恨你,我也求你别恨自己……”
白云痕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青阳……她是在乎他的,她的任性害苦了这么多人,她又怎么舍得再让他为自己难过……他和她的过去一点关系也没有,却总是疼她,让她连伤心也不能。
白云痕慢慢静下来,呼吸微弱,但仍平稳,她耳里恍惚听到青阳喊她:
“云儿……云儿……”
那是世上最令她安稳的呼唤,师父也都是这么叫她的,那是在很久以前。师父早就不在了,鸿儿也走了,十年来刻骨铭心的点点滴滴,真的都过去了……
客栈外……是树林吗?鸿儿是从那里离开的吗?她似乎听到有落叶、沙尘满地打滚,风里有声,有秋虫,低低诉诉:
谁言侠者随心性,
花落萧娑,问剑如何?
凭任痴心作烟萝。
哀筝风拂思沉恻,
情意销磨,谁替悲歌?
只换吟蛋细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