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杭州城一片静谧。
一道纤细的人影负着一个包袱,从远方的屋顶飞越而来,身乎矫健的攀上城墙,再迅速的从另一边溜下。
寒风扬起了她子夜般漆黑柔顺的发丝,轻轻贴在笑呵呵的财神爷面具上。
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脚印最后消失在湖边,戴着财神爷面具的人跃上了沾满霜雪的树,在林中跳跃着离开。
在天色完全光亮之前,她来到一座破败荒废的山神庙外,沉重的呼吸声和打呼声争相从半倒的门里传出。
由外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人,用来取暖的火堆已经熄了,围着火堆而睡的人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没有一件保暖的衣服或是铺盖,只能用稻草御寒。
「喂,都起来了,财神爷来了。」来人站在门边高喊一声,声音出乎意外的清脆动听,还带着三分任性和七分倔强。
由声音不难听出,这个财神爷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庙里蜷缩成一团的乞丐们纷纷惊醒,睡意浓厚的脸上还带着惊慌的表情,以为又遭到官兵驱赶。
近来朝廷派了巡抚到杭州巡视,杭州知府为了呈现杭州安定繁荣,将城里的乞丐和穷人全部都驱逐到荒凉的城郊。
「接银子了。」她手往背上的包袱一抓,将整个包袱扔进庙里。
包袱砰的一声落地,几锭银子滚了出来,庙里的乞丐们双眼发直,争相扑过去抢,一下子就抢成一堆。
总算轮到他们这窝乞丐了,这个很有名的侠盗财神爷终于眷顾他们。
「别抢,人人都有份。」财神爷不高兴的说,「我算过了,你们一共十八个人,里面有一百八十两,一个人拿十两可以过很久了。」
银两就在面前,谁还管财神爷仍站在门口,也没空管她说了什么。
「我说别抢,一人十两。」居然没人理她!「喂,我在跟你们说话。」
她不耐烦的踏进庙里,随手捡起一根断在地上的椅脚,砰砰砰……的连打过去,十八声之后,每个乞丐都抱头叫痛,无暇去管地上的银子了。
「叫你们别抢听不懂吗?真是贱骨头,好好说你们不听,非要人家动手才肯乖乖听话。」
她用手上的椅脚指着一名身材壮硕的乞丐,「你来分钱,要分得公道,否则你就没份。」
「是,财神爷。」他愁眉苦脸的说,原本还以为自己比较强壮,可以多抢一些银子,没想到财神爷不是银子放下就走,还要监督他们分钱。
「谢谢财神爷。」庙里的乞丐们感激的将银子握在手里,都觉得心头暖呼呼的。
「记住了,有人问你们银子怎么来的时候,要怎么说?」她的声音充满得意和成就感。
大伙异口同声的说:「财神爷给的。」
「嗯,就是这样。」她满意的点点头,发出清脆且得意的笑声,跟着转身离去,身子迅速消失在逐渐发亮的天边。
只有雪地上留下的足迹和握在手里的银子能证明,财神爷真的来过。
「天快亮了,得赶紧回去了。」
送完银子后财神爷心情特别好,就像脸上那笑呵呵的面具一样。
师父说得好,天生我才必有用,每个人专精的地方都不相同,不需要去跟别人比较,再怎么不起眼的平凡人都一定有他的用处。
不过虽然她当小偷当得很乐在其中,却有一个不愉快的地方,那就是不能炫耀。
不能公开让人家知道她有多棒,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如果大家知道那个让官府头痛的财神爷,就是才女苏抹丽,会怎么样呢?一定很有趣。
想象着众人又震惊又惋惜的表情,她忍不住感到一丝得意,可惜的足她只能想象,不能真正过那种瘾。
苏抹丽熟练的回到杭州城,在确定没人跟踪后,才绕着圈子接近自己家。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师父一直不厌其烦叮咛她的话。
不管是当上匪还是当小偷,师父都很有心得,并且了解「小心」这个要诀是干好一切坏事的基本守则。
而她一直都很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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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里最有名的媒婆就是钱大婶了。
只要有钱,不管你家的闺女缺了腿,或是你家的儿子少根筋,她都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卓玄微到了杭州城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她。
此刻钱大婶正盯着桌上那锭黄橙橙的金子,大口的吞了口口水,想伸手去拿嘛有点不好意思,不拿快一点嘛,又怕人家收回去。
考虑了一眨眼的时间后,她迅速的伸长手,飞快的把那锭金子握在手里。
「你说苏抹丽是吗?我熟得很,每年我总要到苏家去说亲十几次,没人比我跟苏家两老更熟了,你来找我真是找对人了。」
刚刚她还一副爱说不说、爱理不理的样子,没想到一锭金子就让她态度完全改变,变得主动又热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卓玄微点点头,「关于苏家的四不嫁,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清楚啦!」钱大婶飞快的把那古怪的规炬说了一遍,「要不是这样,苏抹丽早就不知嫁到何处了。」
人长得年轻貌美就是这样,总会有人不远千里的前来提亲。
看看这个公子好了,俊美得让人舍不得少看他几眼,又一身雍容的贵气,依她猜,不是什么王爷就一定是个大官。
卓玄微露出一抹笑,「这四不嫁真有点意思。」
「是奇怪极了。」她多嘴的说:「前三种人是多少女人挤破了头想嫁的,苏家居然不要,真是怪透了。」
「他们不要权势、不要财富,也不要才气。」卓玄微一脸若有所思,「那他们要什么?」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得先弄清楚苏家要的是什么,他此次求亲才能一举成功。
大老远的跑来,他可不希望失败。
「公子,这个你就不知道啦。」钱大婶一脸神秘,「我跟苏夫人也算是老朋友了,她曾经跟我说过……」说到这里,她却突然停了下来,笑嘻嘻的看着他,「人老了就是这样,记性都差了,真糟糕,苏夫人跟我说过什么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奇怪……」
卓玄微大方的再拿出一锭金子,关心的建议,「钱大婶,这点钱给妳看个好一点的大夫。」
她眉开眼笑的收下。他出手真是慷慨阔气,不过说几句话而已,就二十两黄金落袋,要是帮他说成了亲事,那她恐怕就富可敌国了。
她当然不知道卓玄微的金子是在路上「借」来的,反正不花吹灰之力,他当然大方豪阔喽!
「是这样的。」她笑得嘴都阖不拢了,「苏家就只剩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然希望她嫁得好,虽然苏夫人没明说,但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希望未来的女婿家财万贯,能让她女儿过好日子。」
「要家财万贯还不容易!」卓玄微一听,笑了。
「谈何容易呀!」钱大婶摇摇头,「公子,你忘了那四不嫁吗?不是达官显贵、巨商富贾,要家财万贯怎么可能?」
也跟了来、一直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胡十八搔搔头,一脸不解,「这么说起来,那个苏姑娘不就都不用嫁了?」
「那也不一定。」卓玄微眼睛充满算计的瞇了起来,「有人可以符合这个条件。」
例如,他。
他既不是达宫显贵也不是书生才子、贩夫走卒,不过他要家财万贯很容易,「借」一下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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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人来人往热闹的杭州城里,卓玄微一脸奇怪的四处观察。
「寨主……不,少爷!」胡十八看他不断的张望回头,似乎在找什么,忍不住感到好奇。「你在看什 ?在找我们投宿的客店吗?就在前面而已呀。」像寨主这么聪明的人,居然还会怕迷路?
不过说他聪明,下山之后好象就没那么聪明了,刚刚花了那么多黄金,结果也没从钱大婶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不是,你没有注意到一件事吗?」他微微皱眉。
「什么事呀?」胡十八不解的问。
「你不觉得杭州城怪怪的?」
「没有呀。」他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人们,「茶馆很热闹,路上人也很多,那边还有抓拿财神爷的布告。哈哈,这不是我们在嘉兴也有看到的飞贼吗?」原来这个跟他们算同行的飞贼到处作案,连杭州城都光顾了。
卓玄微摇摇头,「你没看见路上一个男人都没有吗?」这一点够奇怪了吧!
从钱大婶家出来到现在,路上一个男人都没有,来来去去的都是脸有不愉之色的女人。
好象整个杭州城的男人,突然在一个早上全消失不见,只剩下他和胡十八。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了。」胡十八惊讶的附和,「真的一个男人都没有,这怎么回事呀?」
他们站在街中奇怪的讨论着,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经过他们身边,冷冷的说:「今天是初一,男人不见有什么好稀奇的?」
她说这话时一脸愤然不平之色,卓玄微好奇极了,于是跟上她的脚步,礼貌的问:「大婶,我可以请问一下,是为什么吗?」
「你们一定是外地来的,这才不知道。」她看了他一眼,「每月初一,苏家的小狐狸精会到远山寺上香,哪个男人不趁机去看她的,哼!真是不知羞耻。」
也不知道她是在骂苏抹丽还是骂那些男人,总之卓玄微可以确定,杭州城的女人似乎都不喜欢苏家小姐。
原来全城的男人都看美人去了,难怪都不见踪影,而女人们都是一副愤然的模样。
胡十八兴奋的提议,「少爷,那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呀?」
美到全城的男人都去看,那一定很不得了,他怎么能错过呢?
「我找不到不去的理由。」卓玄微一笑。
当然,他也是有好奇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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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往常的,苏抹丽和季月娥在佛光堂里听无为大师说经,每个月来远山寺上完香后,她们都会听无为大师说法完才离开。
外面的喧闹似乎不影响无为大师,也影响不了季月娥,而苏抹丽看来一脸虔诚、专心,心里却在盘算着明晚要不要光顾知府大人的宝贝房。
「夫人、小姐……」
侍女桃花的声音有些慌急的响了起来,一个小和尚跑在她前面冲进佛光堂来,「师父,不好啦,失火了、失火了!」
一听见失火,三个人都站了起来,无为大师率先开口问:「哪边?」
「柴房和厨房。」桃花抢着说,「外面乱成一团,夫人,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到处都是人,有的人是要帮忙救火,有的就不知道是打什么主意了。
她家小姐声名太大,每次来庙里上香,一些穷极无聊的男子都会聚集在寺庙前,只为了争睹天下第一美的丰采,虽然无聊但还是会彼此约束,不会贸然冲进庙里唐突佳人。
可是今天远山寺突然失火,害得那些男人的心也变得浮动起来,争相进庙里。
无为大师讶道:「怎么会突然失火?火势如何?」
「师兄们救火去了,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
季月娥一听也紧张了起来,「大师,那我们还是先离开好了。」
无为大师点点头,连忙跟着小和尚前去了解状况。
「夫人,兰花已经将轿子吩咐到侧门边等着,我们赶紧走吧!」
她点头,拉起女儿的手,「抹丽,咱们早点回去吧,难得出门却碰上这种事,真是可怕。」
还好是无关紧要的地方起火,且没延烧到这里来,不然就糟糕了。
苏抹丽叹了一口气,一脸遗憾,「我如果说想去看看热闹,妳一定不肯对不对,娘?」
「当然,抹丽,妳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说话。」她头痛的继续叨念,「还好这里没有外人,不然不是给人笑话妳没规矩吗?」
「喔。」苏抹丽一脸失望,「我知道了。」
没规矩又怎么样?她才不在乎人家怎么看待她,可问题是她爹娘超级重视名声,她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也只好忍耐扮演他们要的大家闺秀。
她根本就不是当文静婉约的美人、当才女的料。
自己有多少斤两,她清楚得很。
琴棋书画有爹爹捉刀,女红刺绣桃花包办,厨艺则是兰花负责。
在她们的掩饰和帮忙下,她还真是个无所不能的才女呢!
苏抹丽讽刺的露出一个微笑。
或许是如此,她骨子里的反叛天性才会促使她在夜晚成为财神爷。
当然,师父的调教也是功不可没。如果她不是在十二岁那年遇到了师父卓小正,她的生活一定单调又无趣。
她就只会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水远活在姊姊的阴影下,顶着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名声,可怜的苏抹丽。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虽然没有人知道她就是财神爷,可她自己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她。
「小姐、夫人,轿子就在前面了。」桃花指着半掩的庙门道。
因为庙里失火,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拉走了,因此侧门这边才会静悄悄的没有人,也还好是如此,不然又有一堆好事者跟着轿子吵吵闹闹的到苏家门口,只为了看一眼她家那貌美如花的小姐。
她们一跨过月洞门,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就像是大鹏鸟似的,从高墙上飞掠下来,其中一个手一扬,一个麻布袋就当头对着苏抹丽罩下,将她一把扛上肩头,跟着跃墙而去。
季月娥和桃花惊叫连连,乱成一团。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胆大包天的将良家妇女掳走。
「抹丽!我的女儿。」
「闭嘴,不许叫。」另一名凶神恶煞的壮汉抽出一把刀威胁着,「掳走妳女儿的是牛背山的山贼,有本事就报官到牛背山来救人。」
说完,他也跟着跳墙离开,只剩下惊声尖叫的两人,「救命呀!来人呀,快救命呀!」
季月娥着急的迈动小脚追赶着坏人,想到女儿居然被杀人劫舍的山贼掳走,忍不住心惊肉颤,差点没昏过去。
「夫人、夫人小心呀!」桃花连忙扶住她,「小姐给坏人抓走了,怎么办?」
「救命呀!」季月娥泪眼汪汪的大叫救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倏地,一个坚定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十八,你陪着两位,我跟去看看。」
「是,少爷!」
季月娥只觉得眼前白影一晃,快得她压根看不清那个人影的模样,只得狐疑的回头看着应声的人。
一个满脸精明的中年男子站在她们身后,信心十足的说:「两位放心,我家少爷出手,小姐一定平安无事的回来。」胡十八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的。」
寨主的武功虽然老是被老大说是二流的,但要抓个小毛贼救回小姐,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一点都不担心,还佩服极了寨主的神机妙算。
他一听见庙里失火,没像其它人那样争先恐后的喊着要保护美人、帮忙救火,而是冲进庙里问清楚还有哪些出口,好来个守株待兔。
现下果然有了英雄救美的机会。
如果不是他一直跟寨主在一起,知道他没有安排这场掳人事件的话,他还真要以为这个意外是他策画的呢!
季月娥含泪问:「真的吗?」
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寄望那个陌生人了,总比没人帮忙的好,唉!为什么好好的会有山贼来掳人呢?
这杭州城是怎么啦?一下子有飞贼财神爷到处行窃,一下于又有山贼光天化日下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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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抹丽忍不住想笑。
虽然她头下脚上的被装在麻布袋里,且那人每一个跨步,肩头都撞击着她的腹部,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甚至想吐,但她还是很高兴。
终于有人对她下手了,她的生活终于在乔装财神爷外,出现了一点起伏。
是山贼呀!真是太好了。
她觉得好刺激,她的冒险就要从这个掳人事件开始。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大显身手,让他们知道她苏抹丽不是那么好惹的。
或许……呵呵,她能够收服这伙山贼,当贼头子的感觉似乎也不错呢!
苏抹丽正兴高采烈的规画她未来的打算时,掳走她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喊。
「把人放下来。」
她听见一个陌生但是异常动听的男声响起,然后她的后脑一痛,眼前一黑,跟着就人事不知了。
在她昏过去之前,她还在想着,糟了,我应该在人家打昏我之前先打昏人家的,这下惨了。
难怪师父说她临敌经验不够,要是不够小心会吃大亏的。
这下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