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姐。」坐在床上玩着机器人的小男孩一看到她,便从床上跳下来,扑到她身上。
「强强乖。」倪云抱不动他,只好搂着他的肩膀走到病床,「这两天有没有听话啊?」
「有,医生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孤儿院了。」
「很好啊,强强明天就可以再见到阿姨和其它小朋友了。」她将瓶子里已枯掉的花扔掉,换上新的,然后拿起水果刀削苹果。
「云姐姐,我可不可以不回去?」
强强的话引起倪云的好奇,「为什么不回去?」
「里面的人好坏,老是欺负我,有一些人还喜欢叫我白痴。」他不高兴地嘟起嘴,突然想到在孤儿院里受过的委屈。
倪云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他。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自幼失去双亲的疼爱,再加上自身的不完美引起他人嘲笑,的确令人同情。
「云姐姐,妳说强强是不是白痴?」强强见她不说话,拉拉她的手。
「怎么会?强强是个又乖又听话的聪明小孩。」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手指温柔地抚过他。
「孤儿院的阿姨也说我乖,但是有时候会生我的气,说我太笨了。」他的落寞在脸上表露无遗。
倪云静静地看着他。她清楚,这是他的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强强最聪明了,怎么会笨呢?是孤儿院的阿姨太坏了。」她将他揽到自己怀里,将喟叹埋藏在心中,不显露出来。
「姐姐以后一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老公。」强强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她一愣,继而失笑,「为什么这么说?」
「以前孤儿院的阿姨给我们讲故事,她总是说好心的女孩最后会嫁给王子。」他想说的是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
「姐姐是好心的女孩吗?」她不禁怀疑。
「姐姐是天下最好的人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姐姐对强强这么好,所以姐姐以后也会嫁给王子。」
倪云苦涩地笑着不作声。
她的王子,至今在哪里?
「姐姐,是不是强强说错话了?」看她又不说话,强强有些担心自己的言词。
他知道自己比别人笨,所以孤儿院的那些人才会嘲笑他。
如今,终于有人肯待他好,他不希望自己说错话。
「不,强强没有说错,姐姐是在高兴强强的祝福。」
强强放心地在她怀里松下肩膀。「我还以为姐姐在生气呢。」
「怎么会?」倪云摸摸他的头,将下巴抵在他光滑的头发上,「姐姐不会生气。」
她在安德烈多年的栽培下,所有的棱角都已被磨平,没有多余的怒气。
她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的心,就像他一样。
突然,倪云斜眼看到放在床上的机器人。「强强,这个机器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两天前。」
「谁送的?」倪云拿起机器人。
「就是上次跟妳一起来医院的安叔叔。他前两天来,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叔叔。哇,安叔叔好帅哦!而且他还很有礼貌哦,一直对我笑。」
倪云一下子便猜出了他口中的安叔叔指的是谁。
强强把安德烈一贯用于伪装的表皮看作是礼貌。
她盯着手上的机器人,心思突然飘到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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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去了趟欧洲,收获还不错吧?」安德烈刚下飞机没多久,袁利森就到安宅找人。
「解决了那边的贩毒份子。」
「那,这边的呢?」
「那老头太狡猾,在我的手上跑掉了。」
「这样也好,免得女婿捉岳父,你的小女人夹在中间,会很难做人的。」袁利森开玩笑地说。
「森,你的狗嘴还真是吐不出象牙。」安德烈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看着在手中把玩的水晶球。
诚如森所言,他对小女孩向来没兴趣,接近阮子衣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去接近阮振唐,方便调查他在私底下的一举一动。
但阮子依却全心全意地把心投进去,爱上这个利用自己的男人。
「我说烈,做人要讲点良心。你这样玩弄小女孩的感情,人家可是会难过的。」
「哦?」安德烈饶富兴致地挑眉,「听说袁先生最近也接了项任务,艳福应该不会比我浅吧?」
「这个嘛。」袁利森干笑两声,「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德烈的嘴角掀起一抹笑。「倪云那边怎么样?」到欧洲一趟,已许久没有同她联络。
「这个月只见到那个外籍华人一次。他相当谨慎,倪云还没拿到资料。」
「看来也只有暂时这样耗下去了。对了,那个外籍华人叫什么名字?」
「韩在天。」
「韩在天?」安德烈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很快的,我就会让他回到地狱去。」
「你还真是不忘幽默。」刚从外头回来的倪云,一走进大厅便认出是他的声音。
「亲爱的,好久不见。」安德烈挥挥手示意她坐过去,伸手抚过她没有绾起来的直发,「有没有想我想到快发疯了?」
「想你做什么?」倪云似笑非笑地将肩上的皮包拿下,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的女人那样,吃饱没事做?」袁利森一边「帮助」倪云反击,一边不怀好意地瞅着她脸上的表情。
结果什么都没有。
即使安德烈刚刚的话伤到倪云内心某一角,她仍维持一贯的笑意。
她清楚自己只能这么做,这是他的要求,亦是自己生存下去的原则。
「女人呢,大多数是吃饱没事做,而这一个——」安德烈的手勾过倪云的肩膀,「是特别的。」
她当然清楚他所指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没办法,被你苦心栽培了十年,总得比他人出色一些吧。」
她习惯性地勾起一抹笑,起身走向不远处的储酒台取出一瓶鸡尾酒,替自己斟了一杯。
她知道自己的心正在颤抖,必须先行离开。
倪云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住,兀自啜着酒。
「妳倒是识相。」袁利森口气暧昧地看着她。
倪云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心痛好了没有?自己都不想了,亦毋需由他人来揣测。
「森,既然事情已交代完毕,你不认为你该滚了?」突然,安德烈笑着下逐客令。
「搞什么?」袁利森不悦地拿起桌上的酒杯啜了一口,「好心来看你,就这样回报我?」
「我只是认为你已看过了我,就不应该再浪费时间留在这里。」安德烈一脸无害的笑道。
「你还真会说话。」袁利森站起身,「算了,既然主人都下令了,我哪有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的道理。再见了,大美人。」他对倪云挥挥手后,走了出去。
「妳的演技真是一流。」安德烈收回目光,起身走近她。
「名师出高徒。」她笑着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是吗?妳所谓的师,是指师父?还是指我?」
「何必问呢,这几年我不都是在你这儿生活的?」
「妳倒是清楚得很。」他笑着站到她的面前,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倪云的发丝上。
片刻的安宁后,安德烈突然伸手一只手,将她的下颚抬起面对自己,「说实话,这几天妳有想着我吗?」
「烈,这一次可是你不守游戏规则了。」她已没耐性再陪他耗下去,轻挪身子,稍微避开他过于暧昧的碰触。
但是他并不放弃,随便一伸手,便搂住她的腰。「我不过问妳个问题,这样就坏了游戏规则?」
「你让我说实话还是说假话?」终于还是敌不过他的坚持,倪云撇过脸不看他。
「说假话。」
「那么,不想。」她的脸被他重新扳到面前,上面不再有任何笑意。
一切伪装都是假的,会让人感到疲惫。
「那么真话就是想了?」他语气低沉,性感的声音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倪云没有回答。
安德烈直勾勾地看着她,过了许久,他低下头,俯身吻住她的唇。
这一吻到底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她已无心去理会。
也许这一切亦只是个谎,终究成空。
她只知道,在模糊中,这个男人将唇转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句:「现在,我要妳。」
她轻微地皱眉,但没有丝毫反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的弧度,然后将她抱上楼,直至走到她的房间外。他踢门而入,又以同样的方式甩上门。之后的一切便模模糊糊,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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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二次要她,仍旧让她在冬夜里孤独地醒来。
当倪云睁开眼时,从房间到外面全是漆黑一片。
想必已是半夜。
睡了那么久,她毫无倦意。于是起床到浴室里沐浴,换上了睡袍后便直接下楼。
倪云走到大厅的吧台前,为自己倒了杯九〇年的红酒——安德烈在心情好时会喝的一种酒。
「睡不着?」突然,一道低沉男声由沙发上传来。
她回过头。
刚刚下楼时,因为光线太暗,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过来坐。」安德烈指间夹着酒杯,口气平淡地说道。
倪云走过去,「你的欲望发泄完毕就穿好衣服走人?」口气似漫不经心,但两人皆清楚,这样平淡的语气中含有怎样的心情。
他淡淡地微笑,「怎么?懂得抱怨了?」
「呵呵,我像在抱怨吗?」她故意将口气调到最轻松,「我可不像你的那些弃妇。」
「真是聪明的女人,知道说些中听的话。」安德烈笑着伸手扳过她脸孔,以极强的视力审视她脸上的表情。
在黑暗中,她看不到这个男人的脸。
只知道他的气息就在她上面,粗糙的手指轻拂过她脸颊,似乎带着怜惜。
「妳永远都是这么美。」沉默许久,安德烈轻叹,俯身轻吻她。
她可以闻得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混合着她习惯的青草味香水,散发着他独特的气息。淡淡的,但不容忽视。
倪云不语,只是在黑暗中感觉他的存在。
男人的手由她的脸孔移到睡袍领口处,轻画过她完美的锁骨。
「我在感叹,上天怎么会赐予我这样完美的女子?」
而你却不懂得珍惜?淡淡的感伤中,她几乎要脱口问他。
然而一切终究还是沉默。
这个男人的爱怜,她清楚,最多只可当成是酒后醉言。
过了今晚,他又会抛下她,戴起自己完美的面具,在她面前表现出一副他应有的样子——温和而高贵,遥不可及。
「妳今晚,学会了沉默。」安德烈开口。
「不,我只是倦了。」
「哪里疲倦?身体还是——」安德烈的手指抵住她心口,「这里?」
「你以为呢?」
「我以为要了一个下午,妳应该很累了。」他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去睡吧,乖女孩。」
「你呢?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如果妳愿意留下,我还是很乐意有美女在身边陪同。」玩世不恭的话从他口中吐出来,此时此刻,隐藏于黑暗中的他,充满炫目的色彩。
倪云坐在原处,没有转身上楼。
「有一个男人问过我是否快乐。」
「哦?」他挑起眉,看着她敛起笑意的脸。「妳怎么回答?」
「我没有回答他。」
「为什么?」
「我该怎么回答?」她反问,「告诉他我很快乐,亦或我很不快乐?」
「妳应该说妳很快乐。」安德烈的手指定在她脸上。
此刻的她,不施任何脂粉,相对于平日的艳丽别有一种清秀的味道。
一种不应该属于她的味道。
这样的美突然吸引住他的视线,贪恋的久久不能离开。
「可是如果我说不出呢?」
「那么妳认为妳应该说不快乐吗?」
「不,我没有不快乐。」
至少,她可以一直待在所爱的人身边,这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美中不足的是,她只能与她爱着的男人以不爱她的形式在一起,并且不得有任何奢望。
「女人,不要太贪心了,这只会让妳感到痛苦。」沉默了许久,安德烈突然发出声音。
「你知道我的痛苦?」她问得平静。
「妳的痛苦出于爱,而妳明明知道,女人的爱对于每个男人而言,根本不值一文。」
倪云微笑,「可是,女人还有另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执迷不悟。」
明知道你对我无情,而我却傻傻地愿意只在远处看着你,或许这亦是一种宿命。
「妳的愚笨已无可救药。」他的口气冷淡下来。
「或许我终会令你失望。」
「那么我就白栽培了妳十年。」
「难道除此之外,你不曾对我有过其它感情?」
她从未如此卑微地渴求一个男人的施舍。
她清楚,或许她这一生,就要毁在这一句话上。
安德烈冷漠地瞇起眼,「不要跟我说笑话。」
倪云笑出声,「真的只是笑话一场。」
一厢情愿不就是一场大笑话?
她的笑突然让安德烈感到非常不愉快。
他冷冷地放下酒杯,手指离开她的身体。「回房去。」
「我想知道,这十年来,我对你的了解有多少。」
「我说过,不要再自以为是。」
倪云不理会他的拒绝,「我一直不了解你。」
「妳认为妳该清楚我什么?私生活?抑或妳一直想问我,我到底有多少女人?」
「例如。」她没有将他的讽刺听进去,举起手中的酒杯,「这么多来,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你喜欢在心情愉悦时喝九〇年的红酒;例如,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茶而不喜欢咖啡;例如,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不喜欢香烟却愿意让风和森在你的办公室里抽烟;例如……」
「好了,我说回房间去。」他控制着自己的怒气,盯着面前的酒杯不看她。
倪云安静下来,却没有依言离开。
安德烈懒懒地瞥她一眼,亦不再开口。
时间在两人的静默中,一点一滴地滑过。
「你不该给我希望。」过了许久,她轻轻地开口。
「我一开始就警告过妳不要爱上我。」
「可是你还和我做爱。」
「那又如何?」安德烈的口气不变,「那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感官的欢愉而已?」
他肯定她的话,「爱与欲是两回事。看清楚现实,小女孩。」
倪云沉默一阵子后,微笑说:「你又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
他无言地看着她的反应。
「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绝对不会再自以为是。」倪云平静地说,起身走向楼梯。
为了自己爱上的男人,这一晚她已赔上所剩无几的尊严。
而她最后可付出的,亦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