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百分之百的商场人士在事业有成之余,都觉得应该养几个年轻妍丽的女人来犒赏自己一生的辛劳。但我没有,所以他们觉得我怪。要不是有欢欢,别人八成要臆测我是性无能,还是同性恋了。
也许我比别人无能一些,没办法在忙碌的公事之外,再提起一点力气去跟女人消磨厮缠,事实上能给欢欢的时间已少到令我觉得愧疚,不知还能从哪里变出时间找女人?所以我佩服那些人,也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忙到没空去养女人。
一个已经有孩子的男人,加上他是如此忙碌,大概从来不会去想与任何一个女人纠葛吧?!我正是如此。
反正前头已有父亲做范例--他单身,结过四次婚,留下的不是子女,而是对女人的敬而远之。我呢?跟父亲相同,不曾对女性有任何美好的幻想,若就这么一直单身下去,正是无事一身轻的幸福。
我比父亲更幸运一些--我有个宝贝女儿!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曾与我生过一个女儿的女人是谁……
倒不是好奇那位女性的长相,只想知道,是怎样的女性会让我悸动,并共同孕育出欢欢这个小天使。
我想,不管有没有失忆,我绝对都不是随便的男人,也不轻易让女人生下我的子嗣。可惜呀……
我将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女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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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令玺依然忙碌,但他不会忙碌到没注意那位「朱阿姨」已成为欢欢心目中最了不起的人物之事实。
每天入睡前,欢欢都会捧著作业与家庭联络簿来到书房给他签名,那也是他们父女俩谈心的时间。当然晚餐也算,不过有个连续剧狂在一边对著电视叫嚣乱吼,顺带逼他们一起加入讨论的状况下,房令玺能与女儿谈的东西实在不多。
欢欢总是坐在他腿上手舞足蹈地说道:
「爸爸,阿姨送我草莓铅笔盒,很可爱对不对?因为我长高了一公分哦!阿姨说那是因为我有吃那些苦苦的青菜的关系,我还是讨厌吃青菜,可是我现在都会吃下去。如果下学期量身高体重时我又有进步了,阿姨说要带我去动物园看黑麻薯企鹅耶!」
欢欢提到朱阿姨总是开心得不得了--
「今天是纪安安的生日,阿姨帮我准备了一个小皮包送给安安当礼物,阿姨好厉害耶!她都记得上次我们去SOGO逛时,安安一直在看那个印有『飞天小魔女』的皮包。安安没有钱买,那个要六百块呢!结果今天安安拆开礼物後开心得跳起来呢。」
欢欢没有一天不提到朱阿姨--
「快要月考了,阿姨都有帮我复习功课哦。复习完了之後还会出题目给我做,很多本来会写但是不懂的地方,阿姨都会让我弄清楚,这样我就不必死背了。还有喔!上次老师要我们每一个人上台说成语故事,阿姨就教我讲『曾参杀人』的故事。老师夸奖我说这是很有难度又很有意义的故事呢!嘻。」
没错!这位「伟大」的朱阿姨彻彻底底收服了欢欢的心!他的女儿依然崇拜他这位父亲,但是已不再跟他求助学业上的事,他成了听别人丰功伟业的那一个人--就像爷爷的角色。
现在他总算可以体会何以以前每当欢欢跟他讨论她自个儿的小困扰时,父亲会那么吃味,一心想破坏--因为他现在就是很想去破坏欢欢与朱小姐的感情,以夺回自己第一而唯一的地位!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向来有点儿怕生的欢欢会那么容易被一个外人收服?才……一个月对吧?不!可以说甚至不足一个月。
没道理呀!以前也不是没有藉故想对欢欢示好的人,但欢欢还是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管男女,只要在东皇工作的人,谁不会对他的女儿礼遇至极?再怎么说她总也是老板的女儿,即使骄纵任性也没人敢怠慢了,更别说欢欢是如此地乖巧可爱又有礼貌了,别人疼她、巴结她都来不及。习惯了公司员工的爱护,照理说欢欢不会太把陌生人的好挂在心上,进而赔上一颗心才对。
所以说这真是没道理!
甫开完冗长的投资评估会议,他回到办公室拉松领带坐入办公椅内,让那舒坦的晃动摇去一身僵涩疲惫。敞开的大门外,相同累惨的特肋与秘书们正忙著泡茶与整理资料。来来去去的走动,其中一名女性端茶进来;只记得她姓粘,新进秘书,上任以来至今还算称职。
「请喝茶,我想您需要。」
「谢谢,以後让助理来做就行了。」他确实需要。接过茶,啜了口热烫的液体以滋润乾渴的喉咙。
「举手之劳,没什么的。」她点头,转身出去。工作太多,没有偷闲的时间。
「粘小姐。」房令玺叫住她,忍下住问道:「你跟董事长室的朱小姐曾是同事,你觉得她能力如何?」
小粘停住步伐认真想了下,道:
「她非常擅长做资料的汇整分类,以前秘书处的档案库是她管理建立的。因为很好用,所以现在各部会都用相同的方式建档,节省了很多查档的时间,就算是新手也能立刻进入状况。」
「她看来是很细心的人喽?」
「是的,她会注意到一般人容易忽略掉的小细节。做事非常仔细。」
「她的缺点是什么?」
小粘不太确定道:
「她不喜欢说话,呃……应该说她很少与人高谈阔论,生性安静,就算一同开会,她也是非常安静,从不表达自己的看法。如果要说缺点,这就是了。她不适合出去谈公事,也看不出什么企图心。」耸耸肩,同事那么久,对朱月幽还是陌生的紧。
没什么企图心吗?他不以为然。
「这样没企图心的人,洪处长怎会让她上来?」
实在不好说因为朱月幽想换上司以及换楼层,虽然她真是那么说的,但是小粘直觉认为还是别让上司知道的好。
「她有能力做好繁重的工作,这不关乎她是否有事业企图心。」
「她一定很高兴你给她这种好评价。」实在难得,职场如战场,互相踩踏都来不及了,少见这种愿意说别人好话的人。
小粘笑了笑,见上司没其它吩咐了,便转身走出去。
房令玺独自沉吟著,最後笑了起来。
如果这位朱小姐不是真正的文静少言兼善解人意,又非常地爱小孩的话,那只能说,她真是个太厉害的人物了!
厉害到让他开始想会会她。
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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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
一杯热茶已送到老先生面前。
「我有说我要茶吗?我要的是--」把茶收下,继续找碴。
一份正宗大甲出产的奶油酥饼再附上。
「我没说要吃这个!」老人家伸手推开那只打算把东西端定的手,低声咕哝:「怎么那么少?也不会切大块一点!」
欢欢双颊吃得鼓鼓的,含糊道:
「爷爷,点心本来就不可以吃太多,不然晚餐会吃不下。」
「我是大人,可以吃大块一点,晚餐也一样吃得下。」老人家三两口塞入嘴内,递出盘子等人再来一盘。
朱月幽将盘子收下,温文笑道:
「董事长该把这些公文签一签了,四点得送下去。」
「放著也不会跑掉,你别管了。再给我一块!」
欢欢叫道:
「呀!爷爷犯规。阿姨明明说一人一块的,爷爷不可以吃两块啦。」虽然她也很想再吃一块,但是不行。
朱月幽收拾好两人用完点心的盘子,并赞赏地轻抚下欢欢的头,依然坚心如铁,无视上司的横眉竖目。
「我四点进来收公文。」这是对老先生说的;然後转向欢欢,笑得好温柔:
「阿姨在你的小书桌的抽屉内放了一本故事书,你好乖,功课都做完了,所以可以
看故事书。」
「耶!好棒。谢谢阿姨!」欢欢惊喜得立即奔向书桌找童话书看。
还有好多事情得做,她看了一下手表,对上司道:
「我下去三十楼,四点会回来。」
「哼!」别开脸,充分表现出自己的不开心。知道怕了吧?
朱月幽只是一笑,走人了。虽然才在董事长手下做事二十几天,但她已能完全掌握这个上司跋扈专断又孩子气的性情。从刚开始的戒慎恐惧到现在的游刀有余,其实只有三天的适应期。而太习惯被害怕,并且一辈子被害怕、顺从的房律龙从来没预习过如果有一天别人不怕他时该怎样?於是也就只能傻傻地看下属走掉,忘了反应,只会瞪眼。
现在是怎样?真反了不是?!
这种不听话的员工,把她调去扫厕所算了!
哼哼!等一下她回来就要这么告诉她。看她还敢不敢不给他喝半糖的珍珠奶茶、半糖的麦芽牛奶--饮料全部半糖也就算了,居然连点心也是一点点!他是大人,比欢欢多吃一份不过分吧?何况他还是--董--事--长长长!
居然还要求他在四点以前把公文签完!当他是橡皮图章呀?!嗟!他为什么要听她的话?
就因为她买来的点心很好吃,而且还是天天不一样?
就因为她做事有章法条理又细心谨慎,让他看公文时不必太费心就能看到重点与该注意的地方?
就因为她让依然忙碌的三十五楼,不再忙得像无头苍蝇,而是速度与效率兼具,完全不必他烦心,也不必他再在一旁吼叫,顺带让所有人鸡飞狗跳?
唉……可不是吗?确实是这些「因为」呀。
下属会有恃无恐,通常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握有上司把柄:另一个是知道自己能力强,上司少不了她。
这朱小姐别看她温温文文的,可还真是个狠角色咧!这么快就拿捏住作威作福的诀窍……唉!
「爸爸!」欢欢看到父亲走进来,抱著故事书跑过去,甜甜笑著。
房令玺弯身亲了下女儿,顺口问道:
「在看书吗?」
「对,阿姨送我故事书。」她将故事书捧得高高地现宝。
老先生问道:
「你上来做什么?」他最近可没做出什么需要劳驾他上来关切的事哦。
房令玺张望了下,状似无意地问:
「怎么不见那位朱小姐?」
刚刚正外头看到了五名男女,四个老面孔外加一个新进外聘秘书,他是见过的。很确定朱小姐不在其中。
房律龙一双老眼闪过黠光。嘿嘿……死小子,就猜你忍不了多久的!
「她下楼忙去了。怎么?找她有事?」
「没什么,顺口问问而已。」将手上的急件递向老先生:「麻烦您优先处理,明天香港方面的代表将来公司做最後决议。」
老先生翻看了下,同意果真是急件,但--
「叫秘书送上来就好了,你那么忙,跑腿这种工作就别争著做了吧!」
不理会父亲的揶揄,正好看到女儿端一盘小点心过来对他道:
「爸爸,吃点心。很好吃哦。」
他一点也不喜欢吃甜食,但绝不会辜负宝贝女儿的孝心,正要接过的同时一只打劫的爪子也伸来--
「欢欢,你爸爸不会吃这种传统食物的。爷爷向来克勤克俭,就帮他吃了吧!」
嘿嘿!可以多吃一块了。
老先生的如意算盘没有达成,房令玺顺利越过险阻,接过盘子。
「这是酥饼,有谁订婚了吗?」在老先生垂涎的眼光下,再怎么讨厌甜食也要吃上一口,好让别人嫉妒一下。一入口,才知道何以老人家这么垂涎,实在是好吃!
欢欢笑道:
「昨天阿姨从台中回来,特地买的哦,正宗的大甲酥饼呢!」
又是那位朱小姐!房令玺忍不住皱眉。见女儿盯著酥饼看,他蹲下身喂她吃,问道:
「你没吃吗?」
「有呀,我刚刚吃了一块。阿姨说不可以吃太多,会吃不下晚饭。」
老先生也跟著蹲下来,等著儿子服务。
「你没事就别上来了,尤其别在这时间上来,我们爷孙俩的下午茶没你的分。朱秘书一向只准备一点点,不够分的。」
「人家阿姨本来只是帮我准备点心,後来是爷爷自己说要吃,阿姨才多买的。」欢欢道。
房令玺由著父亲抢走最後一口,问道:
「这是她自掏腰包买来的?董事长室有提拨一笔津贴让她可以每天把冰箱塞得满满的不是?」
「冰箱是有很多东西没错呀。但是爷爷比较喜欢吃阿姨买给我的点心。」
他起身到冰箱旁,打开一看,确实是看到满满的水果、糕点、微波食品,就跟他楼下的冰箱一样。他们公司的文化是加班,每个楼层都会齐备食物,让加班的人不至於饿著。
老先生抱怨道:
「那女孩也真奇怪,买给欢欢吃的东西怎么也不肯报公帐,她不知道她那个职位是很好A钱的位置吗?人家五年前被你送去吃牢饭的那个秘书每个月都有办法A到四五万元,要不是因为愈贪愈多,也不会被发现。她多买一些东西,十块钱报成一百块钱,谁会怀疑她呀?」
「爸,您这是在抱怨员工不懂得坑您的钱吗?」他皮笑肉不笑问。
「哪有?」他只是疑惑怎会有人如此不「惜福」而已。
房令玺走到父亲的办公桌边,随意地翻看档案夹,注意序号以及贴於文件上的纸条。小纸条上娟秀端正的字迹简单明白地提醒著该注意的地方,让阅读者不会因一时粗心而遗漏掉重要的小细节。
真不错!做得相当好。
看来这位朱小姐是有真本事的人!
对她的好奇,已累积到快要变成一种迫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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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业务部拿到资料,得在後天之前汇整完毕。她在三十楼等电梯,分神想著做简报的前置作业。
嗯……董事长是不耐久坐的,会议时间最好不要超过四十五分钟;等会得请助理去制作一些投影片,将一些繁复的图表制成影片,再加以简单的说明就行了……
叮!
电梯门滑开,里面的人正要出来。她退开到一旁,继续思索。
一行人越过她,正待往前走,但才走了几步不知怎地竟停住了。她没注意,直直走入已无人的电梯,转身要按楼层时,突地--
「朱小姐?」一只有力的手压住门,不让其合上。低低沉沉的声音从她面孔的上方传来。
她的心猛地一震,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这、这声音……
是梦!一定是梦!全是假的。对!再不然就是幻听。
「朱月幽小姐?」是她!不知出於哪一种笃定,房令玺直觉这位女子正是他刚才在楼上等候不著的人,绝不会错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总经理?」业务经理出来迎接上司,对眼下的情形感到一头雾水。「您有事找朱秘书吗?那一齐进会议室谈吧,总不好杵在电梯前。朱秘书,你应该不急著上去吧?」
朱月幽终於抬起头,但没看向总经理,对业务经理道:
「我上头还有事,得先走了。抱歉。」
「那……如果很急的话,总经理……」
房令玺紧盯著那张温雅秀美的脸蛋,不顶美,至少不够令人惊艳,但是却教他移不开目光。她……不想理他,且更恨不得避开他,希望离他愈远愈好--从她的肢体语言里,他得到这个讯息。
那可真是好玩了!因他一点也不想顺遂她所愿。
想走?
「智远,你们先开会。我等会下来。」
那他就跟她一起走!
交代完,他步入电梯,按上关门键,阻绝所有眼光的探视。
汗液悄悄布满了掌心,低头向暗壁,怎么也不敢抬起。但是他是这么个充满存在感的人呀!她再怎么想忽略也忽略不掉他满身气势,因为此刻那气势正蛮霸地拢罩住她,躲也躲不掉,压迫得她几乎窒息!
怎、怎么办呢?现在该怎么办呢?
不是没想过会见到他的,毕竟她工作的地方是他的公司呀!只是,一直没练习好平心静气以面对他……也许,永远都不可能练习好。所以,即使此刻是这么地不恰当分神想别的,但她仍是不由自主地肯定自己放弃争取进总经理室是正确的。
对他,根本是相见不如不见的好。
「怕我?」
他开口了,清淡的语气里听不出恼怒的讯息,但她就是知道他其实是著恼了。
这人,一向是口气愈轻,情绪愈差的。
「说话。」
她轻轻地、几乎只是在呼吸一般,道:
「说什么呢?」
「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如何?」
她偷瞄了下灯键,三十五楼就要到了……
突地,那只强健的手按住停止键,电梯便一动也不动了。
姿态很清楚,他将会问到所有他想知道的,否则她走不出这里。她深深吸一口气,终於在他无言的等待中抬头以对--
是他呀……
好久不见,你好吗?
呀!可真是问了傻话,你自然很好的。
再好不过了……
心头轻轻地问,迳自地答。
「没的,我没不敢抬头看你。」
「那是说,之前几分钟纯属我自己的幻想了?你其实没表现得像是看到空气般的视若无睹?」口气满是揶褕。
她再度低下头,轻道:
「如果您没其它吩咐,容我回办公室工作--」
这女人是在讽刺他闲到没事干,专找下属嗑牙吗?
「若我有其它吩咐,你会说『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吗?」讨厌她总是低头让他瞧不清她。於是他弯身,非要瞧清她的表情不可。
朱月幽被他的张狂搅得有些恼,开口道: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请问总经理有何吩咐?」
哟?卯上了?这女人不像表面看起来的没脾气嘛!
一时想不起要吩咐她什么,但又不想轻易放过她。不禁脱口道:
「明天替我准备一份下午茶。欢欢吃什么,也备我一份。」
什么?他说些什么?是外星话吗?她双眼瞠成圆形,不敢置信。
咦?他怎会冲口说出这种幼稚的话?他自己也感到讶异。
堂堂东皇总经理,说出这种话,传出去能听吗?他心下不无懊恼,恨不得放出千里马追回那些话……
可能是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於是她小心翼翼地问:
「呃……总经理,您刚刚说什么?」
还有救!她根本没听清楚,他立即道:
「明天下午,欢欢的点心也备我一份。」他完全改不了口,硬生生放过挽回东皇总经理尊贵形象的机会--只因看不过去她避他如蛇蝎的态度。
嗄?!他真是这么说的!他真的说要吃她替欢欢准备的点心?真的假的?
传说中的房大总经理,多金、稳重、威严、不苟言笑……也……绝对不会与部属做无谓的哈拉……但,怎知传言失真的程度竟如此之惨重?!
不!她不相信!
「您、您说……」
「你想问几次?」他笑,白牙森森。
好,不问了。她需要去收惊,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房令玺也不为难,让电梯门打开,由著她像驾著风火轮般的飙出去。
她为什么躲他?
他会知道的。
而,在还没弄清楚之前嘛……
抱歉了,亲爱的「朱阿姨」,我们将会很常见到面。
很常,很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