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距离两人有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用着猫眼般的锐利眼神,瞧得两人木然呆滞,身体像被抽出神经似的凉了半截。
「你想干什么?」季敖搂住恕蕊,厉声喝问恕堇。
恕堇那双如斧般的锐芒自面具下直扫向恕蕊,她双手握拳,但是她不晓得要为自己争什么,她想不起来,但她却又矛盾的知道,那名男子怀中的人绝对不能是这个女人。
「那个人是你……你的谁?」恕堇从受伤的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她似乎怕去触怒到对方,她试图想用这样的方法,将自己迷惑的疑思一一拨清。
季敖看她一身孤寂,黑色的呢绒袍子裹住削瘦憔悴的躯体,在这深夜里,又见不到她的面容,只是想到她是否因见了他们两人的关系,而触发了她的某种记忆;若是如此,这样的病人是有攻击性的。
「小姐,她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就快要结婚了。」他挤出愉悦幸福的笑靥,并试着让恕蕊靠近自己一些,以免遭受到眼前这女人突如其来的攻击。
恕堇心头一凛,未婚妻?他将娶这个依偎在他怀中的女人?脑中奔窜如织的细胞似乎在提醒她,这样的结果将会带她进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先生,你不能娶她,你不要娶她好不好?」她的声音像是哀怨的古筝所挑拨出的弦曲,一缕缕飘送出来。
恕蕊抢在季敖前头回了她一句:「你凭什么管我们的闲事?」只要是一触即发的敏感情况,立即显现出她的本性。
恕蕊直想上前掴那女人两记耳光,但被季敖阻住了,因为她那愁结在眉峰的疑窦似乎勾出了他什么回忆。他拉住激动的恕蕊,说:「不要对她动手!」他也理不出个头绪,为何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她心生怜惜,彷佛……
「这样的人你还用得着跟她客气,她叫你不要娶我,你一点都不在意?」恕蕊不懂,他是中了她的什么蚀魂大法,竟会阻止她去惩罚一个言语上对她挑衅的陌生女子。
季敖不知怎样回应恕蕊的指控,他迅速回看了那名黑衣女子,认真的问道:「小姐,我们素昧平生,应该没有结下什么仇恨,你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来挑拨我们;要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可会不客气。」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要你们在一起,我没有别的用意,我只认为她……」恕堇怯懦的直指向恕蕊,冷颤的手在冷冽的风中不住的摇晃。
「她怎么样?你大可说出来没有关系。」季敖直想要突破这层僵局,明了她心中潜在的意思。
「我认为她不是一个好人。」
她此话一出,恕蕊不禁一愕,她斜看着那女人那对黑眸,阴阴地说:「你说话可要斟酌一下你的措辞,我可以告你诲谤的。」不知怎么的,从这女人出现起,她的心就狂跳不平,难道是她不……不可能!她死了!是自己动手杀了她的;再说,这女人的声音及身材都不像她……
「我虽然不清楚我为何要这么说,但是我总觉得你不会对他很好,是真的,我的直觉没有错的。」恕堇直言直语的看向恕蕊。
「小姐,你要是再这样胡言乱语,我可真要对你不客气了。」季敖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他快要受不了这女人这种无厘头的瞎说。
恕堇走向季敖,泪眼汪汪的看着他,有股源自内心深处的刺痛,为何她就是记不起这男人,可是他好像在她生命中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她哪一段被截掉的记忆中曾有过他。该死!在这紧要关头,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不要跟她在一起好不好?我求你不要跟她在一起,我真的是想帮你。」恕堇两手已搭上季敖的手。
可是,季敖却嫌恶的、用力的将她的手拨开,还猛然的推了她一把。「疯子!」
「我不是疯子,我真的是为你好,你不要辜负我的好意。」恕堇又对季敖疯狂的拉扯。此一举动,马上惹来恕蕊的不满。
「你这个疯婆子!」恕蕊一巴掌朝恕堇的脸上掴去,恕堇一个站不稳,整个人往梁柱撞去。
「恕堇,你何必当真呢?她的脑筋不是很正常,你干嘛跟她这样斤斤计较?」季敖总觉得眼前的恕堇越来越有恕蕊的架式,那一副野蛮霸道的模样简直是将恕蕊的骇人举止表现得淋漓尽致。
恕蕊气不过的低吼:「你到底是站在哪边,她口口声声说我的不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种莫名其妙的疯子你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还阻止我来修理她,你这是什么心态?」
她也许是怕有什么破绽会被瞧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才会欲朝跌坐在地上的恕堇宣泄,她似乎对这个戴着金色面具的女子产生莫名的恐惧。
「你究竟居心何在?是谁派你来搞这种破坏的?你给我说啊你!」恕蕊粉拳如雨般的落在恕堇的身上,她一看到她,全身就不自在,老是认为是恕堇的冤魂在作祟。生怕她会成为她与季敖之间感情的刽子手,活生生将两人的情缘拆离,让她自此一无所有。
「别打了,她不过是一个病人,你不要太认真。」季敖拦阻了她,硬是将她的手自恕堇的身上掰开,可是已经控制不住的恕蕊,仍是趁着最后的一丝力气,硬是要将恕堇脸上的面具取下。
「喂!你们在干什么?」一句突然的叫唤煞住了恕蕊发狠式的拳打脚踢。原来韩平在遍寻不着恕堇的踪影后,最后才在大厅外处瞧见了这毫无人性的一幕。
「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她不过是一个病人,就算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也犯不着让你们这样残忍对待。」韩平扼住了恕蕊的手腕,将她狠狠甩向一旁,并用不谅解的眼光看着季敖这个共犯。
「她是一个病人?我看她是一个脑筋坏死的疯女人,我们跟她又不认识,她却故意拦住我们说些不伦不类的话;这种有攻击性的病人,你们医院是怎么看管的?我要写意见表投书给你们院长。」恕蕊发泼到底了,将一身上下的怒气全发泄在韩平身上。
「小姐,就算她具有攻击性,或者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们也不能够两个人欺负一个人,尤其是这位先生,你竟然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我真是不敢相信你会这样纵容你的朋友。」韩平也将矛头对准季敖,这种男人真是令人不齿。
季敖幽幽的开口:「我承认我们是有一点错,但是你没有责任吗?我希望贵医院能在这种病人的身上多加些防范措施;要不然,对这医院的其他病人或是访客,都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他将恕蕊紧紧护在怀中,一旁的恕堇冷眼看着这等情景,内心不自觉的竟有一丝难过。
韩平两手握拳,直想朝季敖的下巴抡上两记饱拳,这个男人怎有这么不人道的建议,他摇着头说:「要是现在坐在地上的这名可怜女孩是你最爱的亲人,你会舍得在她身上加上手铐,将她囚禁起来吗?」
他一句话让两人面面相觑。季敖脸上出现一阵羞愧,他自知理亏,匆匆丢下一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希望你也要站在我们这些被攻击的人的立场想想,顾及一下我们的权利。」他把恕蕊的腰际紧紧搂住,急急的走进医院大门内。
然而,两人决绝离去的身影看在恕堇那金色的面具之后,她的泪悄无声息的爬满脸庞,一时之间,心中涌出千头万绪;她好想好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情不自禁的流下泪,自己怎会有这样的一份深情。她知道那个朦胧中带着些许熟稔的容貌,就与方才那男子的容貌交叠错置。
「你怎么这样到处乱跑,还好现在是晚上,要不然你戴着这个面具,不是又会引来一些无聊的人士对你冷嘲热讽,这不是自讨苦吃吗?」韩平扶她起来。
过度的惊吓加上被恕蕊痛打一顿,恕堇宛如一只折翼的小粉蝶,摇晃得厉害。
她一站起来,眼睛直直的看着韩平。「你能告诉我,为何在我心灵深处,对那名男子始终有着一份眷恋?」
韩平露出一抹笑意,说:「那是你现在生病了,事情想得太多才会这样子,我扶你回去好好休息,等你身体好一些,就不会想这问题了。」
恕堇一听,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
踩着蹒跚的步伐,恕堇心情沉重的回到病房,她不知躺在床上有多久,迟迟无法入睡,那男子的面容如挥之不去的空气,飘浮在病房的每一处角落,这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不仅生理遭受打击,心理上也得不到安宁。
罢了,这一切都是命,上天注定要她命运多舛。
直到东方的天空渐白,她才有了些睡意,她多希望就这样沉沉睡去,睡在无边无际的梦里世界……
***
恕堇失踪后没多久,品蓉和蒲赛隆便马不停蹄的在她失事的山区搜查她的下落,而蒲赛隆更是以泰皇二皇子的身分,动用泰缅双方的警力展开大规模的搜山行动;无论如何,就算是她遇难身亡,也要将她的尸体找回,带回美国好跟她父母亲交代。
经过一段时间,终于有一位住在缅甸的一处小乡村内的老先生前往通知恕堇的下落。他是看了四处张贴的公告,才知道自己救起的人,是泰室皇族的一位重要贵宾。
于是,在韩老先生的指引下,他们才知道恕堇尚在人间,目前人正在普吉岛上一处医疗中心接受治疗;由于蒲赛隆要参加缅国的重要节庆,所以只有品蓉一人只身前往。她心急如焚的连夜赶往泰国,生怕恕堇有个万一,身边没人照料,那将会是多么让人心疼与担忧的事。
经过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品蓉终于来到恕堇就医的中心大楼,并且在值班柜台人员的帮助下,找到了韩平的值班室。
她从玻璃窗向内望去,一道认真安静的背影正在电脑桌前用功着,看来这个人就是韩老先生所说的韩平医生吧!
品蓉看门没上锁,直接走了进来。「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请问你是韩平韩医师吗?」
韩平倏地回望了一眼。「是的!你是……?」
「我叫做骆品蓉,是一位韩老先生要我来找你的。」
「那应该是我叔叔,请问有什么事吗?」韩平站起身,将椅子稍微往后挪移,朝品蓉走近了些。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在缅甸时,因为碰上了暴风雨,所以被土石给冲到山脚,幸好是你叔叔好心相救,才让我朋友脱离险境。我这趟来,是想要知道她现在人怎样了?伤势重不重?」品蓉说明了来意,仍是紧绷着一直不敢松弛的神经。
韩平露出欣喜的笑。「原来你是那位小姐的朋友,那真是太好了。」他宽慰了不少,这些日子还一直不晓得要怎么帮她恢复记忆,这下子总算有了些眉目。
品蓉不解他这种兴奋从何而来,挑着眉问道:「你叫她小姐,难道你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不瞒你说,她这次所受的伤非常严重,我正在用电脑扫瞄她脑部的组织,说真格的,要完全复原真相当棘手。」韩平请她坐了下来,并为她倒了一杯咖啡。
「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她受伤的程度到底怎样了?」品蓉整个身子都凉了半截,这个跟她情同亲姐妹的最好的朋友,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重大意外。
而韩平的疲累眼神,在品蓉直觉看来,他已为恕堇的病下了不少功夫,加上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更教品蓉坐立不安,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中。
「说实在的,相当不乐观。她在出事之前的记忆有百分之七十都已丧失,最严重的,该算是她的脸部,因为受到大量土石的挫伤,肌肤的刮损度深入内部。现在我正用一些轻微的药量控制她肌肤坏损的蔓延,若是不见其效果,或许要彻底全面换肤,才能有更生的新肌肤出现。」韩平全无隐瞒的将恕堇的病情简略的说了一遍,让品蓉也能有个因应的对策。
品蓉的两肩霎时都垂了下来,连脖子都好像撑不住她沉重的头颅似的,直往一旁歪斜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将眼睛重新对向韩平,「她现在人还好吧?」
「目前是还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几天都是一个人闷坐在病房里,除了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外,一切看来都还好。」韩平揉了揉眼睛,将手边的资料随手收了收。
「什么事?她有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吗?」品蓉当然不肯放弃任何有助于恕堇恢复记忆的事。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那天晚上我送她回病房后,没多久又走回去准备拿药给她吃时,发现她人并不在房里,我找遍了整栋医院,才在一楼大厅看到她正在跟一对男女说话,内容好像是她并不想要那对情侣在一起,一直劝那位男士离开那个女的。我看得出她并不像是存心捣蛋;可是,要不是故意的,那她针对那对男女的用意究竟何在,我就真的理不清头绪了。」他说完,喝了一口咖啡。
「你说的是一对男女?」品蓉将思绪拉回暴风雨的那一夜,恕堇为了要找回季敖,不惜费尽艰苦直奔金色海滩,直到出事的那一刻,想必脑中的最后影像一定是恕蕊和季敖;莫非……这么因缘际会,三人又在这儿碰上了?「那女的是不是长得很漂亮,而……而那个男的身高很高,长相清秀斯文,体型很像一个运动员。」
韩平努力的将脑中的资料一一快速的整理,当他专心的将那天的画面拼凑成块时,才极其笃定的说:「那些特征跟你说的还满相吻合的,难道说那两个人认识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叫梁恕堇,而我若是猜得没错的话,那对男女一个叫孙季敖,另一个则是她的妹妹梁恕蕊。」品蓉大胆做了一个假设,她和恕堇情同手足,她明白恕堇不是那种存心找碴的人。
韩平有些错愕,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张嘴道:「这不可能吧!那个女人要真是她的妹妹,她怎能狠得下心来对她的姐姐拳打脚踢,还打得她全身瘀青?就算两人再有什么深仇大恨,在我看来,也没必要连一点亲情的情分都不顾。」
「什么?恕堇被打得全身瘀伤,他们对一个已没任何反击能力的病人也能狠心痛下毒手,我去找他们理论!」品蓉越听越火大,恕堇是造了什么孽,要受到这种近乎泯灭人性的对待。
「你稍安勿躁,说不定他们也不是你要找的那两个人,我想你应该先去看梁小姐,看能不能藉由你的关系,让她的脑神经受些刺激,加强她恢复记忆的功效。」韩平的考量是对的,让恕堇能快一点好起来才是当务之急。
听了韩平的分析,品蓉也只好先暂时吞下不满的怒气。从现在起,她一刻也不能离开恕堇半步,再也不容许别人欺侮她,想想她受到感情的折磨已够不幸的了,老天偏偏还落井下石的折磨她的rou体,难道说要得到一份真爱就要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那恕堇的苦难也受得够多了,要是上苍还有眼,期盼能让她的病情露出一丝丝曙光,也不枉她在情路上走得比别人辛苦艰难了。
***
隔天一早,恕蕊便迫不及待到询问处去查询那名神秘女子的资料,为了避免被季敖发现,她还刻意戴了顶帽子,扮成小男生的模样,来回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小姐,请问一下,四楼靠放射室的那间病房里住的病人是谁?」她闪闪躲躲的低头问着护士小姐。
一名年轻的小护士抬起了头,疑惑的望着她,然后本着医护人员谨慎的态度,先询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恕蕊吞吐了一会儿,讪讪地回答:「我是曼谷派来这里的社工人员,接到通知说这里有一位颜面伤残的重伤病患,想来这里跟她聊聊,并了解一下状况。」
小护士听恕蕊这样一说,心防立即撤除一半,她拿出病历表,翻了几页说:「这位小姐并没有登记名字,不过听说她是从缅甸转过来这边接受治疗的,好像……是主治大夫韩平的叔叔委托人家送过来的;我觉得你若是想要知道更详细一点的资料,可以亲自去问韩医生。」
缅甸?韩医生?
光是这两个重点就足以让恕蕊进入紧戒状态,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事终于有了一点眉目,幸好她积极的先了解整个情况的大概。
「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的配合。」恕蕊道了声谢,正要离去时却意外的发现大厅角落里的公用电话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她为了怕被发现,急忙躲到一株万年青的盆栽旁边。
是骆品蓉那个老女人?她怎么也会找到这儿来了?
恕蕊有感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诡异,她现在可以十分的断定恕堇一定还活着,而且或许……就是那个戴着金色面具的神秘女子。她的眼神有种奇异的光芒一闪而逝,幸好她发现得早,要不然自己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恕蕊东躲西藏的到护士休息室去「借」了一套护士装,她再也无法捺住性子等着东窗事发,唯有先下手为强,才能免除自己落败的命运。
匆匆赶往四楼的方向,她非要求证在那金色面具后面的那张脸,究竟是不是她心中的那根刺——梁恕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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