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叶小如睡眼惺忪的走到客厅开了门。
“小如啊!”潘阿桃穿着一身荧光红的衣服,虽然有点中年发福了,但还是勇于向紧身衣挑战,脸上那四元花绿绿的妆更是不服老的表现。
“妈,你怎么来了啊?”叶小如又打了个大呵欠,
“怎么,看到我来不高兴啊!”潘阿桃可不管女儿满脸的不情愿,直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潘阿桃在二十年前是个红不起来的小歌星,怀着明星梦从南部北上的结果,就只能唱唱红包场、婚丧喜庆之类的场子,因而认识了已婚的工厂小开。当初那男人向怀了身孕的她保证,如果生男的,就让她一辈子衣食无缺、荣华富贵。
没想到,潘阿桃生下的居然是个女娃娃,而那名小开只留下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从此就再也没联络了。而爱玩的她也不以为意,自认年轻就是本钱,又和别人交往了起来,丝毫不因生了女儿而有所改变。
女儿长大之后,遗传了两个人所有的优点,出落得楚楚动人、美丽大方,才十几岁,已经是许多同校男生爱慕的对象了。潘阿桃见机不可失,以后想要过好日子就靠这个女儿了,于是便将自己在年轻时的本事一一传授给叶小如,希望她将来争气一点,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样她的下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在耳濡目染之下,叶小如也步上了潘阿桃的后尘,当上了专跑婚丧喜庆的歌舞女郎。
“妈,上个月的钱我不是给你了吗?”叶小如打着呵欠问。
“来看看你不行啊?”潘阿桃马上回嘴。
自从叶小如搬出和她妈妈住了十八年的公寓之后,就很少联络了,母女俩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一方面叶小如很讨厌那些在家中进进出出的伯伯叔叔,那些伯伯叔叔们总是假借各种名义到家中便赖着不走了,有些甚至对当初年幼的叶小如上下其手。
另一方面,潘阿桃的私生活也令做女儿的她受不了。所以自从认识了小武之后,便和他搬出来住。
“有什么好看的,又没有少块肉!”叶小如马上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
这母女俩从小斗嘴斗到大,潘阿桃也从来没把她当女儿看,总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在她的心里想着的,应该是个儿子,应该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而不是这种卖笑的日子;在她心中,叶小如的出生就代表她的人生从此黑暗,就像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般,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她对叶小如的态度也从没好过,总是冷冷淡淡的。而叶小如从小被母亲打骂惯了,也开始学会反抗。
于星期六是好日子,很多人结婚,来问你要不要去赚钱。”潘阿桃说。
她们总把跑场子唱歌叫“赚钱”,赤裸裸的表明了走这一行纯粹是为了钱。
潘阿桃自己开了家“金孔雀康乐团”,人如其名,穿着也是像只孔雀般,专门包办婚丧喜庆的场子。有人结婚,就穿得漂漂亮亮,为喜宴传达欢乐之情,唱些喜气洋洋的歌,再陪喝醉的客人唱上几首歌,红包自然手到擒来。要是遇到丧事,她就化个淡妆,穿得朴素,替哭不出来的子孙们哭上几个小时。
“人生如戏嘛。”这是潘阿桃的至理名言。
而遗传了潘阿桃见钱眼开的个性,叶小如哪会放过赚钱的机会。
“哦,好啊!”叶小如道。
母女俩就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铃……”电铃又响起了。
“谁啊?”叶小如拖着不情愿的步伐去开了门。
刘锡威穿着一件白色棉质衬衫和牛仔裤,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还边讲大哥大边走了进来。
“我知道这支股票还会涨啦!可是我现在缺钱用,反正你就帮我把那几张股票卖掉就对了啦!”刘锡威边说边脱着新买的NIKE球鞋。
“你别管啦!今天先汇三十万到我户头,其它的再说啦!”刘锡威啪一声的挂了电话。
潘阿桃和叶小如睁大眼晴看着这个看起来像是刚去大血拼回来的男人。
“三十万……三十万……”母女俩耳里充塞着刚刚他所说的话,满脑子钱的符号,眼睛张得大大的。
“嗯……你好。”刘锡威挂上电话,便看到两个女人瞪着自己一直看,一时不知道该说此在么才好。
“呵呵呵!”潘阿桃马上展现她无人能敌的社交手腕,马上和他套起交情起来了。
“小如啊,还不去倒茶。来来来,这边坐!”潘阿桃亲切的将刘锡威拉了过去,笑容满面的打量着他。
“最近公司怎样啊?发展不错吧?”潘阿桃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只差没用放大镜。
“公司?什么公司?”才刚进门就被一个穿得“耸搁有力”的中年女人抓到沙发上,刘锡成实在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形。
“哦,不上班啦?现在自己出来作老板啦?”眼尖的潘阿桃不由分说的拿起刘锡威手上的手机。
“哇!这是新型的咧!昨天才在电视上看到,叫什么来着……就是一个男的一直跑啊,最后跳进海里的那一支。”潘阿桃口沫横飞的说着。
“哦,你这只表不便宜哦……是什么牌子啊?都英文,看不懂。”潘阿桃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也没闲着的抓起他的手腕来研究一番。
“喂!喂!”刘锡威拨了拨潘阿桃的手。“你是谁啊?怎么会在这里?”刘锡威被搞得莫名其妙。这里不是只有叶小如住吗?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欧巴桑?是叶小如请来打扫的吗?可这个欧巴桑穿得也太劲爆了吧?
这个欧巴桑顶着一头一看就知道特别去美容院吹出来像座山的头发,配上一件萤光红的上衣,还有一件连年轻人也不太敢尝试的绿色紧身裤,看起来真像京华火腿。
“小如!”刘锡威眼看这个欧巴桑都快坐到自己大腿上了,深怕被这个欧巴桑“轻薄”了去,赶紧呼叫救星。
“干什么?”站在一旁的叶小如有气无力的回应,她实在受不了妈妈的花痴样。
“她是谁啊?”刘锡威指着潘阿桃:“你请来打扫的欧巴桑吗?”
“欧巴桑!”潘阿桃和叶小如同时大叫了出来。
潘阿桃是暴跳如雷,气得脸红脖子粗,叶小如则是大笑不止的蹲在地上,笑到流出了眼泪。
“喂,鲜生啊!”潘阿桃一急,台湾国语都出口了:“偶现在还素很多人在追咧,有时候红包场请偶去唱,偶都不太愿意气咧,你基然叫偶‘欧巴桑’,”潘阿桃插着腰,抖着全身肥肉,使尽力气的说。
可惜刘锡威不怎么“领情”,不但被她的女高音震撼到,甚至把耳朵捣了起来,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这个女人。
“呵,刘锡威,有你的,你有种,连我妈都敢惹!”叶小如大笑着,她没想到这男人居然敢惹到潘阿桃头上来。谁不知道她的脾气啊!每个人总是顺着她,深怕得罪了这只母老虎,那可是吃不完兜着走的。
没想到这男人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一见面就说出女人最忌讳的“称呼”。
“嘎?她是你妈!”这下子换刘锡威张大嘴,说不出话来了。
“怎样?不像啊!”潘阿桃准备要和这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人拼了。
“不是不像……”刘锡威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人。“是很不像,连五官都不像。”刘锡威又语出惊人,令潘阿桃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哈!”叶小如很不识相的又大笑了起来。
“好啦,妈,你别气啦!他是我的新房客啦。”叶小如走过来打圆场。
“更是的!”潘阿桃似乎很在意别人叫她欧巴桑,不甘心的又瞪了他一眼。“咦?新房客?那小武真的走掉啦?!”潘阿桃这才想起,怎么没看到女儿的男朋友。
前几次来,正是女儿和男友打得火热的时候,不过她看得出小武对她十分感冒。
“嗯,分了啦。”叶小如想起分手的情人,脸色不禁垮了下来。
“为什么啊?”潘阿桃马上拿出她在菜市场八卦的功力,好奇的问了起来。
“你不会懂的啦。”叶小如挥挥手,不耐的回答。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向妈妈解释——小武是因嫌弃她的职业和鄙视她妈妈。
“分了也好啦!”潘阿桃不管叶小如眼中的黯淡,将她拉到一边。“这个新来的不错,看起来粉不错哦。”潘阿桃相信自己的眼光,又将刘锡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好冷,刘锡威感到一阵锐利的眼光射向自己,不禁打了个冷颤。“我——先回房了。”尴尬的笑一笑,想要尽快回房,至少要躲到这个可怕的欧巴桑离开才行。
“别走啊!”潘阿桃热情的抓住他。“中午我煮东西给你吃,想吃什么?”
“不用,我刚刚吃过了,还不饿,不饿!”刘锡威奋力挣脱她的“魔掌”,火速进了房间。
“妈!你别这样好不好,活像要卖女儿似的。”叶小如抱怨。
“怎么会啦!我也是为你好,不要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妈,你别再把你年轻的故事再说一遍啦,我都会背了!”叶小如捂住耳朵,她可不想再听一次那个她都可以倒背如流的故事。
“好啦,不听就算了!我还有事,要走了啦!有空回来,你谢伯伯才在念你咧。”
潘阿桃口中的谢伯伯是名退伍老兵,终身未娶,这几年两人已经住在一起了,叶小如也无从反对,只希望这个谢伯伯忍受得了她妈妈就好。
潘阿桃走了之后,整间房子顿时变得安静多了,足见她的嗓门有多惊人了。
“你妈走啦?”刘锡威偷偷打开房门,探头探脑的问。
“对啊,警报解除啦!你可以自由活动了!”叶小如也呼出一大口气,躺倒在沙发上。
“你妈真是……”刘锡威歪着头,一时竟想不出什么适当的形容词来描述她。“有……活力,很……开朗。”
“哈,拜托哦,这是哪门子的形容,你就直接干脆说我妈像只想学孔雀的鸡算了啦。”叶小如替他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刘锡威想到潘阿桃刚刚说话的样子,再加上穿着打扮,还真是形容得传神极了呢!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妈这样,你不会受不了啊?”刘锡威好奇。
“还好啦,习惯了就好。你第一次见到我妈难免害怕,多几次你就会觉得她其实没什么心机,只是看钱重了点而已。”叶小如说。
“其实这种个性也不错,总比那种笑里藏刀的好吧。”刘锡威语带玄机的说。
* * *
“盼盼!”顾妈妈敲着房门,手上端着一碗粥,已经在门外喊到快没声音,粥也变凉了,但顾盼盼就是不开门。
“盼盼,别这样子让我们担心好不好!”顾妈妈哽咽。
“盼盼,至少为自己肚子里的小孩吃点东西啊,你这样子怎么会有体力啊。”顾妈妈又说。
“老婆!”顾爸爸不知何时从她背后出现,把顾妈妈吓了好大一跳,差点把粥都翻倒出来。
“叶承芳来了,让她试试看吧。”顾爸爸后面跟着一个女孩,看起来像是被顾爸爸紧急请来的救兵。
叶承芳是顾盼盼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是昨天这场婚宴的伴娘。却没有想到一场喜宴,却是这样收场。
“盼盼,开门,我是承芳!”叶承芳在门外叫着,希望有一线生机。
“承芳,你进来。”过了几分钟,终于听到盼盼微弱的声音。
顾爸爸和顾妈妈互看了一眼,脸上尽是惊讶、高兴的神色,女儿终于肯说话了。
“这碗粥就拜托你了,她昨晚回来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顾妈妈连忙将手上的粥端给叶承芳,希望可怜的女儿多少吃点,补充一下体力。
“好,那我进去了。”叶承芳带着两老的希望和寄托进了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散乱、已经不成形的结婚礼服,而盼盼手上还拿着剪刀。
顾盼盼失神的双眼直直望着前方;而昨晚混乱难堪的情况,让心绪大乱的她根本无心卸妆,脸上的妆便因为伤心流泪而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盼盼,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叶承芳心疼的说。
“是他在折磨我!是他害我变成这个样子的!”盼盼红肿的双眼此刻又泛出了泪水。
叶承芳快手快脚的先将她手上的剪刀抢了过来,深怕她在冲动之下做出傻事;再把已经变成一块块破布的礼服捡起放好。
“来,吃口粥,听顾妈妈说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叶承芳舀起了一口粥,示意盼盼吃下。
然而顾盼盼却把头转向一边,拒绝了叶承芳的好意。
“盼盼,别这样子嘛,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消极下去吧。刘锡威也实在太过分了啦!”叶承芳为盼盼打抱不平。
“婚宴都办了,全公司的人,还有亲戚朋友也都在场,他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掉,实在太不负责任了!”叶承芳气愤地咒骂着,如果现在刘锡威出现在她面前,她可能是第一个冲上去教训他的人。
而盼盼听着叶承芳的唠唠叨叨,却似事不关己般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发呆。
“盼盼,我问你,”叶承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门有没有关好,压低了声音问,“刚刚我还听到你妈在关心你肚子里的小孩耶,刘锡威昨天又把事情搞成这样,你要怎么收尾啊?”叶承芳小声的说,深怕顾家两老在外头偷听到。
“啊?”顾盼盼仿若大梦初醒,嘴巴动了一下算是回答。
“当初用怀孕这借口把他骗进结婚礼堂,结果他……唉!这笔帐要怎么算?还有,公司里的那些大嘴巴,以及那些还在你家等着看热闹的亲戚……”叶承芳在房里踱来踱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来当初顾盼盼为了要拴住刘锡威的心,骗他她怀了他的小孩,还利用关系拿到了妇产科的验孕单,证明她怀有身孕。
顾盼盼知道刘锡威爱玩归爱玩,但对于这种玩出人命的事一定会负责到底,再加上她的各种小计谋,最后刘锡威不得不答应和她结婚。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最后关头逃婚,这令顾盼盼措手不及。
而这些骗刘锡威上当的事都是她和最好的朋友叶承芳想出来的,那名妇产科医生,也是她们熟识的朋友,三人串通作假。
“现在新郎跑了,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你肚子上了。”叶承芳想到刚刚在楼下遇到的一些顾家亲戚,莫不在东家长西家短,完全把这门亲事当作笑话来看待了。
顾盼盼将手放在平坦的肚子上,她此时多希望真的怀有刘锡威的小孩,而不是“空包弹”,这样一来,搞不好还有挽回的余地。
如今,连要怎么收场都没了主意!
“真是奇怪……”叶承芳不明白道:“刘锡威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反悔呢?婚纱照拍了、婚宴也请了,这才‘跑路’?是不是很反常呢?”叶承芳回想着一切。
“不要再说啦!”顾盼盼用手抢住耳朵,不想再听到有关昨晚的一切。“不要再提昨晚的事了!我不想听!”顾盼盼的情绪此时完全失控、爆发。
她回想起半年前认识了刘锡威,从此为他的笑容着迷。为了他,她留起了自高中后就没有留过的长发,只为了他一句“我喜欢长发的女孩子”
为了他的喜好,她试着去听他钟爱的摇滚乐,虽然她自己比较偏好国语流行歌。为了他,她改变了许许多多……然而,愈想得到他,就愈是抓不住他,眼看着与他的感情无进展,又常见他与每个女子谈笑,顾盼盼嫉妒得要死!
自尊心极强的盼盼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抓不住的感情,于是趁他酒醉不清,将他架到宾馆开了房间。她永远忘不了当时在柜台里的人被这种情形吓了一跳!因为通常是男孩子带女的进来开房间,她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吧。
而这也足见顾盼盼势在必得的决心。
终于,她就要当上人人称羡的“刘太太”了,还记得去化妆时,那个笑语盈盈的自己,在试穿新娘礼服时的快乐,还有,围在自己身边的种种祝福……
“怎么会这样?!我不要!”顾盼盼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一个从小被娇宠、凡事皆顺着她意的千金大小姐,居然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刻摔了一大跤!想到将来要面对种种耻笑和指指点点,顾盼盼就受不了。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留这个有什么用!”顾盼盼抓起叶承芳放在床上的礼服,开始疯狂的想撕烂它。
“盼盼!别这样!”叶承芳被顾盼盼的疯狂举止吓到,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好言规劝。
顾盼盼边哭边撕着已经破烂不堪的礼服,还嫌不过瘾,再将书桌上的瓶瓶罐罐用力扫到地上,发出了巨大声响。顾盼盼散乱着头发,脸上残妆未卸,再加上疯狂的举动,把听到声响冲进来的顾家二老吓呆了。
“盼盼!”顾妈妈一看到她失控的举动,胆小的她马上掉眼。
摔东西发泄怒气的盼盼,不经意间瞄到自己父母担忧的神情,妈妈带泪的眼,爸爸发红的眼眶……渐渐的,她停下了动作。
“盼盼,别怕!”顾爸爸突然出声。“你永远是我们的宝贝女儿,不要难过,嫁不出去没关系,我养你一辈子!”顾爸爸激动的拍着胸脯保证。
“爸……”顾盼盼无力的坐到床上,用着仅剩的余力叫。
终于恢复正常了,在看到自己父母真情流露之后。
“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顾妈妈帮盼盼盖好棉被。
顾盼盼在父亲强有力的保证下,终于不再发简,乖顺的吃下妈妈含着泪喂她的清粥,也终于肯躺下睡觉了。
“承芳。”盼盼叫住正要离开房间的叶承芳。
“什么事?盼盼。”叶承芳赶紧走回她身边。现在的盼盼,脆弱得有如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帮我一个忙。”顾盼盼咬牙切齿地:“帮我找到刘锡威,我不会死心的,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嗯,我知道。”叶承芳点头承诺。
* * *
“喂!你到底要我载你去哪里?”叶小如一面开车,一面问坐在身旁的刘锡威。
“你开就是了,就当作是给你那枚大钻戒的谢礼啦。”刘锡威回道。
刚刚两人在屋里聊了老半天,他突然灵光一闪,忙问叶小如有没有空,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
于是,叶小如便和他一起出了门,开往东区。
“到底要去哪啊?”叶小如嘟囔着,但看在那枚钻戒的份上,只好忍了下来。
“到了、到了!往下开,靠边停!”刘锡威指挥着她将车子停到了地下停车场。
这是一栋位于民生社区的大厦,刘锡威很熟悉似的叫叶小如将车子停在一处靠边边的停车位上。
“哇!这儿房租不便宜耶。一个月的房租、管理费、还有水电费、瓦斯费……”叶小如精打细算的脑袋马上自动运转起来。
“你在算什么啊?”刘锡威看着自言自语的叶小如把手指头都用上了。
“哦,没有啦。”叶小如恢复了神智。
“你在这里等我,车子不要熄火哦,我上去一下马上就下来。”刘锡威开了车门,交代着叶小如。
“干什么不熄火啊?很耗油耶。”叶小如碎碎念。“喂!你要去哪里啊?”叶小如向走到电梯的刘锡威大喊。
“回家拿点东西!”刘锡威回喊。
“奇怪?我记得在这儿啊。”刘锡威摸着门框上方的架子,许多的灰尘掉落,令他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啊,摸到了!”刘锡威高兴的喊。拿在手上的,正是他藏在门框上方的备份钥匙。
他知道这个时间妈妈一定出门买菜去了,而工作狂的爸爸,无论有事没事,早上一定会先去公司看看,妹妹当然是上课去了,因而家中没有人……
刘锡威轻轻打开大门,呼出一口气,家里真的一个人也没有。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他曾回来过了。
刘锡威快步走进自己房间,拿出出远门用的旅行袋,将一些衣服和重要的东西,还有笔记型电脑全装进了袋子。
才走出房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回去,将放在抽屉里的一张照片拿了出来,也放进旅行袋中。照片上,是他和一名长发女子的合照。
刘锡威穿好鞋子,打开门正想要离开,以免被熟人遇到。
正庆幸没人发觉,哪知才开好门,电梯门一开,出来的居然是叶承芳!
两个人都被对方吓了一大跳,面对面站着愣了好久。
“你——你——”叶承芳惊愣的指着他。
她是来刘家看看他们是不是知道刘锡威的行踪,没想到才到刘家门口,就遇见了刘锡威,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好啊。”刘锡威打破僵局,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你还有心情说好!”叶承芳气愤地大叫,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
刘锡威见苗头不对,立即头也不回的跑向楼梯间,开始往下冲。
而长得有点“肉肉”的叶承芳马上反应过来,坐电梯追人去了。
“快!快开车!”刘锡威一路从十楼狂奔到地下二楼,车门都还没关好,就急叫叶小如开车。
“干什么?你跑什么啊?有人在追你吗?”正发着呆的叶小如被刘锡威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
“这一袋!”刘锡威边喘气边举起手上的旅行袋说:“里面都是钱,我刚刚抢了地下钱庄的钱,他们现在正拿着开山刀下来追杀我!”
“不会吧?!叶小如这次受的惊吓可不得了,连嘴巴都合不起来了。
“还不快开!”刘锡威大吼。
叶小如拼了,拿出她铜车的绝技,先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然后直奔出口方向。
“当!”电梯发出声响,表示到了一楼,从里头走出来的是一心要抓住刘锡威的叶承芳。
当叶承芳气喘吁吁到一楼大门外时,只看到一辆红色喜美快速隐入巷子。
“唉!差了一步!”叶承芳气得跺脚,手仍扶着身旁的车子大口喘气。自从学校毕业后,可就再也不曾跑得这么紧张刺激了!
* * *
叶小如拿出看家本领,一连快速冲过好几条马路,直到开到西门町附近,才放松了踩油门的力道,将速度慢下来。
“他们应该追不到了吧?”叶小如不放心的看着后照镜。
还好刘锡威已经领教过她的开车技术,这一次不但记得将安全带系上,还仅慎的紧抓把手,才没被她吓死人的急转弯功力甩得晕头转向。
“还好你开得快,那群人应该是追不上了啦!”刘锡威放下紧把抓手的手,擦擦额上的冷汗。
“这小妞开车像玩命,再来一次的话铁定要去收惊了。”刘锡威拍着胸脯大口喘气的自言自语。
“小如啊,你驾照是怎么拿到的啊?开车技术真是——”刘锡威实在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来描述她的狠劲了。
“哼,别瞧不起女人哦!我的梦想是有一天去赛车呢。”叶小如扬起下巴,说出了她多年来的梦想。
能在职业赛车场疯狂的飘上一头,是她今生最大的梦想。
“喂,你不是说要回家拿东西吗?怎么变成抢钱啊?”叶小如边开着车边瞄放在刘锡威大腿上的旅行袋。
好大一包……叶小如心里开始盘算:如果一束十万块的话,那么至少……叶小如又开始做起发财梦了。
“看在你开车有功的份上,这袋……”刘锡威举了举腿上的旅行袋,忍不住的想逗逗她:“这袋分你一半,好不好啊?”
“真的吗?!叶小如睁大了双眼。“你是说真的吗?”叶小如快手快脚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整个人转向了他,深怕他反悔的模样。
“刚刚胡乱抢一通,应该有几百万吧。”刘锡威忍不住又加上了一句,差点让叶小如呼吸停止!
“几——几百万啊!”叶小如都结巴了起来。
“我们现在就来分吧。”刘锡威煞有其事的拿起了旅行袋,像是要打开的样子。
“噢!我的妈!我要去换车!我要去换我心目中的那辆跑车!还要买下全百货公司的衣服……”叶小如已经开始做起白日梦了。
“你开车有功,由你开。”刘锡威将袋子放在她腿上。
“那——那我打开喽?”叶小如真想独吞整袋子里的钱。
“刷”一声,旅行袋拉开,想当然耳,她先是一呆,接着将旅行袋里的东西全倒到刘锡威头上。
“好痛!”被笔记型电脑打中脑袋的刘锡威痛叫了出来,接着一件衣服套住了他的头。
“你骗我!”叶小如把已经空的旅行袋丢在他头上。“你以为这样子很好玩啊?!”叶小如朝他叫嚣,一副恶婆娘的架势。
“谁叫你要相信。”刘锡威哈哈大笑,将散落的物品捡口袋子中。
“喂,你说这句话很过分哦。”叶小如嘟起了嘴。“从你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就知道你家境应该不错,”叶小如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你应该是那种从小就被家里服侍得很好的大少爷吧?搞不好上下课还有司机接送。可是你知道吗?从我懂事以来,我和我妈就是在为钱而苦,有的时候连班费都缴不出来……”叶小如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情形。
还记得小时候妈妈为了上台要穿得漂亮,居然打破她的扑满,只为了去买一支口红。
“没错,我是爱钱,我就是爱钱!活该被你骗!”叶小如火大的说:“钱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因为我没有,因为我穷!所以,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过分了吧?!”
“对不起啦。”刘锡威听了这一番话,知道自己伤了这个女孩的自尊心,连忙道歉。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总有比钱还重要的东西吧?比如谈个恋爱啊、继续念书之类的。”
刘锡威不说还好,一提到“恋爱”,正犯了叶小如的大忌,因为她才刚失恋!
“别说啦!反正‘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什么情啊爱的我都不想要,我就是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你看不惯可以不要管我啊!”
叶小如此刻就像只全身鼓胀的刺蟾,只要有人刺激到她,她就马上毫不客气的反击。
“世界这么美,你不应该只局限在赚钱上面,你可以抽空到国外看看,心境就会变得不一样了。有时间的话,你也可以多去念点书啊,增加一些知识。”刘锡威认真的对她说。
叶小如睁大眼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从小,围绕在她身边的,就是人性最丑恶的一面。自从她发育完全开始,再加上她的工作需要穿得清凉养眼,每个接近她的男人总是有目的的、总是要骗她上床……没想到居然有个男人很认真的要她去“念书”、出国看看之类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好正经,就好像是爸爸对女儿苦口婆心、说教一样,双眼充满了温柔;不像那些喝醉酒、色迷迷的老头,总是在借着酒意上台唱歌时,一把将她搂了过去,好上下其手。
叶小如感到脸红了,她不安的拉了拉迷你裙,拢了拢头发。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现在居然像个被教官抓到抽烟的学生一样。叶小如在心里狂叫,不解自己怎会变成这样!
“有空的话,我带你去买些书,你可以多充实一下的,不要老是把钱挂在嘴边。小女孩,听到没?”刘锡威摸了摸她的头,像对待妹妹一般,神情认真又疼惜。
“喔。”叶小如乖顺的答应了。
反常的,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回嘴。
“这是什么?”眼尖的叶小如看在衣服堆里有张照片,顺手将它拿了来。
照片上是一名女子的照片。留着长及腰际的发,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她有一双大眼睛,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身洋装,背景看起来像是医院。
“好美!”叶小如被她的美给震慑住了。
照片上的女人,充满灵气的双眼直直望向镜头,但却能感觉她看的不只是镜头,而是心灵最深的一部份。她的嘴角虽然带着浅笑,但看起来却充满了忧愁、充满了哀伤,双手紧握着,似乎在告诉别人她的紧张与不安。
叶小如直直盯着那张照片,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已经有多久不曾被单纯的“美”感动了?这张照片,像是一幅完美的艺术品……
“她是谁啊?真的好美!”叶小如丝毫没有注意到刘锡威早就伸出了手要拿回照片。
“我一个朋友啦。还我,不要看了啦。”刘锡威说。
“喔!我知道了,你是为了这个女人才逃婚的,对不对?”叶小如顽皮的将照片举高,不让他拿到。
“不要乱说话啦!快点还我!”刘锡威有些急了。
“不还!谁叫你刚刚骗我旅行袋里面都是钱。这个女人是谁啊?你女朋友吗?”叶小如将照片藏到身后。
“不是啦!她已经死了。”刘锡威知道叶小如不问到答案是不会死心的,干脆告诉她实话。
“啊?!”叶小如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么美的女孩居然已不在人间。
“不会吧?唉!真是红颜薄命。”叶小如又将照片拿出来看,不敢相信的说。
“为什么会死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叶小如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样子,一脸期待。
“唉!”刘锡威知道不说不行了,不然惟一的一张照片就真的拿不回来,只好将他深藏心里的秘密全盘托出:“她叫萧云。和我一样,去美国留学,我们在那儿认识的。”刘锡威回想起往事,不禁落入思念的深渊。
“她的个性开朗,我们就像是哥儿们一样,两个人常常在宿舍里打打闹闹,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可是她不知道我喜欢她,或许知道吧,就这样,我们做了三年纯朋友。”刘锡威回想自己单恋萧云的往事,一时百种滋味又上了心头。“直到有一次,她来宿舍找我,手上拿着医院的报告痛哭,我心疼的抱住她。”刘锡威的脸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是乳癌,已经到末期了。虽然她以前就觉得身体有些异样,但在外念书的留学生,哪有闲钱去看医生,所以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怎么会这样?!”叶小如也为萧云惋惜。
“是啊,真的是红颜薄命。”刘锡威叹道。
刘锡威眼光越过车窗,越过了高楼大厦,直直望向蔚蓝的晴空。他不禁想起了那段难忘的过去,突然忍不住心中澎湃汹涌的思绪,于是向坐在身边的叶小如诉说起那段深藏在心中、刻苦铭心的过去……
“小云,让我照顾你,我爱你!嫁给我好吗?”刘锡威握着萧云的手,跪在、床前,手上拿着一枚他花尽所有积蓄买来的钻石戒指,很认真的说。
“笨蛋!我会变很丑,头发会掉光,你知不知道啊。”萧云坐在病、床上笑着拒绝了,但眼角却已湿。
“头发可以再长啊,我是爱你脑袋里西的东西,又不是头发。”刘锡威笑着馍着她的长发。
“我先收着。”萧云将戒指接了过来,放进了抽屉中。
“等我头发长出来的时候,我再戴,好不好?”萧云说。
“等不及头发长出来,她就走了。”刘锡威说。
“威,我爱你。”萧云气若游丝般的挤出这句话。
“小云,别说这么多,先把药吃下去。”刘锡威强忍住泪水,因为刚刚医生宣布她命在旦夕,就在这几天了。
“不,威,你听我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说……”萧云拒绝了刘锡威的药,坚持的说。
“如果我走了,最担心的人就是你。所以,你不可以不再交女朋友,那是你的权利,更是你应该为我做的。你这个傻蛋,千万不可以自暴自弃,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知道吗?”萧云握住了刘锡威的手,握得他心都碎了。
“小云,别说傻话了,你走了,我要怎么办!你别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回台湾,你不是很想去台东吗?”刘锡威的双眼被泪水占满。
“如果你爱我,那就在我死了之后,再交一个女朋友,然后和她结婚、生小孩,过着平凡又快乐的日子。威,答应我好吗?”萧云从苍白的嘴唇吐出她的希望与最后心愿。
“天啊!”叶小如看着手上的照片,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宽宏大量的女人,居然叫自己的男朋友去找别的女人!
“这张照片,是她入院不久,在医院大门我帮她拍的。”刘锡威忘不了当时的天气、温度,还有强颜欢笑的萧云。
趁着叶小如为这个故事发呆,他顺手抽走了照片,心疼的将照片边的折角抚平,放入旅行袋中。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是情圣一个呢。”叶小如对这个突如其来闯入自己生活的男子佩服了起来。
“那你后来为什么会结婚呢?你要娶的那个女的知道这件事吗?你逃婚是因为萧云吗?”叶小如对这个男人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好奇,连连追问。
“她什么都不知道。”刘锡威笑着摇头。
“我会逃婚,是因为她用了不正当的手段骗我,我才会在结婚当天跑掉。相信过不了多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错在她而不在我。”刘锡威意有所指的说。
“什么事?”叶小如的侦探精神被挑起。
“小女孩,好奇心会害死你的啦。”刘锡威笑着摸摸她的头。
“你别老说我是小孩子!还摸我的头!我都二十岁,有投票权了呢!”叶小如抗议。
“到底什么事啦?”叶小如还是穷追不舍。
“不关你的事啦,你到底开不开车啊,停在这里有段时间了耶。”刘锡威笑着阻住了她的好奇。
“啊,天啊!这么晚啦!我晚上还有一个喜宴要去跑耶,我要赶快回去换衣服了!”叶小如看了看时间,尖叫着发动车子。
刘锡威含笑,看着这个做事莽莽撞撞、开起车来像拼命三郎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像看到了萧云……
不会的!刘锡威用力甩掉内心的想法。
她是天上的云,而叶小如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女孩罢了,怎么刚刚会出现和萧云一样的灿烂笑容呢?任何人都无法取代萧云在他心中的地位的。
但刘锡威的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瞄向叶小如。她那专注的神情吸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