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水莲喃喃念着报纸上字体斗大的八卦新闻，一双秀眉越皱越紧，到最后乾脆一把将报纸给甩飞出去。
“小莲，乱丢报纸是对文字不敬，你会变笨的。”黎水茜，也就是黎水莲的妹妹，正端着刚煎好的荷包蛋从厨房里出来，没想到一踏出厨房便遭到胞姊的误击。
搁下了早餐，黎水茜推推眼镜，对着姊姊出声告诫：“而且这份报纸还是今早刚送到的，你只看了十分之一就拿它当出气筒，也不拿去回收，这简直是浪费资源。”
“小茜，拜托你，我都快气死了，你还有心情跟我说教！”黎水莲咬牙切齿地瞪着无辜地躺在地板上的报纸，那张刊在头版的特写照片令她有股将之撕碎的冲动。
对她来说，陶书磊的笑容简直刺眼极了。
“小莲，当初是你自己看走眼，所以才上了陶书磊的当，现在被他抛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黎水茜弯身拾起报纸，拍了拍灰尘又放回桌上。
当然，她没忘记要将八卦新闻给遮住。
“我当初根本不知道他是这种人！”黎水莲气呼呼地应道。
“是、是、是！你那个时候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哪里知道陶书磊是个名扬全台的花花公子？所以你就胡里胡涂地接受了他的热情追求，是吧？”黎水茜如背书般地将黎水莲这阵子向她诉苦的话全数倾倒而出，“我已经会背了，你用不着再重复原因给我听。”
“小茜，把‘胡里胡涂’四个字给我删掉。”黎水莲一脸坚决。
“那换成‘不经大脑’好了。”黎水茜像要气死黎水莲似地轻声应道。
“小茜！”黎水莲忍不住地跳起来大吼。
“我耳朵又没聋，你不必用吼的我也可以听得很清楚。”黎水茜递上了一杯刚打好的果菜汁，以及一份火腿煎蛋三明治，“喏，你的早餐。”
“冷血！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妹妹。”黎水莲皱眉抱怨道。
“这个问题你可以打越洋电话去问爹地和妈咪，不过要注意时间，别吵到妈咪睡美容觉，不然她会连打一个月的午夜电话，让你有觉睡不得。”黎水茜平静地切开荷包蛋，又涂了点奶油在烤吐司上，然后开始享用美味的早餐，对于姊姊的叫嚷，她只当没听见。
“我想以爹地那种老实到不行的个性应该不会出去乱搞。”至于爱爹地爱得近乎着迷的老妈更不可能有外遇。黎水莲居然十分认真地分析起来。
“是这样的吗？那你只好承认户口名簿上所记载的，相信我是你的妹妹。”黎水茜连吃了几口吐司，才慢条斯理地回应。
“我看我换个问题好了。”黎水莲已经忘记自己一开始和妹妹争执的原因是为了陶书磊的花心，现在她只想对妹妹的过分冷静报以不满。
“请便。”黎水茜也没打算提醒黎水莲已逐渐离题的事实，毕竟讨论那个花心大萝卜的情史对她而言是件很痛苦的事，而她向来没有自虐的嗜好。
“小茜，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姊姊啊？”这是黎水莲多年来一直很想问的问题。
论年纪，她的确是比黎水茜大上一岁半，即使单以外表而论，她的模样也比镇日套着牛仔裤与衬衫、看起来一副大学生模样的黎水茜成熟许多。
可是每回不管她们姊妹俩在讨论什么问题，黎水茜总是可以用着教训般的口吻对她说教，而她却找不到任何一句话可以反驳。
她与妹妹的立场简直就像被对调过了！
而且最令她介意的是，自从六岁以来，黎水茜就不再喊她姊姊了！
黎水茜面对这个问题，仅仅抬头给了黎水莲淡淡地一瞥，然后以疑惑的语气回问：“如果我没当你是姊姊，还会坐在这边听你抱怨吗？”
“可是别人的妹妹都很尊敬姊姊的，怎么我就从来不觉得你有尊敬过我？”黎水莲双手插腰反问道。
“那是因为别人家的姊姊有值得妹妹尊敬的地方。”黎水茜毫不考虑地回答。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一点值得你尊敬的地方都没有吗？”黎水莲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严重受挫。
没想到在妹妹的眼中，她竟是一个如此失败的姊姊！
“事情当然不能一概而论。”黎水茜啜了口果汁，慢慢续道：“基本上，虽然你是个行事不经大脑，个性又少根筋，而且缺乏生活常识的人，但你也有你的好处啊！”
“我已经没自信了。”黎水莲沮丧地瘫进沙发，懒洋洋地说着：“你只是想说好听话安慰我而已。”
“我很忙的，没空去编派这种无聊的谎言。”黎水茜将最后一口荷包蛋送入口中，才轻声回应：“至少，你天性善良，个性单纯，毫无心机而且不会去陷害别人，所以才容易被骗……”
“够了！够了！你能不能不要在每回赞美完别人后都外加一句但书啊？原本的好心情都给你破坏光了。”黎水莲挥手制止妹妹的发言。
“那你现在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黎水茜张着无辜的眸子瞅住姊姊。
“一半一半吧！”黎水莲耸耸肩，“你都这么赞美我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气下去呢？”
“如果我请你吃冰淇淋布丁、果冻和起司蛋糕，你的心情会不会变得更好？”黎水茜很清楚黎水莲的个性，她向来是不记恨的。
若是请客能让黎水莲暂时忘却陶书磊的事情，这个客她可是请得很甘愿。
“冰淇淋布丁和起司蛋糕？”黎水莲不出黎水茜所料地双眼发亮，“成交，反正大人不计小人过嘛！”
※ ※ ※
“话说回来，陶书磊那家伙还真不是普通的花心。”黎水莲边将黎水茜买回来的起司蛋糕送进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地抱怨着。
“还在生气？”黎水茜无奈地摇摇头，“那种人已经没救了，跟他生气只是气坏自己的身体罢了。”
“我不是生气，只是火大他竟然违反当初交往时提出来的约定。”黎水莲将仅剩起司屑的薄纸丢到纸盒中，又从冰箱抱出一桶巧克力冰淇淋来。
“生气跟火大基本上是同义词。”黎水茜苦笑，“当初你们之间有过什么约定？这点倒没听你提起过。”
黎水莲哼了一声，应道：“那个时候他说得可好听了，说什么他交女友向来都是抱持着‘合则来，不合则分’的原则，所以若是双方觉得彼此不合适，便要当机立断的分手，永远不许再纠缠对方。”
“很合理的要求不是吗？”黎水茜推推眼镜，“陶书磊他违反了什么条件？”
“我跟他并没有任何合不来的问题产生啊！事实上，我们两个还颇谈得来，所以我才气呀！这样无缘无故的分手，根本是他恶意抛弃我！哪里符合了他那个‘合则来，不合则分’的原则嘛！”黎水莲说到最后，忍不住用力咬了咬汤匙以示泄愤。
“男人不都这样吗？追求女人时说得天花乱坠，到手了就不再珍惜，所以说，会相信男人的女人都是傻子。”黎水茜口不留情地应道。
“小茜，你别一副怨妇的语气好吗？好像你才是被陶书磊抛弃的人！”黎水莲忍不住失笑。
“我是说实话。”黎水茜挑了挑眉，“既然你和他之间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他怎会突然换了女朋友？而且连个原因也没给你。”
“要是知道原因，我就用不着生气了。”黎水莲又吞进一口冰淇淋，“我才出国一个礼拜，你也知道的，就是我们一起去探望出车祸的妈咪和爹地那次，那个时候，因为赶时间所以我没来得及通知他一声，结果我一回来，就看见他已经换了新女友！你倒说说，这是不是摆明了在整我？”
黎水茜略微沉思一下，随即以平静的表情说着：“他八成是饥渴到连半天都不能缺少女人。”
“小茜，我拜托你，别老是说些限制级的话，要是每个女人都这么看待爱情，你那些专门骗小女生的浪漫散文就卖不出去了。”黎水莲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那些浪漫至极的文章是怎么鬼扯出来的？要是让读者知道你是个以现实主义在看待恋爱的作者，大家一定会深受打击。”
“你忘了我还有个对象可以练习谈恋爱？”黎水茜提醒道：“对了，舒大哥要我转告你一声，有空记得去看看他，他们家的那群小狗很想你。”
“老实说，我很怀疑舒大哥为什么会看上你。”
黎水莲搁下冰淇淋桶，左瞧瞧右看看，都不觉得这个妹妹有半点女人味，因为小茜从小就很中性化，长大后又不爱打扮，除了学得一手好厨艺之外，实在找不出一丝一毫像女孩子的地方。
不过小茜可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她自小就聪明伶俐，而且做事勤快，比起她这个姊姊更像个大人，也难怪自己不被小茜当姊姊看待，因为比起小茜，她这个姊姊实在太过依赖人了。
“舒大哥有他自己的看法。”黎水茜不以为意地说着：“况且，他都已经快三十三岁了，不是乱开玩笑的年纪，所以他会说出想追求我，甚至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那就表示他是真心的。”
舒河与她们的父母也认识，算来是母亲工作上的同僚，所以才有机会与她们俩姊妹相识，几年下来已经是熟人了，没必要跟她开这种无聊玩笑。
“这倒是真的，不过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你们正在交往。”黎水莲疑惑道。
黎水茜替黎水莲收起冰淇淋，又换上一杯柳橙汁给她：“为什么这么想？”
黎水莲摇了摇头，“你到现在还喊他舒大哥，而不是喊他的名字，像是阿河啦、小河之类的，一般恋爱中的男女不都会喊对方的匿称吗？”
“你都怎么喊陶书磊的？”黎水茜不答反问。
“就喊他书磊呀。”黎水莲睁着大眼再度反问，“别告诉我，你连私底下都叫舒大哥……”
“舒大哥。”黎水茜没给黎水莲问完的机会，“我就只喊他‘舒大哥’。”
“真是服了你们两个。”黎水莲仰天一叹，“可怜的舒大哥，这算什么甜蜜的恋爱？”
“不是每份恋情都得浓烈而甜蜜吧？”黎水茜不以为然地回应：“至少我不需要那种恋情。”
“舒大哥没抱怨过？”黎水莲不敢相信。
“至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黎水茜说得很保守，“未来我就不敢保证了。”微顿了下，她又笑道：“他说过，只要我不喊他‘叔叔’，喊什么都无所谓。”
“说的也是。”黎水莲点点头，“书磊也说过，只要不是太奇怪的匿称，他都可以接受。”
“你还想着陶书磊？”黎水茜无法理解，“那种男人，既然已经知道他对你不忠心，你又何必惦记着他？”
“你忘了我与你有不同的恋爱观？”黎水莲苦笑着摇头，“高中以后我几乎都在女校就读，就连出国留学，爹地也都因为担心我出事而硬是将我塞进女子学院，所以……书磊算是我的初恋，要忘掉是很难的。”
“我是无法理解，但是我知道，今天若是失去舒大哥，我应该也会想念他吧。”黎水茜轻声地安慰着：“振作点吧，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遇上新恋情的。”
“现在你倒像个浪漫小说家了。”黎水莲瞥了眼妹妹，“看来舒大哥还是或多或少地带给你一些影响。”
“也许吧！”黎水茜不避讳地承认。
“唉──看到你幸福的模样，让我更低潮了。”黎水莲把脸埋进抱枕里，细眉皱得几乎要打结。
“提起精神来吧，要不要去找舒大哥的小狗玩？”黎水茜问。
黎水莲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不了，我现在去只会打扰到你们小俩口，改天叫舒大哥抱一只来让我养吧，省得我成天惦记着爹地身边的波比。”
“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会把坏心情传染出去的。”黎水茜不赞同地摇头，“去找份工作吧，之前不是有许多公司打电话来询问？”
“嗯，我刚接了一家出版社的稿约，打算当他们的专职翻译，所以用不着往外跑了。”黎水莲把身子往沙发里钻，企图将自己埋在抱枕堆里。
“你若继续沉闷下去会让我写不出轻松小品，到时交不了稿只能喝西北风，我可得靠你养活了。”黎水茜试图恐吓姊姊。
“放心吧，我相信舒大哥会很乐意养你一辈子。”黎水莲从抱枕中抬头，露出奸诈的笑容。
虽然黎水莲在笑，但多年姊妹一场，黎水茜知道，姊姊的笑容不过是装出来的。
“小莲，我看你还是拨通电话给陶书磊吧。”黎水茜劝着一向爱面子的姊姊。
“打电话给他干嘛？”黎水莲有气无力地反问。
“至少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嘛！说不定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啊！”黎水茜忍不住地提醒她。
“就算只是误会，但他一直换女人也是事实吧？”黎水莲摇头，“我现在只想让陶书磊知道我有多么生气，至于分手的原因我已经不想去过问了。”
“怎么？你想找他报复？”黎水茜没想到向来个性单纯的姊姊会动脑筋到这上头去。
“也许吧！”黎水莲不置可否地应道。
或许整整陶书磊让他不得安宁，只是图个好心情罢了，不过这也算是她了却自己情丝的方法吧！
“如果我说你小孩子气，你会不会生气？”黎水茜问。
黎水莲摇头：“不会，反正我确实是个很任性、小家子气的人。”
“如果我说你幼稚呢？”黎水茜又问道。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我没办法不去想。”黎水莲苦笑着。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可以帮你想办法。”黎水茜平静地说着。
这下感到错愕的人换成黎水莲，她惊讶地从抱枕堆中抬起头，“小茜？”
“怎么啦？”黎水茜朝姊姊眨眨眼，不懂她为何惊讶。
“你要帮我想办法报复陶书磊？”黎水莲十分难以相信妹妹刚才所说的话。
“难道你不喜欢吗？”黎水茜状似无辜地反问。
“不！但你不是说这样很小孩子气、而且又幼稚。”黎水莲可没忘掉刚才黎水茜损她的话。
“但这是你的恋爱。”黎水茜冷静地应道：“你知道自己的感觉、明白自己的心情、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一时的情绪冲动，所以我愿意帮忙。”
“真的？”有了妹妹的帮忙，黎水莲觉得报复计画似乎可以行得通了。
“当然。”黎水茜点了点头，“还是说，你想自己解决，不用我帮忙？”
“有你帮忙当然是最好的了。”黎水莲连忙点头，“但是你有主意了吗？”
黎水茜摇了摇头，应道：“还算不上是主意，因为整个计画全要看你想报复到什么样的程度而定。”
“报复到什么样的程度？”黎水莲眨了眨眼，“你是指什么？”
“你想让他知道是你在报复，还是不想？另外，你的目的是扰乱他的生活，或是将他恶意抛弃你的事公诸天下？或者说，你要他道歉认错，最好将你娶回家当老婆、成天只亲近你一人？”黎水茜一口气说完，又顿了下，才继续：“这些都会影响到计画内容，而且也有实行上的困难度之别。”
“小茜，你真是厉害。”黎水莲用崇拜的眼光打量着小妹，“我真想为舒大哥默哀，要是他以后惹恼了你，肯定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我想舒大哥是不会有机会遇上这种事情的。”一提起舒河，黎水茜忍不住微笑。“毕竟，他已经过了拿恋爱当游戏的年纪了。”
“是没错啦！向来都是老夫疼少妻嘛！”黎水莲颇有同感地频频点头，“也许等我忘掉那个花心大色狼后，我也该学学你，找个成熟的中年男人嫁了。”
“在那之前先处理好陶书磊的事情怎么样？”黎水茜忍不住再一次提醒，“别老是扯离题了。”
“怎么，你也会害羞？”黎水莲好奇道。
“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出主意？”黎水茜索性板起了脸。
“好、好、好，我不胡扯了。”黎水莲乖乖地闭嘴，将话题一调，“先来谈谈我们的计画吧。”
“所以刚才我才会问你，你想报复到怎样的程度？”黎水茜真是服了姊姊健忘的本领。
黎水莲乾笑了几声，“我还在考虑嘛！你先说说你想到的计画让我听听好不好？”
黎水茜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我的计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