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昨晚陪我。”我很客气地说。
“我可以常常去陪你,只要标愿意。”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能再这样牵绊着他,我不能任由他把对我的怜悯日以继夜地灌注在我的身上,那会很快地淹没了我,我后悔对他说了真话。几口咖啡之后,我鼓起勇气地说:“可是……”
地有意地打断了我的话,“没关系,我等。我知道,你需要时间。”
我看着他,那双装着太多温柔的双眼,显然是没办法再装下我即将说出口的话。看来,我清晨在窗前想的一堆话,今天是派不上用场了。
告别了徐宇恩,我早早地回到了家,好累。
在门外我就听到电话在响的声音,连鞋都来不及脱,冲进门后我直接抓起了话筒。
“喂,请问你是?”
“我是你哥。”
“好久不见了,三哥。”
我心里明白他是被我妈派来的说客,开门见山地就说:“我该解释的都已经说了,怎么,妈还是不相信吗?”
“她没有不相信你,只是很担心你,她怕你一陷下去之后又会做傻事……”
“我这一年多来不是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吗?你叫她不用担心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我打断了他的话,一口气说着。
“有这么简单吗?她能这么简单就相信你吗?”
的确,是蛮难的,我回想起我在医院醒来时,一张开眼看到我妈那个歇斯底里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你要我,不对,妈要我怎么做她才能安心?”
“你记得爸爸的朋友,自己开公司的那个高叔叔吗?他决定让他儿子回台北筹备个分公司负责亚太地区的业务,他人已经在台北了,妈希望你马上去他公司上班,让他就近照顾你。”
“那是监视吧?更何况,人家忙着开拓事业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照顾’我?”
“你就勉为其难答应吧。你要让妈每天在这提心吊胆发神经?还是让她干脆飞回台北把你连人带骨直接装箱打包回美国?”
我只好推托地说:“人家不会答应妈那种无理要求的啦!”
“他已经答应了。”
“我今天会把他公司的地址和资料传给你,你准备去他那上班吧。”
“两个星期后,你跟他说我需要时间向我现在的老板请辞和交接工作。”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人家可是你未来的老板。”
“哪有说客做事做一半的?请你做事要贯彻始终。”
三哥终于在拗不过我的情况下挂了电话。我心里想的只是:我还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我要珍惜元旦之前这段没有眼线跟在身边的时间。
我舒服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培养睡觉的气氛。不行,我发誓我今晚一定要早点睡,明天公司有场重要的产品说明会,有得忙罗!加油加油!
★ ★ ★
“曼君,麻烦你把这些产品型录和手提电脑先带去会场准备一下,我们待会就过去。对了,你和饭店那边都确定好了吧?”
“都确定好了,一切没问题。”
出了公司的大楼,我提着重得要死的袋子开始往饭店的方向移动,这种事当然是落在我这个行销部菜鸟一号的头上。
没错,我是只资深的菜鸟。因为和其他同部门已经在公司做了三、四年的同事比起来,我的资历还差得远,原本我还打着如意算盘,想说一有新进的同事被骗进来,我就可以把这些会用到“劳力”的工作名正言顺地推给新人,没想到遇到不景气,算了。我还是认了吧!
我边走边碎碎念着,没想到居然就让我走到了饭店门口,真是的,沿路上那么多年轻力壮的男人,也没半个向我伸出援手,现代人真是越来越没有同情心了!
“汤经理,早。”
一踏进大厅,我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汤旭名,饭店的经理,因为地缘之便的关系,我们公司常在这办产品说明会、发表会、研讨会等一堆有名有目的活动,他对我们几个常因公来走动的人总是特别礼遇。
“陈小姐,你早,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你。”我看着他一身零皱褶的西装,还是我自己来吧!这个人干净得像是生存在无尘室里一样,我每次见到他时都有这种奇特的感觉,也让我刻意地和他保持至少一公尺以上的距离。
“还是让我来吧。”
他一手接过我手中的袋子,“要是我跟你一起走到会场,我空着手,你却反而提了个重袋子,实在是有点难看,不是吗?”他故意说得很自然,不过,他也看到了,我两个红红的手掌。
“谢谢,麻烦你了。”
老实说,我有点讶异,但还是很高兴他替我拿了那个袋子。怪了?他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我边想着,边和他往会场方向移动,这个人走路还不是普通的快,是非常快。
“你走路好快!”
“是吗?喔,对不起。”
他突然停了下来,害得一直在后面苦苦赶路的我差点就撞上他,好险!我倒抽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胸部和他的背部只差不到五公分。
“你别误会,我没有要你放慢的意思,我只是很好奇怎么会有人走路这么快?”
“可能是习惯了吧。”
他牵动了一下嘴角,“有时事情多起来的时候,一下子要从东边走到西边,一下子又是楼上楼下地跑,不知不觉地走路就越来越快了。”
看来各行各业都有自己一本难念的经,我还是不要太苛求了,“到这就可以了,请你去忙你的事吧,真是谢谢你了。”
我话才一说完,他就很快地转了身。我看着他的背影正迅速地缩小中,不会吧!刚才我也是用那种速度走来的吗?
搬出了所有的东西,我开始埋头苦干地将型录放在场外的长桌上,将电脑接好,确定简报内容一切没问题之后,我算了算时间,我还可以偷偷休息三分钟。
“曼君!”
是经理的声音,我的休息泡汤了。
一个多小时后,一场时间不长但所费不赀的产品说明会总算完美落幕。
在人群散去之后,我开始忙着收拾东西,因为已经十二点多了,而公司的休息时间只到一点,我再不加把劲,可能连排队买汉堡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要吃了。
“曼君,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经理,谢谢,大家都辛苦了。”我笑着说。
“我有事要赶去客户那边开会,这些东西麻烦你拿回公司,喔,对了,你自己去吃个饭,晚点进公司没关系的。”
“我知道了,谢谢,那下午见。”
经理很快地就离开了,留下了我和一堆要扛回公司的东西。女子当自强,我开始蹲下身去拔手提电脑的插头收电线的,想快点做完走人。
“咦?陈小姐,你还没走吗?”
说话的是汤旭名,我认出了他的声音,从我的正后方传来,还伴随着回音。
“嗯,我收拾好了,现在正准备要走。”
我站了起来,把最后一件属于公司的财产放进被我整得有点皱巴巴的袋子里。
“我送你一程吧,我也要往那个方向去。”
“不用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走吧!”他边说边就俯身拿起了地上的袋子,开始往会场外走去。
“谢……谢。”
我开始往他的方向走去。该死,我为什么今天穿了一双这么高的鞋子呢?害我怎么走也走不快;等等我啊,我在心里呐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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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地上了他的车。我才一系好安全带,就发现车内的座椅是那种令人看了很舒服的淡褐色,和它黑色的外观成了强烈的对比。
“真是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一点都不麻烦,这纯粹是举手之劳,请你不要再跟我道谢了,不然,我们一路上就得一直说着‘谢谢’和‘不客气’下去了,这样的话题,有点无聊不是吗?”
我笑了笑,这倒也是,我便开始在脑中找寻合适的话题。没想到我嘴巴还没开口,胃倒是抢先抗议了起来,发出了饥饿的警讯,那咕噜咕噜的声音,我打从心里感觉会被他视为是非常不雅的举动,却划开了我和他之间不甚熟识的陌生,我看到他嘴边扬起了浅浅的笑。
“这样吧,我们先去吃个饭。”
他优雅地转着方向盘,一个转弯地切进了大马路。
我原本想说“不用麻烦了”,但一想到诸如此类的话我已经在他面前讲了好几次,突然之间语塞。
“我也饿了,我们就吃个简单的午餐吧,我知道你公司附近有一家餐厅,东西还不错。”
“那就让我请你吧,看在你今天帮了我那么多忙的份上,好吗?”
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稍嫌拥挤的路上,只说:“下次,再让你请吧。”
“麻烦给我一个烤鸡三明治,面包要全麦的,内夹瑞士起士、烤过的红洋葱、生莱和蕃茄,不要放美乃滋,芥末和蕃茄酱少量,加上一杯可乐,谢谢。”
我看着那个服务生拼了命地写,果然,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止在穿着上有洁癖,连吃东西都是,谁嫁给他谁倒楣。
“那这位小姐要用点什么?”他看着我,一副等着我给他出难题的样子。
“跟他一样,请你把饮料换成美式咖啡就好了。”
看着服务生离去的背影,我给了他一个微笑,没有要在这上面做文章的打算。
“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吧?”没想到,他自己倒先提起来了。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他一听到我这么说,两个原本就很有神的眼睛这下子瞪得大大的,“真话吧?”
“你会这样问,就是你觉得自己很奇怪,就算我客套地说:‘不会,怎么会呢?’然后再陪上一个掩饰用的笑容,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是吧?”
我故意顿了一下,趁机观察他的表情,“我想,你只是对某些自己很注重的东西有所坚持而已,所以你自己觉得好就好了。”
他静静地听着,似乎在思考我说的话似的,“没想到你这么豁达。”
“没想到你这么龟毛。”
啊!我惨了,话说得太快了……这下子完蛋了!
“哈!哈!”
汤旭名笑了起来,没想到居然被一个比他小的女人说成龟毛。
“对不起!对不起!我话说得太快了,我的坏习惯,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继续笑着,只是用他的手势让我知道他完全没有在生气的意思。在他好不容易笑完之后,香喷喷的食物也刚好送了上来。
我双手捧起了那个看起来很美味的大汉堡,满意地咬了一口,还真的很好吃,下次我也要这么叫。
“很好吃吧。”
我只能猛点头,嘴巴……没空!
汤旭名坚持送我到公司门口,我才一开车门,左脚才一踏到马路,我就看到经理正好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糟了。
“……”惨了,我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呢?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吃完饭回来了,今天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没有,请你不要这么说。”
我紧紧地跟在经理的身后,刚好赶上上楼的电梯,在这种时问整个箱子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左看右看之后,我开了口,“经理,有件事我想跟你提一下,因为个人因素,我想在两个星期之后离职。”
我心里知道这不是个提这种事的绝佳场合,但要我在那坐满了人的办公室里说,我更做不到。
“你想清楚了吗?”
我点点头。接着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盘算着他可能会说的话……“当!”的一声,两扇电梯门准确地滑开,我只好跟着他走出去。
“两个星期是吧。我知道了,真是可惜,我们部门留不住你。记得,大家继续保持联络,以后说不定还有共事的机会,不是吗?还有,这段时间内,希望你还是把份内的工作做好。”
“我会的。”
我说得很大声,嘴巴上跟心里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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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下来,我忙着把手上一些工作慢慢地收尾,我做得特别仔细,免得日后落人话柄,被说成做事零零落落,交代不清就跑了。
同事已经都知道了我将离职的消息,是经理当众宣布的。其实,大家对我的态度并没有明显的不同,只是有一些新案子他们会转找其他人帮忙,我当然明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每一个人都有私心,当然不希望我帮他们做事做到一半就走人,害得他们进度受到影响,在美商公司做事,还是业绩重要,还是数字比较容易说服得了人。
看着大家还是跟往常一样忙碌,甚至有更忙的趋势,我反观自己,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日子一天天接近圣诞节,不过,倒是公司一年一度的圣诞节派对先到了。
我穿了套银色的合身长礼服,和件同套的长袖外衣,下了计程车之后,我小心地留意着裙摆爬着台阶,慢慢地走进了公司附近的饭店。
我站在吊着水晶灯的大厅里,奇怪?人咧?
因为部门里的男人多结了婚,单身的也都会带盛装的女伴来,所以我也不例外,乖乖地找了个护花使者。去年,我就是固执地一个人来,发现落单真的不好玩,这种正式的场合果然还是应该要携伴参加才对。所以,前几天在统计参加人数时,我在徐宇恩的同意之下把他的名字列了上去。
我拨了徐宇恩的手机,“你现在在哪?”
“曼君,对不起,我可能去不了。”
不好的预感一口气涌了上来,我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一阵沉默之后,他才欲言又止地说:“我刚刚接到小雪的电话,她出事了,她的车被人撞了,现在人躺在医院里,对不起,我没办法去找你了。”
“你去看她是应该的,你放心地去吧,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真的。”
“那我再跟你联络。”
他干脆地挂了电话,让我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说真的,对于他这样的表现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这一切,还看不清楚的一直只有徐宇恩而已。
因为徐宇恩的缺席,我座位的旁边是空的。
舞池里的双双对对在布置得很圣诞的空间里移动着,我也跟着他们移动着,不同的是,我是走到另一头的长餐桌,慢条斯理地挑着沽满了巧克力的新鲜草莓,不拿还好,一拿就拿了一堆。
我边看着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边打发时间地吃着既甜又苦的点心,边看着那些平日不太装扮的女同事今晚的明艳照人。对于因职务上的关系常要出去抛头露面的我来说,上妆和打扮是必须,自己每天出门前涂涂抹抹出的一张脸,自己早就看腻了,根本毫无新鲜感可言,但那些平常惯了的女人一打扮起来,果真个个令人惊艳,我呢?跟她们比起来,可就没那种“变身”的效果啦!我充满兴致地看着她们的身影,竟看得有点呆了。
“陈小姐,我有这个荣幸吗?”
向我伸出右手的主人今晚穿了套合身的黑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白得会发亮,全身还是一样的零皱褶,是汤旭名。
我不太习惯用“瞻仰”的角度看人,连忙站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太会跳舞,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
汤旭名的右手还好好地停在半空中,“有我,我会带着你的。”他笑了一笑,“再说,你吃了那么多高热量的东西,不站起来动一动,不好吧?”
听到这,我可就二话不说地站了起来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我回头给了他一个微笑,“那我们去外面散散步,顺便吸点新鲜的氧气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舒服的星期五晚上,不太冷,可能是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属于冬天的温度,也可能是街上还满满地是人的关系。我轻松地看着橱窗里又红又绿的装饰,不疾不徐地移动着脚步,直到……我发现有越来越多的眼神朝我们的方向飘过来,因为我们身上太过于正式的穿着,因为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让我们看起来和周围的人不同。
我开始有点窘促不安,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倒还是一派的优雅,让他眉宇之间一抹浓浓的自信被更加地凸显了比来。
我们只是聊着,不动脑筋地聊着。话题多围绕在我特别欣赏的几个路旁的橱窗上、他参加过和规划过的圣诞宴会、我在念大学时去过的几个还值得一提的舞会、他在饭店工作时遇到的一些趣闻、我在刚回台北面试时惹出的一堆笑话;反正我们时间很多,反正我们只是随意地聊着。
“你在这等一下。”
很快又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手上多了两杯滚烫的热巧克力,“走了这么多路,我们休息一下吧。”他微笑地说。
就这样,我们坐在麦当劳户外的座椅上,手里捧着温暖,抬头看着星星,话题还是继续着。
行人的眼光还是时而大胆地停留在我们身上,时而装做不经意地匆匆一瞥而过,只因为我们身上太过于正式的穿着,只因为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让我们看起来和周围的人不同;但那些恼人的感觉……似乎老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没有看他,注意力转向天上的星星,如果我能踢掉脚上的高跟鞋,这一切就更完美了。
“我载你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不用了,我坐捷运就好了,方便得很,还不用等红绿灯。”
他白了我一眼,“已经没有捷运了。”
我看了一下表,还真的咧!没想到跟他在一起时间过得这么快。
夜里路上没什么车,一下子就到家了。我第一次在车里从这个角度看我的小窝,现在看过去是冷清的,连街灯的光也温暖不起来的萧瑟,但它却莫名地吸引着我疲惫的身体。
我等不及他帮我开门就走出车外,“谢谢你送我回来,晚安。”
给了已经站在车旁的他一个微笑,然后转身离去。我听到他喊我,可是我假装没听见,把这一切怪罪给正吹得猛烈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