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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狐玦 第四回

  璃儿俏语警芳心  戚母断却相守梦  

  啪哒啪哒,马蹄骤止,座鞍上的人跨脚一蹬,俐落下马,便将缰绳交于随侍的天福,走上门槛。  

  识得来人,门仆即要喊叫出声,戚少瑛连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头细瞧怀中依是睡得香甜的可人儿,为脸庞上的严谨,添增几丝柔和。  

  大门一开,一位老仆随即出来迎接,见着主子,满是皱纹的面容立刻堆上笑容,欣喜道:“少爷,您可回来了,这一趟可还顺遂?”  

  “尚行,且待与娘亲禀报。”不愿多谈,戚少瑛说着便步入花厅,环顾看了四周,见主案上无茶鐏碟盘,太师椅铺设的软垫更无皱折凹陷。  

  他不由眯了眯眼,摆上脸色,回头问道:“咦?她老人家呢,怎不见踪影?”  

  老总管上前,恭敬地福身道:“少爷您此趟回来的晚些,前天老夫人便上寒山寺祈福去了,数算下,约莫是明儿回府,少爷奔波劳累,要不老仆差人打点水,先行沐浴洗身一番?”  

  点点头,戚少瑛脸色略略和缓地说:“也好,顺道多派位丫头来,让她替璃儿打理打理。”  

  璃儿?老总管年纪大归大,可听力倒还敏锐,一则陌生的名字入了耳,花白的眉稍扬了扬,垂尾的眼底立即透出精光,一双老目直睁睁地瞅着少主子怀中的人儿瞧,看那形体模样,纵始被包裹的密不透风,只露出紧闭的眼儿、鼻尖,亦不难看出是名稚嫩的小姑娘。  

  “少爷,您怀中的人是……”瞧少爷恁般呵护的模样,心中也有了预感,他不断拿眼去打量仍在睡梦中的姑娘。  

  可当目光落到罗裙下的一双天足时,稀疏的双眉却逐渐紧拢,眼中些许的热切一下变得冷然。  

  “璃儿,我日后的妻,亦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双臂紧拥,戚少瑛结结实实的将璃儿抱在怀里,那向来严肃的神态,含着柔情,露着满足,刚直的嘴角隐隐扬起几丝沉醉的微笑,柔情似水,像是在呵护个极其珍贵罕有的宝物,一刻也不愿移开目光。  

  见此,少主子的这番话果真证明了他的揣想。这极大的改变不禁令总管暗自惊呼,在府里少爷向来是一贯的严谨淡漠,就连面对自个儿的娘亲时,亦是不苟言笑,仅存着长辈晚辈该有的礼份,怪仅怪,少爷是戚家的独苗子,环境、家世,亦不得不造就出此般的冷然。  

  而今,少爷有了心上人,有了笑颜,身为奴仆的他合该是为着少爷欣喜才是,可想起了老夫人临行前所交代的话,心头不免沉重,浓密的须眉哆嗦着,支支吾吾,不知是否该开口言明的好?!  

  思索一阵,碍于长年随侍于老夫人的忠心,这些话他还是选择咽下。紧抿着唇,头低微敛,老总管稍稍偷觑着少爷的神情,拱手道:“那小的马上差人打点去,老仆先行告退了。”语毕,不再多说什么,即福身退了出去。  

  戚少瑛点了点头,任由众仆们为着他的归来打理,连眼也不及抬起便转身步入回廊,步履轻悄,就怕吵醒了怀抱里的人儿。  

  他的呵护关怀,着实惊煞了来来往往的仆人们,只见个个瞪大了眼,口呿不合,舌举不下,心底的疑团渐渐越扩越大,众人们只有一个疑问,也只想弄清楚一件事……  

  此趟外出归府的少爷,究竟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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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回廊,路经小桥流水,一进院门,满目姹紫嫣红,戚老夫人素爱花,便在曲径幽栏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名品,招得处处芳香四溢,蝶儿翩翩,随着小路弯行,尤如身置花田之中,令人目不转睛,有种恍如幻梦之感。  

  入了门院,行越花雕绝丽的拱门,便见一栏亭榭,俗称荷花厅,只因前方一片碧绿水池,用以引水环曲,左右杨柳松榕交错,楼台倒影互相辉映,堪称图画。  

  行去内院厢房,必经此处,一来此,匆促的脚步霎是缓了下来,戚少瑛怀抱着璃儿,略为踌躇,打消原先念头,反是旋身步进荷花厅。  

  双臂微伸,他将人柔悄地放于贵妃椅上,动作之轻缓,好似珍视着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双眸细眯,他痴恋地望着她,手指不经意拂过隐隐露出的一小截香肩,尤如羊脂白玉,是那样的柔嫩滑顺,令人不忍收手,指尖轻挑慢捻,自深窝处延至前襟透出的白皙,让不甚整齐的衣裳更为凌乱。  

  底下的人儿嘤咛了声,捲长的羽睫微微煽动,眨了几下,黑玉般的眼珠转呀转的,映入一张透着无限深情的俊颜,朱唇微扬,嫣然一笑。  

  她伸出双臂,像个孩子般环住他的颈项,将小脸贴上宽阔的胸膛,传来的暖意温了她有些发冷的身子,舒服至极,令她又不禁有了些许的倦意,频频打着呵欠,如小猫般蜷曲起手脚,直定定地窝在怀里赖着。  

  “醒了?”戚少瑛拿手拂开沾于纤颈上的数缕青丝,眼底有着深邃的爱怜。  

  带着浓浓的睡意,璃儿轻轻地应了声,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微睁眼,含糊不清地问道:“瑛哥哥,这是哪儿呀?”  

  “家,咱们回家了。”他轻搂着纤瘦的肩头,小心移了个身,好使她安睡。  

  “回家?是瑛哥哥的家么?”终是到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心底有着几丝雀悦。  

  “傻璃儿,这儿也是你的家呀!”  

  想了想,璃儿轻轻地摇摇头,“不……这儿不是璃儿的家,璃儿的家在峨嵋山,那里有好美的花,高大的树,还有很疼很疼璃儿的珞姊姊……”  

  “难道瑛哥哥就不疼璃儿了?”戚少瑛点了点她娇俏的鼻尖,轻笑道。  

  “不,瑛哥哥同珞姊姊一样都很疼很疼璃儿,璃儿喜欢珞姊姊、喜欢瑛哥哥。”她顿了下,倏地抬首,朝他笑道:“可璃儿知道,那是不同的。”  

  “喔,怎么个不同?”他饶富兴味的抿唇一笑,抬手托腮,想弄清楚眼前的傻姑娘脑子里又是在想些什么。  

  这该怎么言明的好呢?珞姊姊和她是同类,有的是那份亲腻,而瑛哥哥却不同,他是个人,还是个男人,和她是完完全全迥异的物种。璃儿嘟着嘴,若有所思地皱起秀眉,脑子千回百转,拚命地思索就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  

  “嗯……这感觉璃儿也说不上来,就是见着瑛哥哥,心口便会噗通噗通地乱跳,有时酸涩涩,一会儿又甜如糖水,可没吃糖,怎会甜甜的?”眼儿咕溜一转,目光定在面前的容颜上,她撇撇嘴,攀上他的颈子,搂紧着问:“瑛哥哥,你会不会这样呀?”  

  此言问得戚少瑛心情大好,喜不胜收,不禁紧紧环抱着她,俯于耳边道:“瑛哥哥一见璃儿便欢喜,只会甜,不会酸,璃儿又怎生酸涩呢?”  

  “璃儿不清楚,可一旦想起方才那叫翠娘的猛瞧着你,心口就难过了。”噘起小嘴,她赖在温热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那厚实的胸膛,抬起翦如秋水的眸子、圆亮乌黑,掩不住内心的疑惑和些许的醋意。  

  随及意会,瞅着那双满是不解的大眼,他好笑地问道:“呵,璃儿可是吃味了?”有趣,他的璃儿现也懂得吃味了,这表示她待他是有情的。  

  “吃味是啥?就是所谓珞姊姊同璃儿说过的伤心么?”没听过的词语引起了她的兴趣,精神为之一振,整个身子都挺直起来,一双灵活乌溜的大眼眨巴眨巴的,极有生气地仰望着。  

  “不同的,这是酸,伤心是苦,可当酸呈涩,涩及苦,痛苦难过便油然而生,教人生死难当。”  

  皱眉深思,想了好一会儿,璃儿长长地喔了一声,频频点头,了然道:“那么酸变的苦,就是伤心了,莫怪珞姊姊说,男人总教女人伤心,瑛哥哥令那翠娘伤心,珞姊姊所言果真没错。”语毕,她怪嗔地瞟他一眼。  

  “非也,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并不是天下男子均是如此。”戚少瑛笑笑,箝住璃儿的一只小手,细柔地摩擦着,道:“那末,她还同你说了什么呢?”  

  嘟了一下粉唇,她细细地想了一回,这才说:“男人总教女人怨、女人恨,却又是放不开、舍不了,只能持着一颗痴心,盼得男人回首,诗经卫风有云:‘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像是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换来的是男人的无情;殷桂英自剪而死,同样是为了男人的背叛;鱼玄机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道尽了男人的负心,珞姊姊说了许多,可璃儿隐隐约约也仅记得几段。”她老老实实的将听过的话给陈述出来,一字不漏。  

  说真格的,什么诗经所云,她压根儿不懂诗经是啥,这些全是璎珞说给她听的,可那时她只当没趣,也就没记得那么多了。  

  他人的伤心史与她无关,她从不明白啥是情呀爱的,每回她一听完仍是一副无所谓的酣睡样,总惹得珞姊姊气恼,不过听久了,终是让她明白一点——男人呀,是生来让女人嗟怨难过的。  

  如今,她眼前的不就是个活生生的好例子么?!  

  慵懒地瘫窝在暖呼呼的怀里,忆起了方才的那一遭,她美目一瞥,瞳中带着些许的怨怼。  

  听她如数家珍的将史册艳迹一个个列举出来,一时间倒教戚少瑛哑口无言,很是讶异,不想她年纪尚小,该是不识人事,对于男女情爱亦是一知半解,没想到她口中的珞姊姊竟教了她这么多,虽这些册籍上之艳屑是实情,不容他反驳,可那观念倒错得离谱,未必天下男人同是一般,倒也是有痴心情郎。  

  “我的好璃儿,该不会你认为瑛哥哥是这样的负心汉罢?”紧蹙眉头,细眯起眼,戚少瑛轻抚着那如瀑布般流泄而下的柔顺青丝,同她解释道:“天下薄情郎虽多,可痴心专一亦不少,就如王幼玉虽歌断回雁峰,柳富却仍情义在;李娃情深义重不愿攀,郑元和始终不忘昔恩情,你那珞姊姊同你说了这么多,却从未提及这些?男人不全是薄情无义呀!”  

  此话一出,听得她有些不大舒爽,显然是反驳珞姊姊的话,同样亦是推翻她的深信不疑。璃儿一个劲儿地摇头,扁嘴道:“可珞姊姊还说‘于嗟女兮,毋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人千万不得对男人沉迷,男人沉迷并无要紧,说罢便罢,女人沉迷可是摆脱不开,终其一辈子呢!瑛哥哥是男人,自然帮男人说话。”  

  方才他所说的话儿她真没听过,每当黎公子彻夜不归,没能来找珞姊姊时,珞姊姊便是不言不笑,仅是落泪拥着她。滴滴的水珠落在她的脸上,透过肌肤,渗进去,不知为何,她只觉特为冷凉,常常她想伸手拭去,无奈珞姊姊的神情老是使她停下动作,任由她紧紧环搂。  

  她不懂何故,没有情爱纠葛,应当不明白难过,可她的心在那程子却是不受制地微微揪起。  

  疼,像是一根针刺,不问情由,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情况总要持续好一会儿,珞姊姊才破了不苟言笑,细细地在她耳旁低语,说着说着,泪又是滚落下来,瞧得她怔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有着前车之鉴,她深信着珞姊姊同她说的话——男人的心,是易变的。  

  犹记得,最后一回,珞姊姊哭了,也笑了,那掺上泪珠的笑容好美好美,美的炫目,使她看起来格外的娇艳,一身的火红,散发的浓腥,羸弱的身躯朝她步步走来,如同以往搂着她、说些话。自此,她便没再见着珞姊姊了,只晓得她要去寻她的男人,留她在山中沉睡,醒来,身旁再无教导她的人了。  

  轻叹一声,不想再与她争论,戚少瑛笑而不答,只道:“璃儿,风花雪月之事你实不该懂的太多,世间百态,人各有异,就凭着几番言语怎能将之一概而论,痴情也好,负心也罢,那都不足以证明些什么,我对你有情有意,这才是最为真实的。”  

  持起柔若无骨的小手,所示之意不言自明,只可惜不识世事的璃儿始终不明白,拿眼看了看,便冲着他直憨笑。  

  戚少瑛明了,却不打算明说,大手一伸,他紧紧地搂着她,两身相依,他眷恋着那身属于女人的暖玉温香,同样地,她亦依恋着那抹源源不尽的暖意。  

  情爱,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滋长,璃儿并不知此刻自个儿已然跌入凡尘俗世的血肉人生,唇上挂着笑,她心满意足地靠于他的肩上,彷如呼了一口气,舒适难言。  

  情爱固美,可她却忘了,人的一生不过短短数十年,春去冬来,又是一个光景,美好的背面始终带着怨恨,一旦失去了,将会面目全非,就因她不懂的情为何物,更不明了带来的感觉。  

  这劫,是注定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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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戚少瑛牵着璃儿走遍了府内上下,他将她打扮着娇艳绝伦,穿着一身月白小缎袄,肩上披着一幅潇湘云水,罗裙长曳拖地,行云而起粉色裙带随之飘扬,更衬出娉婷风姿,唯独长柔青丝并未如云髻盘起,而是改以梳至耳后,两束鬓发任放于前襟,腰上环璧,窈出步摇光灿。  

  每人一见着,无不惊愕于她的绝美,不多时,戚家上下便知府内来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瞧少主子寸步不离的呵护,亦是明白璃儿的身分,可大伙儿看归看、瞧归瞧,就是没人敢乱嚼舌根,眼神频频透出的,是无奈和惋惜,各各心知肚明,眼前的这位姑娘终是入不了府。  

  察觉了众人诡谲的目光,戚少瑛虽是满心疑惑却也不担忧,他相信凭着璃儿的娇美天真,定能搏取娘亲的欢心,成为他的结发妻,毕竟他是娘亲血脉相连的孩儿,戚家唯一的后人,这点儿的要求并不算过分。  

  已过晌午,光亮照得满室,越过绿萌,两人来到水上小轩。  

  近来日日艳阳高照,灼热逼人,尤其贴近端阳,更是闷热难当,璃儿执袖频拭,挥汗如雨,嘴中不断嚷叫:“好热,这儿的天是怎么回事,热的人都发晕了。”  

  “唉,瞧你,别这般不济事,这点热还是小事,过了端阳才真是烈日环伺,习惯便好。”以往生活于山中,这等的灼热她自然受不住。戚少瑛爱怜地为她拭去额上的汗水,地气上腾,这些日子有如三伏天般,的确是热的过分了。  

  “瑛哥哥,你以前都如何熬过来的,这般的大热天,看看,火红的大轮子,恁地站在底下三、五时辰,不就给晒干了么?!”她仰头望望阁外的天际,指了指,一片万里无云,仅有一轮炙阳高高挂着,散发出的燥气教地面都裂了。  

  “浑话一堆,近夏热是顺天理的,要说此时落下大雪,那才真是异事。”戚少瑛斟过凉茶送到她手上,并也为自个儿倒了一杯,倾头便一饮而尽,微凉渗入喉间,通彻心扉,舒体通畅,就连琼浆玉露亦过之不及。  

  接过凉茶,璃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小啜着,烦燥的热,气闷的她发昏,整个脑袋瓜子晕沉沉的,一脸懒恹恹地趴在案上,素有朝气的娇颜失去原有的灵活,半掩羽睫,毫无睡意,可眼皮就如千斤重不住垂下。  

  大热天,她着实厌烦,早知她便不来了,不如山洞里的凉爽还好些。  

  “璃儿,想睡了?”他一手掠过额前落下的几许发丝,黏附的汗水透着一股难言的清香,唇角的笑意由浅薄慢慢加深,注视的眼眸迷茫而深邃。  

  “不,可就是提不上气力,好似全让那热给吸了去。”眼珠儿咕溜一转,偏过头,她娇懒地道:“瑛哥哥,这儿有没小溪什么的?璃儿想冲个凉,浑身黏腻腻的,好不舒坦呀!”  

  “小溪?这儿又不似山中,怎会有小溪呢!不然我差人准备一桶凉水,让你在房里浸泡消暑,可好?”戚少瑛怪笑道,扭起一旁渗湿的巾绢,大力一甩,将此多余的水滤尽,轻柔地擦拭早已热得通红的脸蛋。  

  微微睁开眼,璃儿轻轻地嘤咛了声,慵懒地趴着,整张小脸几乎贴面,被凉巾一抹,满脸的燥热霎时烟消雾散,有着说不出的清爽感。  

  舍不得这股难得的凉爽,在凉巾要抽走之际,她下意识地伸手抵住,猛力一拉,将巾帕自戚少瑛手中抢下,大大方方地直接摊在脸上,罩住眼鼻,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桌面,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噜声。  

  这番情景着实是令戚少瑛看的好气又好笑,为怕她闷坏,伸手一抽,不顾她的瞎扯硬是将巾帕拿开,气得璃儿即刻略去懒恹往他身上扑去,急得大叫:“还我、还我,瑛哥哥别和璃儿抢呐!”粉拳如雨点般落在他坚实的胸膛,誓不抢回不罢休。  

  “璃儿,别闹了,瑛哥哥这就带你去冲凉,别要巾帕了。”他一把拉起璃儿,一手揽着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她一个不及,不得回神,拌住脚顺势跌入了他的怀抱。  

  她又嗔又笑地挥拳拍他一掌,主动地凑上唇,轻轻地如风拂面亲点了下,接而挣脱他的紧拥,一溜烟地跑个不见影儿,行经之处娇笑声不断,仿佛朵朵牡丹绽放于四周,处处透着无比的欢欣。  

  猛然回神,戚少瑛的心头沸腾着如火的热情,抿唇一笑,撩开下摆,即刻追了上去。  

  嘻嘻闹闹入了花厅,一对小儿女欢喜打闹的模样全进了刚回府不久的戚老夫人——崔秀玉眼里,不悦地斜起眉稍,这等有失礼仪、不成体统,怎能恁般胡乱下去。  

  “少瑛,打打闹闹的成什么样!”她拿起茶盏,呷了一口,细眯着眼,将座下的璃儿给浑身打量个透。  

  “娘,您何时回府的,怎不派人通报一声?”一见娘亲,戚少瑛略过不察座上有些不耐的神色,立即拱手请安,唇眉皆是漾着笑意,心情好不快活。  

  “不过回自个儿的家还用的着通报么?!倒是你,这趟怎早回了?”崔秀玉瞥了他一眼,不经意地问道,便迳自低头啜茶去。  

  微凉的清香入喉,她不时拿眼掠过儿子的面容,瞧是有着不隐的柔情丰润,唇上始终挂着沉醉的微笑,再瞥向一旁的璃儿,两手交结,她的心底煞是凉了半截,又羞又恼,更多的是气愤儿子的不庄重。  

  “孩儿归心似箭,事一办好,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好向您禀告。”听出娘亲话里的讽刺,戚少瑛微皱了皱眉,先是拱手一拜,随及启口道明。  

  “哼,你倒有心!我看是为这小姑娘罢?!”重重地放下茶杯,发出清脆声响,崔秀玉再也不掩心中的怒火,双眸突睁,利箭似地扫过座下的两人,眼中有着严厉的责难。  

  似是习以为常,戚少瑛刻意略过娘亲精亮的眸光,仅是微微一笑,牵起掌中的柔荑,将璃儿拉前了几步,使堂上的娘亲好好看个仔细。  

  “娘,这位是璃儿,孩儿心属的姑娘。”他瞅了一眼迷茫的小脸,笑意是更深了。  

  璃儿、璃儿……听这名,就想是个丫鬟似的下贱人。  

  听着儿子的这番话,杏眼一眯,加深眼尾的皱纹,崔秀玉这才仔仔细细地将璃儿打量一番,全身上下看个透彻,眉是眉、鼻是鼻,莹亮双眸透着纯真浪漫,有如樱桃般的红嫩小口,体态窈窕,确实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美人儿,莫怪儿子这般的死心塌地,光是那张娇艳的容颜,便是吸引着天下所有的男人,可……目光巡到罗裙下,见着的不是预想中的三寸金莲,而是一双难上得了台面的天足。  

  紧皱的眉间又是积的更深,崔秀玉将视线移向儿子的俊容,看清了眼底浓郁的痴恋,脸色一阵青白交错,比先前更是难看几分。  

  “这是打哪来的乡村野妇?少瑛,你可别忘了咱们是何等的身分,怎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坐上少夫人的位置,就凭她,不配!”她闷哼了声,再次看了那双大脚,满眼不屑。  

  金莲小脚代表着姑娘的身世,唯有大户人家的千金闺女才有本事裹得上,所谓“裹小脚,嫁秀才,吃馍馍,就肉菜;裹大脚,嫁瞎子,吃糠馍,就辣子”,尤其越是富门人家的闺女脚板是缠的越发娇小,使其行路要人搀,不好出闺房,袅弱如露珠,风姿摇曳生。  

  “瘦、小、尖、弯、香、软、正”这七诀正是评断一女子的身家,崔秀玉美目一稍,再瞧瞧眼前的一双大脚丫子,肯定是个野丫头!  

  只消一眼,心里便了有底。  

  这样的姑娘哪里匹配的上他们戚家?!要真是允了,摆明是让人笑话!  

  “娘,孩儿娶妻在于真情真意。”看透娘亲眼底的厌恶,戚少瑛急着开口,明白娘亲最为重视的是什么,可他并不在乎这些,他要的不过是名善体人意、牵动他心的人儿。  

  “你要娶她?行——她是哪里人氏、父为何名、做些什么、在哪高就、身家是否清白?若你能清清楚楚地交代个明白,且和咱们门庭家世搭的上边,八字合了,体无咎言,我便让你娶她去!”崔秀玉闷哼一笑,一股脑儿地丢了堆难以答覆的问话,冷冷地睨着神情有些慌乱的戚少瑛。  

  戚府,容不下个来历不明的乡村野妇占去少夫人的头衔。只因,她没那能耐!  

  摆明的刁难,令戚少瑛接不出话,只能支吾再三,瞥向身旁的璃儿,眸光浓深,似在思虑,四周静悄悄的,柔情的目光不停在那张清丽的面容上游移,眸中的眷恋显而易见。  

  半晌之后,他这才抿抿唇,微叹一声:“娘,孩儿不重那些,孩儿仅想娶自个儿心爱的女人。”  

  “哼,说的好听!你不重,外头的人可重;你不在乎,娘在乎得紧,祖先颜面不得不顾,你要真娶了她,怕是坏了咱们家的门面,何况谁知晓她身家是否清清白白的,说不定正是哪个野女人的孽种,明明白白就是个狐狸精!”火气一上,崔秀玉大力一拍,腕上的金银镯子铃当作响,震翻了桌案的瓷杯,茶水流泄一地,不难想像此刻内心的怒火是有多么狂炽,拿指便咆哮怒吼。  

  “哇,你眼可真尖,怎知璃儿就是只狐狸呢?”掩唇惊呼,一语道出不为人知的身分,让璃儿好生佩服,杏眼微睁,惊喜地望着眼前的老妇人。  

  “璃儿,别瞎说!怎可说自个儿是狐狸?!”闻言一听,戚少瑛连忙喝止。  

  璃儿不满地噘嘴,垂下眼,无趣玩着袖口绣花带,揪弄了好一会儿又觉厌烦,转而开始玩起自个儿的十指来,雪嫩如玉葱的小指扭成白玉小结,抿紧的唇渐渐浮上一抹微笑,满腔的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已是烟消雾散,像是没她事地轻松由在。  

  “你……少瑛,你听听!她自个儿都这么说了,还不是个狐狸精么?!”崔秀玉大声地吼着,眼睛血红,闪着暴戾、几近疯狂的光芒,瞪向一双坦荡无悔的眸子,顿时气焰一消,大口地吐了一口气,只得罢口道:“总之,这门亲事没得说!”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休想进得了他们戚家门。  

  好说歹说,见成见已深,说什么都不得让步,浓眉紧皱,没了辄,戚少瑛只能使出最后一计,到了这关头,也不得不如此了。  

  “娘,这门亲怕您是不允不行了,孩儿和璃儿……早是行过周公之礼,她已是孩儿的人了,您要是不允将她给赶出府,万一珠胎暗结,让孩子流落街头或是给夭了,您难道真舍得、狠心,无论如何,那孩子总是您的孙儿、戚家的后啊!”这番话如一锭响雷炸开了看似稍略平静的涟漪,泛起极大的波涛。  

  他一口气托盘而出,双目直视,神情坦然,倒是座上的崔秀玉听到后,整个人是呆住了,待心神拉回,随即胀红了脸,细长的冷眸洴出狂烈怒火。  

  “少瑛——你、你非要气死我这老太婆不可?!”怒不可抑地破口大喊,崔秀玉气的浑身颤抖,脸色死白,突地一口气提不上,猛烈地巨咳起来,“咳、咳……”岔了气,她一手捣着胸口,冷汗涔涔,吓得在旁的总管连忙递上巾帕、热茶。  

  “娘!”见着母亲的模样,戚少瑛不由喊叫出声,一脸担忧。  

  “甭叫!你心里头还有我这做娘的么?!”喘了喘,缓过气,崔秀玉抬手一摆,双眼怒视,定在一张坚决的面容上,她拿起热茶小啜了下,长长地呼了口气,全身气力用尽,不禁虚弱地往后重重一瘫,四目相对,各自互不退让。  

  这厢吵的火热,沸沸汤汤,璃儿则是睁大着眼,默然无语,自方才被他那么一喝她倒也不插嘴了,索性不吭一声地看着两人争的面红耳赤。  

  可天知道,她压根儿不晓得争吵的缘由是为哪桩,只当是人类的喜怒哀乐,正瞅着大眼努力学习。  

  沉寂了半晌,崔秀玉怒容渐收,微叹了气,再次问道:“好,你当真要她是罢?”  

  “请娘恩许,孩儿绝是非璃儿不娶。”唯有这事,他是绝不退让。  

  “行,可我有个条件。”揉着有些发疼的两穴,碍于儿子的固执,崔秀玉有些不耐,索性言道:“第一,这小丫头仅能嫁予你当小妾,咱们戚家的少夫人绝不能是个不明不白的女人;第二,为娘的已为你订下门亲事,对方是苏州第一绣庄的方水莲,半月后即刻迎娶过门。”  

  “请娘退了这门亲事,此生此世,璃儿是孩儿唯一的妻。”  

  “荒唐!咱们纳采、问名都差人办去了,连人家都将聘礼给收了,这时要是退婚,那咱们还要不要脸在苏州生存,得罪了方家,对咱们是百害无一益,况商家最重信誉,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罢!”  

  “想让你身旁的野丫头入府,就得娶了方姑娘,要不就别想踏进咱们戚府一步。”面色一凛,内敛的精眸扫向戚少瑛,面色稍是和缓,毕竟是自个儿的儿子,崔秀玉倒也不想逼的太绝,盯着眼前极为相似的面容,语气不免有些放软地道:“这事……为娘的也不逼你,仔细想想,你自个儿好自为之罢!”话语落定,即罢下走人。  

  事到如今,他还有的选么?眉头深锁,戚少瑛不由泛出一丝苦笑,握紧手中的柔软,不发一语。  

  被他这么一捏,璃儿只觉好疼,皱了皱眉,透过浓密如扇的羽睫倾头偷觑,小唇微张,想说什么,可在见着一张灰败绝望的脸庞,到口的话又是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粗糙厚实的手掌传来的热烫,染了她一身,粉嫩的俏脸微微泛红,小手被紧紧地包裹,十指不得伸张,她微微动了下,不是想挣脱,反是紧握,柔嫩的指尖贴住握不全的大掌,两相交缠,扭成一团。  

  感觉到她无言的安慰,戚少瑛抬起握得密不可分的双手,唇角微扬,略白的面容有了些许的笑意,大手一揽,他将她拥入怀里,汲取发间的清香,使力之大,像是要嵌进自个儿的身体,两相合一,这般的美好,他舍不得放手。  

  “璃儿,对不住……”双眼一黯,靠在她嫩白的颈窝,他收紧手臂,将她结结实实地圈在怀中,轻柔的嗓音有着满心的愧疚。  

  不懂他为何道歉,依偎在他的怀里,小脸微藏,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围搂他的腰,天真无邪地倚着,轻轻地摇头,抬起黑溜溜的大眼,不解地道:“我不明白。”  

  微微地苦涩一笑。是呀,他的傻璃儿并不明白这是种负心,要是让她明了,便不会笑的如此无忧。可他倒希望,她是懂的,宁愿她对着他哭喊着负心、薄情,也不愿她笑着承受,因为这对她是不公平呀!  

  搂环着她,想开口言明,却又说不出口,梗在喉头,尖刺的难受,激烈的情绪,澎大的令心头几要承不下,是愁、是苦,千万种滋味混在一块儿,连他亦是理不清。  

  窝在她的纤颈子,怀抱她温香的身子,默默地,他幽幽叹息,回荡在偌大冷清的厅堂。  

  若行,他愿意就这样守护着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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