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活。”案上搁摆着各式军图的建羽,以姆指转动套在指间的板指,漫不经心地应着。
“谢圣上。”谢过恩后的阎翟光,拱着手,为他带来他所想知道的消息,“启禀圣上,光禄大夫上摺,战船五千艘已造妥。”
“粮草呢?”扬手摸了另一张军图观看的建羽再问。
“洛阳三处官仓,百座仓容已满,长安官仓仓粮也已达定量。”奉旨秘密进行这一切的阎翟光,早已打点妥当。
“兵器。”为求一战即胜不留余患的建羽,没有忽视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
“三年来,工部已制妥大军所需之兵器。”
他抬起锐眸,“军员。”
阎翟光随即再禀,“怀化大将军石寅,旗下西南大军兵员二十万。齐王玄玉所治河南府,兵员三十万。宣王凤翔太原府,兵员二十万。信王德龄所治扬州,兵员十万。”
伸手抚着下颔觉思的建羽,再次转首看了看于案上的军图一会,朝阎翟光勾了勾指,示意他继续禀报。
“此外,派至南国内间,已开始展开活动。”那些置在南国内已有三年的内奸们,按照指示,已在南国境内散播起种种谣言,包括尧光皇是知何耽溺女色,弃宗庙于不顾,而杨国国力又是如何日益强大。
建羽以指轻敲着桌缘,“太子那方面昵?”
“回圣上,太子保卫京畿无虞。”接获建羽圣谕,早就在暗中调兵巩固长安的太子灵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听完了三年来的布置后,建羽有阵沉默。
“圣上?”还等着他的阎翟光忍不住出声提醒。
“尧光……”那个始终都不把他杨国当一回事的对手,也不知现况如何了?
“美人在怀,不知今夕何夕。”
建羽不以为然地哼了口气,半晌,他再说出心中惟一的犹豫,“这三年来,南国太子待素节如何?”
“有若掌中珍珠。”说起那位南国太子玉权,阎翟光其实也有点意外。
“掌中珍珠?”颇为讶然的建羽抬首看向他,“那小子真是尧光所生吗?”尧光好女色,众人皆知,可他却生了个多情种的儿子?
而更让他不解的是,尧光与玉权这二者,虽是血亲父子,可无论是行径或是心性皆大相径庭。尧光胸无城府、更无大志,但年少的太子玉权,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太子人选,在南国朝中举贤纳谏,整饬朝风、图强军力,这皆是尧光皇帝所办不到的,南国若无玉权这名太子存在,只怕早被他杨国给灭了也说不定。
因此在将素节嫁予玉权和亲之时,他相信,玉权对于他们背后的目的早已知情,只是不明阴谋的尧光却将这门亲事应允了下来,故让谨遵父命的玉权推脱不掉.才勉为其难将曾与乐浪仳离的素节给迎进门来。或许,玉权之所以如此善待素节,八成就是为了不愿落人口舌,或是被他杨国逮着任何可嫁罪兴战的把柄。
啧,若要说此番攻南惟一的阻碍,恐就要属玉权这名南国下一任的皇帝。
“南国军员状况可清楚了?”南国三军表面上虽是隶于尧光皇帝所有,但其实暗中的指挥调度,大权全都操在玉权之手,若是玉权早已警觉他杨国的野心,那……
阎翟光不慌不忙地让他安心,“回圣上,内间回报,军员如常,无任何增兵之势,也无严加戒备之状。”
是玉权尚未发现吗?还是玉权早就已在暗中做好防备了?
“依爱卿看,此战我军胜面多大?”不敢对玉权掉以轻心的建羽,一双炯目微眯。
“回圣上。”阎翟光却是十足十的乐观,“势在必得。”就算他南国有个玉权在,那又如何?比起他杨国的军队,与如云的猛将,玉权怎可能以一敌百?最重要的是,玉权不过只是名太子,尚未登基,再如何少年英雄,也不过只是尧光之下的一只无法展翅的猛禽。
遭两国割裂的山河,在那一瞬间,隐隐浮现在建羽的眼前,只差一步,这片遭长江天险分隔已久的大好江山,就将再次合而为一,为一皇掌下所统……可在这时,素节的身影却在其中一闪而逝。
飞快甩去缠锁住的心结后,建羽低首瞧着即将可以将天下一手掌握的掌心,开口朝阎翟光下令。
“叫在南国的人动手。”
“臣遵旨。”阎霍光深深一揖领命,两脚直往后退,直退到门边才转身走出殿外。
退出殿疾走的阎翟光,在下了官阶后,不意抬首朝天际一望,夜空上漫的星宿,像是上苍遍铺在天际的江山版图,南北星辰各自灿烂辉耀,横越天际的星河,则是人间的长江屏障,他笑了笑,举步往前跨出。
也抬首仰望着星辰的袁天印,在这夜深时刻,独站在齐王府中观星,当西风携来的一阵冷意令他感到微凉时,双目在星海中眺望的他,忽地张大了眼。
“荧惑……”
他怔看着那颗不该在这个季节闪烁的星子,低首推究思索了一会后,飞快地转首看向府内玄玉院落的方向,而后不得不握紧了拳,快步回房搭了件外衫,转身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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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太子府。
夜色未深,由一名自长安带来的婢女伴着,在等候身为太子的玉权返府的这个时分,坐在烛下扮演着太子妃的角色,举针为夫君玉权细心地缝制着秋衣。
“公主。”另一名婢女在掩门进入房内后,神色略带神秘地来到她的身旁,悄悄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将它递给素节。
停针的素节,不语地将它取来,摊开纸条看了一会后,原本宁静的神态恍然一变,在唇畔露出一丝苦笑后,她拈来纸条,置在烛焰上头,看它经火舌一舔,转眼间灰飞烟灭。
“公主,里头……写了些什么?”忐忑不安的婢女们,紧张地凝望着素节那副过于冷静的模样。
她轻声一叹,“是今夜了。”
知道她话意为何的两名婢女,自伴着素节南嫁后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她们,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没有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想挣扎抵抗些什么。
“公主?”当素节走至绣台前取来她平日用来绞剪绣线的金剪时,她们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的举动。
将身后的长发拉至胸前,取来一缯细心将它梳齐束好后,她举起金剪绞下它,金色的流光,在烛下灿灿生辉。
“将它交给乐浪。”素节走至其中一名婢女面而,将方离身的发放在她的掌心里。
“公主,你这是……”手握着发束的婢女,在紊节二话不说地拉着她来到房里巨大的漆柜前,并示意她弯身躲进里头时,忍不住拉住素节的衣袖问。
“记得,你不能死。”素节在将她推躲至柜中时,殷殷对她交待。
泪意迅速充满眼眶的婢女不断向她摇首,“奴婢不能……”
“躲好,千万别出声。”在帮她关上柜门前,素节使劲地将还想出来的她按回柜里。
“公主……”不忍见素节将遭杀身之祸,而她却得苟且偷生的婢女,紧握着素节的手不肯放。
另一名早已做好准备的婢女,却帮素节扳开她的手,微笑地安慰她,"放心,一路上,我会好好服侍着公主的。”
“公——”不待她把话说完,柜外的两人已合力将柜子关上,并在外头置了锁。
臧匿在西风中的脚步声,在踩着外头一地落叶时透露出端倪,足音愈来愈近,却在来至寝房外后突告消失,她两人相视了一眼,转首看着在遭风吹扬起的纱幔后头,隐隐透霹出一抹黑色的身影。
下一刻,面覆黑巾、一袭黑色快衣的刺客,以剑破幔而出,手中利剑直指素节喉际,伴在素节身旁的婢女见了,立即举步上前挡站在素节的前头,却遭来者一剑封喉。
眼睁睁看着贴心的婢女倒下,素节的目光降至横倒在她脚畔的婢女身上,当前来杀她的刺客再次举剑时,她面带威严,冷目朝他一瞪。
“身为杨国长公主,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
黑巾覆面的男子举剑的手顿了顿,在接触到素节已然准备就死的双目后,他恭敬回禀。
“卑职遵命。”
白亮的剑光划过素节的眼,遭一剑刺穿胸口的她僵站着身子没有动,在沾着血的剑尖抽离了她的胸口时,她合上了眼在唇边低语。
“乐浪……”
凄厉的尖叫声,在过不久后传遍幽静的宫苑。
厉吹的西风中,太子府明灯晃晃,接获通报的南国太子玉权火速自东宫赶返府中,两脚才踏进寝房中,—室的鲜红顿时映入他无止境张大的眼瞳中。
“不……”只觉天地蓦然四暗再无光彩,眼中仅有那怵目惊心的艳红,玉权不愿置信地不断摇首想要抵抗所见的一切。
四下断断续续的哭声,却仍是不顾他所愿地钻进他的耳鼓,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
难掩伤痛的玉权,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踱至素节的面前,低首看着静躺在血泊中的她,他深深倒吸口气,两膝颓然朝下顿跪,颤着手,将身子已失去温热的素节给揽进怀中,抬手拂去落在她面容上的发。
“你不能死……”他声调哽涩地一口,轻轻摇晃着她,“素节,你不能死在这……”
不能的,她不能死在这的……她这一死,同时也代表了她这颗被杨国派来,埋在他南国始终未被点燃的战事火种,就将因此点燃两国间的战火。早在三年前,杨国皇帝提出和亲之议,将与驸马乐浪仳离的素节下嫁于他时,他即知道,素节此番和亲的真正目的为何,即使,父皇对于杨国皇帝建羽欲保两国和平之说深信不疑。
因此这二年来,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素节,为的就是不想造成任何会让杨国兴罪的战端,他知道,惟有让素节的性命无虞,他们两国间的这等和平假象,才能够继续再图几个春秋。
可她还是死了。
修长的指尖走过她苍白的脸庞,心中盛满悲凄的玉权,不忍地看着她那看似平静的面容,眼眶发红刺痛,面对着这个一颗芳心始终都不在他身上的结发妻,他不知,她的死,对心中只有另一人的她来说是否是个解脱,他只知道,她这一走,除了亲手摧毁了他亟欲想维持的和平外,也狠狠将他的心捣碎。
他颤抖地将她揽得更紧些,面颊抵靠在她的额上对她低语,“素节,你不能如此待我……”
在难喻的心痛间,他清楚的知道,他不该犯这个错的,明知她只是颗遭命运左右的棋,只是在政治权术下,被派来南国等死的牺牲者,可他还是犯了错,他错就错在他不该将这个少有言语、不欢不笑的公主视为发妻,更甚者,他还愚昧地爱上了她。
三年来,他努力为她打造一个新家园,极力想让她忘却她曾在杨国所拥有的一切,他总认为,只要时间久了,日子长了,那些她该忘记的,终会被他一手抹去,可到了底,她怎能这般残忍?不给他机会,转身撒手就走,独留他在心中日夜面对着那名永远也无法与他较量,也不能公平竞争的情敌,这教他,情何以堪?
“殿下!”同样也是收到消息急忙赶至太子府的宰相司马晃,不顾众人的拦阻,一股劲地直闯入寝房内。
聆听着司马晃的呼声,玉权紧闭着眼,强迫自己放开素节,沾满血债的双手,缓缓撤离她的身上。
下一刻,他站起身来正色地吩咐,“立刻封锁太子府与宫城,绝不能让太子妃已死之事传出半点风声!”
“是!”接获指示的司马晃,一如来时,又再十万火急地离府。
微弱的敲打声,在西风与哭声间悄悄传来,虽是细微得令人几乎难以听见,但独立在房中的玉权却仍是听见了。他旋即回首,两目定止在一旁的漆柜上,上前抽出佩剑一剑劈开柜锁,打开漆柜后,自里头拖出未遭下手杀害的婢女来。
“是谁杀了太子妃?”一见是跟在素节身边服侍的婢女,一心只想追根究柢的玉权扯着她的衣襟大喝,“是不是建羽皇帝派人杀她的?杀了素节的刺客现下在哪?”
在他急欲泄恨的目光下,婢女蓦地使劲挣脱了他钳握的双掌,转身飞扑至置放在角落用来取暖的火盆旁,飞快地自盆里取来炭块将它塞进嘴里,闭眼猛然用力咽下。
“你……”来不及阻止她的玉权,赶至她的身旁拉开她沾满煤灰的两手,难以相信她竞用这法子将自己给弄哑。
身负国命重任、更想成成素节的婢女,忍着喉际剧烈的疼,护着胸口直往角落里缩。察觉她举动有异的玉权,眼尖地在她襟前发现了丝丝黑发,他猛然回首看了素节一眼,接着马上探出手自婢女的衣襟里强行取出一束曲发绳紧束着的发,婢女见了,死命地将它护住不肯给他。
玉权怔看了她半晌,突有所悟。
“这是她……”他压抑的声调,勉强自口中挤出,“要留给乐浪的?”
无法再出声的婢女没有回答他,只是厉瞪着两眼,悍卫地将那一束发紧握在胸前。
像是受了甚重难疗的创伤般,玉权再次瞧了瞧静躺在血泊中的素节一眼,不语地用力掉过头去,党得胸口紧窒得就快窒息的他,大步奔出寝门直至廊上。
不知哀伤的西风拂过他的面颊,抬首看向廊外的夜空,密云重重,遍铺天际。这原是个不该有星辰的夜晚,可在这夜,玉权却在乌黑的云朵间,瞧见了一颗在流窜不定的云隙中,荧荧闪烁着红艳光芒的里]里子,一颗……
血色的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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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南国太子刻意封锁素节死讯,促成这一切的有心者,却仍是让这消息渡过了长江传回长安,争相走报之下,消息有如野火,迅速传抵杨国国境内每一处。
“你说什么?”猛然拍案站起的余丹波,错愕地瞪向远自长安送来消息的执金吾。
“禀将军,长公主素节,日前在南国遭人刺死。”执金吾再次重覆。
战争的火苗已经点燃了?
虽说,为了这一日已准备了三年,但当这日真的来临,仍是觉得措手不及的余丹波,力持镇定地压下了心中的讶异,在心绪稍微平定之后,他随即想起一事。
他不禁忙问:“乐浪知道这事了吗?”
“回将军,卑职已派人通报车骑将军。”
“混账!”当下怒火中烧的余丹波大声忿斥,“谁许你对他悦的?”
“卑职……”不待他解释完,一脸惶色的余丹波早已奔出帐外。
一鼓作气冲向乐浪宫帐的余丹波,也不管营中多少下属在看,脚下飞快的步子不敢稍停,怕就怕若晚了一步就将造成无可弥补的遗憾,可当他排开众多围绕在乐浪帐前的军员,自神情不忍的下属间挤出来到帐前时,却硬生生地止住脚步,一手紧捉住帐门,张大了眼愕然看向帐内。
捣毁帐中一切摆设与桌物,乐浪跪在一片狼藉中,等待了三年,终于等到了素节死讯的他,感觉自己已碎成千片万片,面上涕泪纵横,难以自抑。在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日圣上迫使他们夫妻生离之时,素节惟一留给他,那张她常拈在手中的鸳鸯绣帕。
他原以为,随着三年的时光逝去,他定能够做好这一日来临的准备,他总是告诉自己,届时他定能够承受失去的伤痛,可三年已过,素节留在他心中的印子非但没被抹去,夫妻情深的烙痕也依旧无法自心版上抹灭,素节离别时的泪眼,更是夜夜出现在他的梦海中呼唤着他……不管是三年前三年后,无论是生离或是死别,他不能,也无法抵抗。
豆大的泪滴,颗颗直落在洁白的绣帕上,像极了一颗颗凋零的心,濡染的泪水湿了帕上素节亲绣的鸳鸯。还记得,那年春日,素节与他蹲在驸马府池畔,一块看着在春水中双双悠游的鸳鸯,可也是在那一年秋日,他却永远失去了欲与他结发到老的妻子。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发自肺腑,痛不欲生的长叫,自帐中一声声地传来,听在余丹波的耳里,仿佛都是出自掏心的疼、碎骨的痛。
无力阻止伤痛来袭的余丹波,此时此刻,只能紧咬着牙关,逼迫自己强硬地别过脸,不去看他……
心碎的模样。
远在长安城内的齐王府,也笼罩在一片凄迷的秋风之中。
得知素节遭杀害的消息后,三日来一直待在齐王府内的宝亲王冉西亭,只能站在玄玉的房外,莫何奈何地守着那间无人能接近的厢房,就连素来不离玄玉身后三步的堂旭,也同被关在外头无法近主一步,偌大的王府内,顿时只剩风息。
急促的足音打乱了庭中西风瑟瑟的低吟,面色灰败的冉西亭转首朝院门处看去,就见离府办事多日的袁天印正朝此走来,当下众人的目光随冉西亭一亮,纷在袁天印走近时往前朝他靠拢。
“袁师傅……”冉西亭求救地望向他,就盼惟一让玄玉肯把话听进耳的他,能够想想法子。
接到消息后心底早已有谱的袁天印,抬起一掌示意他不必多说,举步来至玄玉的房门前轻敲了门扇两下,也不管里头是否有回应,随即推门而入,并在进了房里后再次将众人隔绝在外。
夕照的余辉蔓延了整片西天,炫目灿眼的霞彩盈满一室,逆着光,袁天印走至案前,直视着背对着他坐在案内的玄玉,透过迎风摇曳的树影叶迹,瑰亮的霞光在玄玉的衣裳上显得忽明忽暗。
与三年前得知素节南嫁相比起来,此番得知素节的死讯,表面上看来,玄玉似已不再有三年前的心痛与激动,可袁天印知道,玄玉会如此,不只是要做给他看,同时也是要做给玄玉他自己看。
“王爷。”他试着让声调与往常无异,“明日早朝,王爷须马上自请攻南。”
默然坐在案内瞧着窗外片片纷飞,有若黄色彩蝶篮银杏,玄玉没有回答。
袁天印又再加上一句,“余丹波先前即已派人来报、轩辕营三军枕戈待旦。”
好一阵子过去,无音,仍是房内惟一的声音,久久、沉寂在案坐的玄玉终于出声,但那音调,却是黯哑难分。
“乐浪……”
袁天印走至他的身旁,低首看着面无表情,只是两目直望着窗外庭院的他。
“乐浪……还活着吗?”玄玉的黑眸止定在院中遍植的银杏上。
在萧瑟的西风又再度吹拂至玄玉身上时,袁天印边说边替他合上窗扇,“有余丹波陪在他身旁,王爷请放心。”
窗扇一合,所有堆积在玄玉眼帘前的前尘往事,在刹那间全遭摒弃至远不可及的天边,默然凝视着窗纸的玄玉,眼眸没有丝毫的浮动,这让把一切看在眼竖的袁天印,更是不知该夸、还是该劝,仿佛在这一刻,无论再怎么说或是再抚慰些什么,都是错。
“袁某先去为王爷拟摺,待摺子拟好了,在上朝前再送来给王爷过目。”逼自己着眼于大局的袁天印,只好专注于待办的公事上。
“嗯。”一动也未动的玄玉只是轻声应着。
注意到他始终紧握成拳的双掌后,袁天印怔了怔,而后不发一语地退出门外。
当袁天印退出门外,独坐案内的玄玉缓慢地低首,静静凝视着地板上,那一滴滴自他学指间渗落的血印。
痛过之后,是麻木。在获知素节的死讯至今,脑际空荡,眼眶干涸,丝毫泪意也无法积蓄,在这与昨日眷恋作别的时刻,他突然明白,人人足下一步步踏来曲曲折折的路途上,无人圆满,只因那路上残缺的原本就不是人生,而是命运。
自古以来,英雄豪杰不落泪,那是因为无泪可流,也不可流。哀怒悲喜湿衣襟,皆只是烟云过眼,岁月一冲,再大的心伤也终会了无痕迹。
而他,虽不是英雄,却也无法落泪,因此,只能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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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早朝已有多年的南国,这日清早,奉太子令而聚在议事殿上的众朝臣,散乱地罗列在殿上,交头接耳、低声议谈。
等得心急的南国宰相司马晃,在派去的朝议郎一奔进殿内时,忙迎向他。
“怎么样?”
“杨国使节今早已自渡口渡江撤回杨国,我国派去的使臣,皆被挡拒在江上无法登岸。”朝议郎一开口,所告知的又是让司马晃两眉再次深拧的坏消息。
忧心焦急的司马晃不住地挥着手,“再派,再派人去!”
“是……”
司马晃回过头来,朝另一个派去的人问:“圣上怎么说?“
正议大夫不住垂下头来,“圣上……仍不知情。”
“怎还是不知情?”司马晃忍不住更为光火,“难道你没命人把消息送去吗?”出了这等大事,圣上竟未知情?底下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送是送了,但……”正议大夫也是有苦难言,“但圣上仍在殊贵妃宫内。”
殊贵妃这三字一出口,当下一殿的吵杂顿时沉淀了下来,人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是眼中藏忿,就是莫可奈何地咬着唇不出声,只因众人皆知,只要圣上一入了殊贵妃的兰沁宫内,任何家国大事、紧要军机皆别想进去,更别想被殊贵妃朦了眼、堵了耳的圣上,会舍得自温暖馨香的绮罗帐里踏出半步。
远站在殿上的太子玉权,两手背在身后,默然地静站在殿上背对着一殿沉默的朝中众臣,两眼直视着高悬在殿上,以金银丝线密绣而出的南国疆域图。
“依我看,不如……咱们就派人亲赴杨国解释一番如何?”光禄大夫迟疑地提出看似可行之计。
司马晃没好气地睨他一眼,“派谁去?”就连他们南国的使臣都被强行遣回国了,痛失爱女的建羽皇帝,更是扬言这等国仇家恨他杨国绝不轻易罢休,他们杨国,压根就不打算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这……”光禄大夫也被他给考倒了,一时之间还真检不出半个够分量,能够站在建羽皇帝面前解释的人选。
“若是殿下亲临长安向建羽皇帝解释昵?”一愁莫展中,挤站在群臣中的通议大夫终于出了声。
众人顿时双眼一亮,认为这的确是可行之计,但就在此时,玉权低沉的反驳,却自殿上缓缓传来。
“我这一去,就将有去无回。”
“殿下……”众人忙不迭地看向转过身来步下阶的他。
走至他们面前站定后,玉权徐声道出,“太子妃素节,原本就是建羽皇帝安排至南国的死间,因此无论我国如何证明清白,建羽皇帝皆不会予以理会,他杨国,正是想借素节之死渡江攻我南国。倘若此时我再踏上东国国土半步,那就正好趁了他们的心意。”
“什么……”在场有些仍不知杨国嫁女谜底的朝臣们,万分错愕地张大了嘴。
玉权朝旁一唤,"司马大人。”
“臣在。”
“不需再派使节至杨国解释,改派内间探得杨国动况,杨国若是动员一兵一卒,我要立即知情。”素节已死就是覆水难收,他杨国绝不可能错失这个攻南的借口而他南国更不可能妄想杨国不兴兵武,既是如此,那就只有堂堂正正地面对。
“是……”实是不想见到两国干戈相见的司马晃,也只能咬着牙应道。
甚是反战的太中大夫却不同意。
“殿下,若是如此,那么南杨两国岂非一战不可?”想他南国,自建国以来便谨遵太祖皇帝之命,休养百姓生息、富庶国计民生,非若有亡国灭族之危,绝不轻言战。
“确是如此。”玉权横过眼,冷淡地瞧着这个食古不化的愚臣。
“殿下是否忘了,圣上会让殿下与杨国长公主联姻,无非就是想以此法维系两国和平,多年来,圣上力反战端,如今殿下怎能——”在话里教训起玉权的太中大夫,连话都未说完,就被玉权狠狠一瞪,吓得连忙收声住口。
“力反战端?”玉权冷眯着眼,厉声喝问,“都什么节骨眼了,还如此天真?”
“臣……”太中大夫先前的气势立即烟消云散。
“我问你,我国与杨国之疆域多寡,你可有数?”一步步朝他走去的玉权,眼神凶煞得像头要噬人的猛虎。
“天下,一分为二……”拱看手回覆的太中大夫,屈缩着身子,怯怯应声。
一声的质问,宛如惊雷再次打在他的头顶上,“我再问你,我国与杨国军力相比,何者为多?”
"这……”
“杨国军容远远胜于我南国,告诉我,一味反战,就得保太平吗?不兴战端,就得保江山?还是你会痴愚的认为,建羽皇帝会甘让天下一分为二,无丝毫并吞一统的野心?”玉权更是咄咄逼人,“建羽皇帝联姻的目的在并吞南国,兵入丹阳灭我宗室、毁我家园,难道这点现下你还不明白?”
被吼得面无血色的太中大夫,低垂着头,声音紧含在口里,不敢再妄进任何言。
经玉权一吼,原本只愁着会与杨国结下梁子的殿中众阻,也恍如遭五雷轰顶般自梦中醒来,认清了今日之事,并不只是误不误会等小事,而是攸关家国亡存的重大祸事,殿中面面相觑的众臣,莫不紧张了起来,霎时殿中一片六神无主。
“魏大人。”过了半晌,面色冷峻的玉权朝正议大夫启口。
“臣在。”被点到名的正议大夫,战战兢兢地来到他的跟前弯身揖礼。
“命人再禀圣上此事,若无圣上定夺,提头来见我!”就算无法将父皇拉出那片害国多年的温柔乡,最起码也得把消息送至父皇的耳里。
心头重重一震的正议大夫,艰难地低吐,“臣……遵旨。”
“司马大人。”交待完了正议大夫后,玉权又再旋过身,“听旨,宣太子谕。”
司马晃连忙在他面前跪下听宣。
已做出决断的玉权,决心不再求和,不再待耳软的父皇做出定夺,只靠己力悍卫他的家国。
“召集六部,并命人即刻前往全国粮仓,计算出能供应大军的粮草数量。京内位居二品以上文武官,今夜子时东宫密议,京外三品以上武侯武将,得太子动兵铜鱼后,即赴沿江各营整车集结兵力。”
“臣领旨。”犹如吃下一记定心丸的司马晃,顿时精神大振。
“严大人听旨。”自素节死后即日夜都在心底辗转的玉权,又再点人准备执行他所拟之策。
“臣在。”
“全国除必要民生外,全面下令停止喜庆娱乐。京畿丹阳戒严,城门出入若无通行证,以敌间罪交付刑部审讯。”一鼓作气的他,顿了顿,思索了一会,又再加令,“通令兵部发出征令,全国凡年十五以上男丁,十日内速赴各郡军营,违令未赴者,不问即斩!″
“臣领旨。”光禄大夫在领旨之后,赶忙跟上匆匆出殿的司马晃的脚步,领着其他朝臣快步走出殿外。
气息仍是激越的玉权,在殿中朝目散去之时,转身踱回殿上王阶前,一手紧按着阶柱,五指深深掐按进上了金漆的乌木阶柱,望着殿上的锦绣疆图,他难忍地低问。
"无限江山……竟抵不过两个女人?”
烽姻四起,国难将临,而那翻云覆雨之手,却只是区区两双女子的纤纤素手。一双,是素节绞发之手,另一双,则是殊贵妃拥着父皇入眠之手,她们一前一后踏进也南国宫中,操控着父皇,也揉拍着他的心,而今,更是战殃国壁、祸及百姓,眼下再不做些什么,以时势来看,国力远盛于他们的杨国,一统江山之日指日可待。
要他这南国下一任的皇位继任者,眼睁睁地看他南国的百年基业,葬送在两个女人的手上?
他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