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如此美好的江南胜景却不能让江南的官员们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紧张万分地部署戒备。因为就在殊湘寺的后山上发现了已离宫出走二十五年的晴妃之墓,当朝皇上赵定章悲痛之下亲自前来祭拜了。
虽然有数十官员伴驾,近千名御林军护驾,而且极力封锁消息,但江南总督胡世铎还是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晴妃墓虽然已经重新修葺,绿草如荫,春花盛开,但仍是难掩逝者与生者幽冥相隔的悲凉。
赵定章跪在墓前,众官员也随他跪伏在地,胡世铎仍不放心地叮嘱身旁的卢信将军:「你注意四周,千万别出什么差错,尤其是那些江湖人物。」
「总督大人放心,这南七省地面绝不会有江湖人物做违法之事,擎月院可是铁纪严明。」卢信似乎非常信任和推崇擎月院。
赵定章对着墓碑拜了三拜,已显苍老的面孔上满是泪水,他喃喃地低语:「小晴,我知道妳恨我,是我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可是,妳想过没有?明妃不但在我征战辽国时救我一命,更不惜弃国离家来寻我,连辽国公主的身分都不要了,我怎能辜负她?但想不到,我立她为妃那天,妳竟舍朕而去,还带走我们的两个皇子,这些年朕一直思念着妳和皇儿,到处派人寻找妳的踪迹,谁知找到的竟是一抔黄土!小晴,是朕对不起妳呀……」
说到这儿,他已忍不住失声痛哭,并颤巍巍地从袖中拿出一颗莹白光灿的珠子,「小晴,这月莹珠是妳我定情之物,今天我以珠为祭,只愿妳九泉之下不再怨朕……」
「好一颗月莹珠,那我就不客气地笑纳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响在陵墓四周,随着声音,只见无数朵鲜花从天而降,落于地面,就在这千万朵鲜花飞舞中,一个人翩然降落,他的紫色轻衫随风飘展,绝美的容颜绚丽了碧草孤蚊。
胡世铎脸色大变,立即大呼:「护驾!」众官员立即将皇上挡在身后,而御林军已迅速地将来人包围。
卢信拔出大刀,喝问:「看你的样子该是江湖人物,难道不知擎月院有令在先,凡江湖人士在南七省犯盗、劫、杀、淫任何一项者,定斩无赦!」
紫衣人双手背负在后,悠然地说:「擎月院管不了我花轩然,我今天就要在方君临的眼皮底下劫走当今圣上的月莹珠,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说着,他人已离地飞起,右手伸出直向当今圣上赵定章。
几个御林军上前阻挡,但他只一扬袖便将他们击飞出去。卢信大惊之下,举刀横劈,花轩然冷哼一声,身形一转,右手一弹指,只见一朵黄花已随势击出,「当」的一声竟将卢信的刀撞成两截,人也连退了三大步。
花轩然去势不变,右手伸向赵定章,眼见月莹珠就要被他拿到,众人是又急又惊……
突然,一道白光起于瞬间也收于瞬间,花轩然右手一收,身形疾退,才险险避开那凌厉无匹的剑气。
卢信惊喜地喊:「方君临!」
不错!方君临到了。一身月白长衫的他落在青天碧草之间,竟让人有飘下一片云霞的错觉,他的容貌和两年前并没什么不同,眉依然漆黑,唇依然红润,鼻依然挺直,神宇间依然带着那种君临天下的气息……
但是,花轩然却立刻发觉他变了,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出他的变化在哪里?
「花轩然。」方君临的目光似是落在花轩然身上,又似不在,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感情的起伏。
是了!花轩然终于找到他的不同之处,那是他的眼神,不再晶亮,不再澄澈,而是那种恍如见了淡雨远山的迷茫。
花轩然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你终于来了!」
御林军们已在卢信的吩咐下后退,而皇上赵定章却惊奇地观察着这两个同样出色的年轻人。不知为什么,看到他们的时候,他心里竟有种异样的感觉。
方君临的白衫被风吹得飞扬起来,但他的淡漠不变。「惊扰圣驾岂是儿戏,花轩然,你太任性了。」
「任性?」花轩然大笑,突然又止住笑容,冷冷地说:「方君临,若不如此,怎能逼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现身!」原来他抢劫圣物竟只是为了见到方君临,因为他知道方君临统领南七省,绝不允许江湖人物在他的地面上放肆,更何况是劫夺圣物。
方君临沉默了半晌,「我不见你,是因为我不想见你,你又何必出此下策?」
花轩然无奈地苦笑。「你以为我想见你吗?但我实在没办法了,因为只有你可以救她。我几次去擎月院,你都拒不相见,据说,这两年来,连你的亲信都见不到你。我无法可施,才来劫宝,而且派人给你送信,你若不来,今天我所犯下的罪过全是因你而起。」
「救她?」方君临眼中依旧茫然,他以为花轩然找他是想见惜月,但惜月……
他心中一阵揪痛,两年了,他派人四处寻找,但却没有一点消息,她就像已经从人间消失了,他也从一开始急得发疯渐渐变成绝望茫然。惜月走了,连他的心魂也带走……
「花轩然,我想你找错人了,你走吧。」
「是吗?」花轩然眼神一冷,突然疾飞而起,直扑赵定章。
方君临也不比他慢,他的人随影附形般跟进。两人身形交错,带起阵阵风声,当两人双掌相碰时,只听到轰然一声巨响,各退了几步。
花轩然一拂紫色衣袖,「方君临,你若不想铸成大错,就跟我来!」话落,他已腾空而起,随他身形翻转,朵朵鲜花飘落红尘。
方君临略一犹豫,便随后跟去,白衣飘展的他宛如一抹轻云逸向远山。
这时,却有一朵黄色的花朵飘向赵定章,那花朵色泽鲜艳,花瓣层迭,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奇怪的是赵定章一见那花,脸色立即变得苍白,他不可置信地惊呼:「忘情花!」
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种忘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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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冥前,方君临与花轩然相对而立。
方君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墓碑上的字所吸引,他喃喃轻念:「进我情冥,再无生还;身入腐土,情留人间。忘情?」他淡淡地一笑,笑中有一丝丝苦涩,「若是能忘,就不是情了。」
花轩然奇异地看着他,「想不到你对情之一字也深有体会。」
方君临心里怔忡,是吗?他何时懂得情了?眼中的茫然更深,但他的面容却益加沉冷,「花轩然,你大闹晴妃陵,又领我来这忘情冥,到底想做什么?」
花轩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深深的叹息一声,「你知道吗?这忘情冥其实是我母亲所建,她自己为情所苦,所以立誓要帮天下痴情人忘却情痛。忘情冥并不能夺人性命,但因里面种满带有毒素的忘情花,所以走进忘情冥的人会因为闻到花香而丧失对前事的记忆,自然也忘了情。我一开始只觉得有趣,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竟因为兄长反对我们在一起,也走进了忘情冥,她忘了情但也忘了我,我求母亲救她,谁知她早已将内心完全封闭,解药无法解心,反而因不稳定的药性而让她的眼睛……」他双拳紧握,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这两年来,我想尽办法想唤回她的记忆,但是却没有一点儿效果,我实在无能为力,才想到了你……」
方君临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即使心里极为同情花轩然,但如今他自己的心结尚死死纠缠,又如何能帮人?「花轩然,你为什么会想到我?」
「因为你和她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你一定能帮她找回过去。」
「朝夕相处?」方君临原本茫然的目光骤然凝聚,心脏紧张得几乎不会跳了!可能吗?世上只有一个女人曾和他朝夕相处,而且失踪了两年,「你在说谁?」
答案只有一个:「方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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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宫里忘情人。
当方君临走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时,不但手颤,连心也颤了,他就要见到惜月了,他日思夜念的妹妹。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她的安危,对她的离去更是百思不解,花轩然的一番话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彷徨中,惜月竟是因为花轩然……他错了吗?
卧室门前,花轩然小声地问丫头:「宝贝她醒了吗?」
丫头抿嘴一笑,「公子,您的宝贝醒与不醒有什么区别吗?」
宝贝?方君临心里哼了一声,这家伙真是不懂肉麻为何物!
门开了,方君临走了进去,屋子里是温馨而绮丽的,淡黄色的地板,浅红色的妆台,还有白色象牙床前的纱帐斜飞,他像是走进了一个梦幻世界。
方惜月就坐在窗前,清丽的容颜消瘦许多,白色的纱衣长得曳地,窗外吹进的风让她的秀发飞扬起来,但她只是静静的坐着,似乎身外的一切全已不在乎,安详得似已超脱了凡尘俗世,而她的眼却是空茫而虚无的。
方君临震惊地看着她,在那一瞬间,他觉得千山万水、沧海桑田全可抛在身后,他只想拥有眼前这一个变化了大千红尘才可得的白色身影,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颤抖地开了口:「惜月。」
方惜月身子动了下,但眼光仍然凝注在遥远的前方,「谁?」
「惜月。」方君临蹲在她的身前,右手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妳的眼睛?」
花轩然摇摇头:「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心里不禁一动,因为他突然想起在晴妃陵前见到方君临那时,他的眼神也如惜月一般,茫然且无情感。
方君临强忍热泪,「惜月,我是……」
「他是方君临,我们的朋友。」花轩然突然插嘴,他担心现在的方惜月谁也不记得,万一听了方君临是她哥哥的话,一定更亲近他,那怎么行?
一只小绿鸟落在窗前,「呀!公子你发什么神经,怎么把你的情敌也带来了?你这不是自掘坟墓?」正是小翠!
「小翠,我再说一遍,方君临是惜月的……」花轩然猛地顿住话,灵机一动,「惜月,这位方公子确实追求过妳,但妳的心中却只有我一个人,根本对他毫无感觉,我找他来也是因为你们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也许他能帮上什么忙。」
方君临恼火地看着他,但又不便说什么,他不想再刺激惜月。
方惜月却无所谓地道:「其实,过去就过去了,我不认为现在有什么不好?」
「可是……」花轩然有点激动,「过去有我们的情呀!现在的妳却忘了……」
方惜月的心仍是茫然一片,她真的不记得花轩然,甚至经过两年的相处,她还是没什么感觉。倒是每次一听到「情」字,她的心就莫名其妙地痛,就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重新撕裂开一样,为什么呢?难道她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但最终却被她遗忘?
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手有些粗糙,但却异常的温暖,是……那个叫方君临的手?他也追求过自己吗?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甚至有一丝丝心动……
「惜月,这个魂铃是我亲自戴在妳的手上,我希望它能伴妳朝夕,可我万万没想到,魂铃犹在,但惜月妳的魂又在哪里?惜月,妳怎么可以连我也忘记?」方君临摇动她腕上的魂铃,将头埋在她的衫裙间,他的肩在颤,心也在颤呀!
他哽咽的语调奇迹般地软化了方惜月的心,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方惜月第一次为自己遗忘了过去而感到内疚和不安,「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
花轩然心里立刻不平衡起来,惜月每次说忘了他时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现在却对方君临说抱歉……
小翠搧搧翅膀,故意叹息:「唉!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公子,这回你完蛋了!」
「蠢鸟,给我滚一边去!」
「哇!救命!」
这时,方惜月轻轻侧头,右手抬起并摸了下左肩,这熟悉的动作立刻让方君临明白了,他关心地问:「惜月,妳累了吧?是不是想睡了?」
方惜月微微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温柔地替她拂开额头的乱发,方君临理所当然地说:「有什么不知道的?妳的一举一动对我来讲都是最最熟悉的,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用语言去解释了。来,惜月,我抱妳过去。」他一把抱起方惜月向床前走去。
方惜月忍不住低呼一声,因为他的动作太突然了,可是,一触及到他温暖宽阔的胸膛,她竟忘了挣扎。那有力的心跳声、那强烈的男人气息,让她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追求过自己?
方君临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并替她盖上薄被,最后,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惜月,妳乖乖睡,哥……不,我在这里陪妳。」既然花轩然硬说他是惜月的追求者,他也不好改口,而且他也怕让惜月的记忆更加混乱。反正,什么种称呼对他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看到惜月、照顾惜月,那就足够了。
他就坐在身旁,而且离自己非常近,方惜月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唉!他俩真的熟悉到这种程度吗?甚至可以不顾男女之别坐在她的床前,可是,花公子明明说她心里没有他的,那他应该保持距离才对!为什么他……
「惜月,妳又在乱想什么?还不快睡!」方君临一看她的手紧紧抓住被角,就知道她一定在想什么不解的事。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被子下面,并轻轻地拍着她,「好了,有什么疑问等醒来再说,快睡吧!」
方惜月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无所遁形,但她对他却一无所知。
花轩然呆呆地看着他们亲近的样子,心里别扭极了,他真想把方君临一脚踢出去,然后自己霸占他现在的位置。可是,即使方君临不在,他也没办法,因为惜月根本拒绝任何人的接近,今天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不过,也难怪!他们毕竟是兄妹,血脉相连,自然不一样!花轩然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确定方惜月熟睡了,方君临才敢放任自己的感情,伸手轻轻地触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额……真的像作梦一样!他重新找回守护了那么多年的惜月,即使现在的她已经忘了过去,但那并没什么关系,他相信他能让惜月想起曾经发生的事……
虽然非常舍不得离开方惜月,但方君临心里却有太多的疑问,所以他抛给花轩然一个眼色,两人走了出去。
方君临到了门外才严肃地问:「花轩然,我想问你,你怎么能肯定惜月是因为爱你才进入忘情冥?你们只见过两次面而已!你们之间可曾有过什么允诺?况且,惜月若爱你,直接找你就是,为何要走进忘情冥?」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花轩然却从容得很,「你听着!我和惜月虽然只见过两次面,但你应该知道世上有句话叫一见钟情吧?所以,对我和惜月来说,两次面就已足够!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允诺,因为我们早已心灵相通,不需要那些俗而又俗的海誓山盟。还有,惜月之所以走进忘情冥,那更不用说,罪魁祸首就是你,你反对我们并威胁惜月和我分手,惜月敬你但又爱我,两难选择之下,只有忘情一途!」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方君临皱着眉,「这毕竟是你自以为是的推测,也许惜月另有爱人呢?」
花轩然不耐烦地翻翻白眼,「真受不了你!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却还在那儿自欺欺人!你也不想想,这世上除了我花轩然,还有谁值得她痴情至此?」
方君临用一种很怪异的眼光看着他,「我真不知道该佩服你的自信,还是嘲笑你的自大?而且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自以为是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你长了一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吗?」他的话一点儿也不留情。
花轩然的脸又开始发青了。「方君临,是不是每次见面,你不损我两句,你就不甘心?」
方君临重重地说:「是又怎样?」
「你……好!我看惜月的面上让让你,但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惜月有她自己的选择,这一次她侥幸活了下来,但你若再对她的感情横加干涉的话,我不知道她下一次是不是还有这般的幸运了!」丢下这几句话,花轩然气冲冲地转头就走。
方君临木然地站在原地,弄不清自己此时的感觉,他真的错了吗?惜月是因为自己的「蛮横」才绝望至走进忘情冥?他该怎么办?他真的不甘心把惜月交给花轩然那个花心大少,但是,如果他继续反对……会有下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