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别这样。”骆婷轻蹙着眉头抢回帐册,再次埋首于上。
“那你的意思呢?”骆英汉一脸期待地盯着女儿。
“这事别提了,爹!”见父亲丝毫不肯罢休,骆婷只得放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专心听她爹说话。
这是第几次了?
这一年中,自从她爹的病大有起色后,总是想尽办法要将她嫁出去,这次不知道又是找了哪一户人家,唉!
见女儿一脸的不耐烦,骆英汉心中不禁有气。“我说婷儿,你也已经快二十了,别人家的女儿在你这个年纪,不知道都当了几个孩子的妈了!”
骆婷没好气的说:“那是她们命好,没有一大堆的商务要处理。”
几年前父亲突然罹患重病,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年有余,她不得已走出闺阁,硬是接下庞大的家业,夜晚还得亲奉汤药,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半这样忙碌的日子,爹的身体好多了,所以即使耽误了青春,她也没什么好怨的。
也是自从匆促地接下父亲的事业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对经商还有些天分,原本一些不服地的人,在她大刀阔斧的管理政策下,渐渐对她钦佩起来。
骆英汉闻言,一张老脸忽然垮了下来。“是,都是爹不好,爹不中用,好端端地生什么病,累坏了你不说,还耽误了你的婚期!”
“爹,您快别这么说。”骆婷暗恼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抚父亲道:“是婷儿不好,随便乱说话。”
骆英汉慈爱地拉过女儿的手,轻拍了几下。“爹知道你乖,要不是爹的病,现在你就有个好归宿了,想不到都是爹的事业害了你……”
“爹,婷儿求您别再这么说了,爹还不都是因为多年来忙于商贾,积劳成疾才会病倒,女儿为父亲分忧,这是天经地义的。”
骆英汉摇摇头,叹道:“婷儿,你就是这么懂事,都怪你娘死得早,否则你就不会如此福薄了……”
骆婷见父亲沮丧的模样,着急得不晓得该如何是好,只能不停的劝道:“爹,您别再说了,再说就是折煞女儿了。”
骆英汉的眼中,忽地悄悄闪过一道骆婷没注意到的诡光。
眼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么……婷儿,依你看,爹派人到张府说亲好不好?”
闻言,她忽地站起,了然地瞪着父亲,“爹,原来您是故意的!”
原来,方才她爹用的是苦肉计,害她自责了那么久,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被识破了诡计,骆英汉索性不再装了。“婷儿,那张府也是富贵人家,爹差人去说媒有何不好?”
骆婷烦躁地跺了下脚,转头望向窗外,口气微愠道:“爹,您不是不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看我,您何苦要到处与人说媒?”
他当然晓得外头将婷儿精明的经商手段传言得甚嚣尘上,甚至更夸张的还说他这老头子的病就是因为被她一气之下造成的。
说到这个,骆英汉又是一阵欷吁。“婷儿,爹知道你有经商天分,也对经营有兴趣,但好歹你是个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
“爹,我不嫁人!”她沉静地说,眼神中有着坚定的神采。
“外头的人爱怎么说随他们说去,只要咱们父女俩知道不是那一回事就好了。”骆英汉语重心长地道。
对于女儿心里的苦,他怎么会不了解?就是因为了解,所以他才更要积极地为她找一个婆家。
骆婷转过身来面对父亲。“爹,您知道我从来不信‘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套的,虽然女儿也熟读女诫,知晓义理,但女儿只想终身服侍爹爹,婚嫁之事,就别提了吧。”
她还记得她爹病倒时,她也慌了手脚,但她知道如果这个重担她不扛下来,爹多年来的心血便将付之一炬。她怎么忍心见年迈的父亲为事业忙到病倒,而自己却在深闺继续做个小姐?
无奈的是自从她接下爹的位置后,外头便开始盛传她爹的病全是因为她谋夺家产而起,还说一个女子年纪轻轻便如此工于心计,想必往后也是不安于室。更有甚者,还说她的私生活十分不检点,私底下与长工搞七拈三,早就不是三贞九烈的女子!
她起初听到这些蜚言蜚语时也曾伤心过,但后来听久了也越来越麻痹了,反正她行事无愧于心,爹的身体健壮,而她也保住了事业,那就够了,她还能强求什么呢?
但是自从爹的病好之后,这一切又有了改变,他四处央人说媒欲为她谋一门亲事,却到处碰壁,仿佛她是销不出去的货物,父亲积极的态度使她十分难堪,而她又无法阻止他。
唉!
骆婷轻轻叹了一声,坐了下来。“爹,这事往后就别再说了,也别再找媒婆到处说媒了。”
“婷儿……”骆英汉见女儿一脸落寞,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爹,别说了……”骆婷只觉得自己好累。
骆英汉沉吟了一下,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主意。
“这样吧,婷儿,爹有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你觉得如何。”骆英汉一副商量的口吻。
“好吧!什么主意?”她知道就算她不听,她爹也不会放过她,倒还不如早点听完,早点解脱。
“今儿个爹上月老庙替你求了一支签,依解签的师父说,你的姻缘在北方,不如你就上北方去找找吧……”
“爹,您说什么?”骆婷还来不及听她爹说完,就忍不住站起来。
“签上是这么说……”骆英汉愣怔地看着女儿的反应。
“爹!”骆婷忍不住嚷道:“您又上月老庙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的幸福——”
骆婷再次打断他的话。“为了一首签诗,您现在要我上北方漫无目的的找人?”况且还是一个陌生人?
她爹是不是想女婿想疯了,这种方法他都想得出来?
“总是个方法。”
“我不要!”如果她依她爹的法子去做才真的是疯了!
骆英汉闻言,忽然脸色难看至极。“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也不用管我怎么想了!”
说着,他站起身,一脸颓丧的直叹气。
“爹,您别这样。”纵使知道她爹每次都用这招,她还是无法不中计,谁让他是她爹。
骆英汉忽然两腿一软,在骆婷面前跪了下来,老泪纵横。“婷儿,算爹求求你了……”
骆婷见状一惊,也赶忙跪下,惊慌地扶着父亲,“爹,您这是干什么?”
他却执意不肯起来,哽咽的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爹没办法看你这样浪费青春……”
“爹,您先起来再说。”她慌乱地想扶起他。
“你先答应了爹再说。”骆英汉此刻像个赖皮的小孩,讨价还价。
“答应什么呀?爹!”
“看你是让爹去张府提亲,还是依签上指示到北方去找夫婿。”骆英汉收起眼泪,一脸正经道。
“爹,这事别再提了!”骆婷的情绪被她爹这一乱,变得十分烦躁。
“那我就不起来。”骆英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骆婷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引爆,她大声嚷道:“好啦、好啦,我答应,您快起来吧!”
“真的?”一听到女儿妥协,骆英汉立刻眉开眼笑。“这就好,我立刻差人去准备准备,明儿个就亲自上张府提亲。”
“等等!”骆婷拉住他。“我可没说我答应张府这一项。”
“你的意思是……”骆英汉回头望了女儿一眼。
“我上北方。”骆婷简单地说。
她不管了,或许上北方是个好主意,一来能顺了父亲的心意,二来她也可得空暂时逃离这一切。
几年下来,她真的太累了……
“你决定依签诗指示上北方?”
“没错。”
骆英汉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道:“那好,我现在就差人替你打点打点,明天你就出发。”
趁着女儿还没变卦前,还是早点将她送出门妥当些。
“这么赶?”骆婷有些惊讶地瞪着父亲。
“不赶、不赶!”他摇头道:“你都快二十了,这事再也延不得。”
“可是我手上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好……”
“无妨,那些事底下的管事们可以处理。”他早就替她想好了。
“可是——”
“好了,就这样决定。”骆英汉不打算再给她商量的余地,忙这:“好了,我现在就吩咐下去,你也赶紧回房准备,知道吗?”
说完,骆英汉就像一阵风般闪过骆婷的面前,留下她一个人处在惊愕中。
明天……
天!她忽然觉得头好痛。
“冷不冷?”岳埒坐在马车里温柔的为怀中的女子拉好身上的裘衣,深怕她受了风寒。
“不冷。”女子顺从地摇摇头,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
“帐收得差不多了,我看明儿个就回天鹰堡吧。”
“好呀。”女子笑着答道。她是岳埒的表妹,名唤唐容,这回是和他一道出门收帐,顺便到外头瞧瞧。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头喊道:“分堂到了。”
天鹰堡在许多地方都有分堂,一方面营运旗下的各项产业!另一方面也是天鹰堡自属的驿站,传输消息。
“走吧。”岳埒掀开车帘,将唐容小心地扶下车,忽然发现不太对劲。“这是怎么回事?分堂呢?”
他发现身处在一条窄小的巷间,前头是个死胡同,后头被自己的人马挡死了。
岳埒望了一眼身边的随从,发觉每个人眼中均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唐容一眼,发觉她脸上的漠然令他心惊。
他已经大致了解怎么一回事了。
“为什么?”他紧锁着眉,一脸心痛的瞪着心爱的女子。
“没为什么,有你在,太碍事了。”唐容拉紧身上暖和的皮裘,以防飞雪跑进了暖和的裘衣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岳埒环视一下身边的随从,发现他们似乎全部变节,被人收买了。“我爹在天鹰堡为你卖命十年,为的就是等着这一天取代你成为天鹰堡的堡主。”唐容娇声笑道,脸上毫无愧色。
闻言,岳埒心凉了大半截,他痛苦的道:“我待他如亲生父亲,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唐容掩嘴笑道:“你真是太天真了,不满意可多着呢,他就是没办法忍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要踩在所有人的头上才会满意。”
“而你呢?我亲爱的表妹?”岳埒一步步走向她,心痛不已地瞅着这名背叛自已的女人。
“我?”唐容一改先前温柔的态度,嗤笑道:“你想我会对一只落水狗有兴趣吗?我爹早就替我安排好另一门亲事,人家狄府也是家财万贯呢,等我嫁过去,两边的势力一联会,我爹的地位便会在你之上。”
“很好!”岳埒眼神一凛,身上散发出的冷肃气息比冰雪还冷。“要取我性命可没那么简单,来吧。”
他双手一摆,正准备施展招式,胸口顿时传来一阵巨痛险险令他岔了气,他痛到不得不蹲下身子。
“哈,我当然知道打不过你,所以才在方才的饭里动了手脚,怎么样?提不起劲了吧?”唐容得意地哈哈大笑。
“你!”岳埒心痛得无以复加,被自己心爱的女人及敬如父辈的长辈背叛,那椎心的痛苦远比药效发作还痛上百倍。
为什么?一个是他敬爱的舅父,一个是他心爱的表妹,他甚至打算过年后就正式迎娶表妹过门,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而舅父也将成为他的丈人,为什么他们却联手陷害他?
“这就是为什么这一趟我要和你一块出门的原因了,我爹怕在天鹰堡里动手杀他会难以服众,如今你死在异乡,我大可回去说你是被仇家追杀而死,而我也差点命丧刀下,如此一来,除了我爹,还有谁更有资格继承天鹰堡堡主之位?”她怕他会死不瞑目,念在兄妹一场,她好心将一切计划说与他知晓。
语毕,唐容忽然退了一步,目露凶光朝一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动手?”
“是!”
一群人一涌而上,你一拳我一脚,失去力气的岳埒很快被打倒在雪地上,不仅口吐鲜血,身上也多处淤青。
“不要停!继续打!”唐容非但没有怜悯之心,反而在一旁不停的叫嚣鼓吹。
她虽然觉得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岳埒一向对她挺好,但为了父亲的夺权大业,她也只有牺牲他了,于是她很快就将心中那点不该出现的良知抹去,不让此刻不该出现的情绪来扰乱计划。
众人十分卖力的拳打脚踢一番后才停止,唐容在人群中推开一条路到岳埒的身侧。
“死了没?”
“昏过去罢了。”一名男子查看了倒在地上的岳埒后道。
“补他一刀!”唐容眯起眼,狠心地说。
“呃?”众人皆望着唐容,却没有人动作。
“先前可没说要取堡主性命!”男子嚷道。
“我不管,计划改变了,快,上前补他一刀。”唐容抽出男子佩带的短刀,递到他面前。
男子接过短刀,握着刀柄,微微颤抖地蹲下身子,却迟迟下不了手。再怎么说岳埒也是他以前的主子,他实在于心有愧。
唐容见男子的迟疑,悄悄地朝他身后推了一下,他一个不小心没站稳,跟枪往前一扑,刀身很快地没人岳埒胸上。
“老天爷!”男子吓得放开刀,害怕地往后跌退数步。
望着森冷的刀身直挺挺地插在岳埒身上,唐容忽然感到全身的不自在,她急忙喊道:“我们走!”
霎时间,一群人连同马车尽速离开窄巷,只留下身受重伤且昏迷的岳埒独白躺在雪地上,任血水将白皓的雪花渐渐染成殷红遍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