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螺旋桨慢慢静止,一抹身影提着小皮箱,从机舱跳下,通过码头坡道,朝浮坞上的露天酒馆走去。那是一名体态窈窕、身材修长匀称的女子,穿着嫩绿色连衣裙,头上绑的白色头巾,织绣了海螺图案,像一条西藏哈达,两端随松散的长发辫飘飞在背后。几名男性惊艳地对她吹口哨,嘴里叫着「妞儿、妞儿、美丽的俏妞儿」。女子哼笑,不以为意,她知道在码头──尤其在农牧场码头工作的男人,特别直爽不拘礼节。
女子到达酒馆,目光敏捷地扫视一圈。橡木椅座上,大多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彷佛工作累了,在这儿饮小酒,短暂休息,吹吹海风,听听音响里播放的歌谣。女子沿着桌位移动步伐,凉亭式吧台里有个男子探出头。
「嘿──女士,找人吗?」
女子定住脚步,回眸看着男子。对方还算礼貌,唇角扬着笑纹,俊逸的脸容有种独特气质。
女子美眸亲切地闪烁,头部微微斜倾,柔荑环胸,清亮悦耳的嗓音说:「陶垚农──我找陶垚农先生。」
「噗──」怪声突来,坐在最靠吧台边,额头缠绕毛巾的年轻男子,喷出一口啤酒。「哈……哈……」爆开一阵大笑,说:「听听、听听,这妞儿称呼老大什么?『先生』『陶垚农先生』哈……」
高低错落的笑声和鸥鸟的嘎嘎乱叫连贯起来,彷佛,女子真说了什么笑话。
女子微笑着,手敲了敲年轻男子的桌面,问那年轻男子。「有什么好笑吗,『先生』?」她坐上吧台椅,将小皮箱放在吧台,打开箱子。
年轻男子看见箱子里,有听诊器、注射器、药棉、药罐……一排亮晃晃的小刀子。
「你如果不喜欢我称你『先生』,本医师不介意帮你一把,或许你会比较喜欢被人叫『妞儿』嗯?」女子拿起一把刀子,眼眸直视年轻男子,笑容加深,刀刃锋芒在她美丽的眼尾闪了闪。
男子一恍,不自觉地打哆嗦。原本笑个不停的酒客们,也合嘴噤了声。
「女士,」吧台里的男人,走出来,整座酒馆只有这个男人懂礼貌。「我带妳过去找Farmer。」他盯着她的刀,样态轻松地微笑着。
女子挑挑唇,收好皮箱。「我是宇妥医师,很高兴认识各位男士──明天别忘了到农场医护所,做健检。」她一笑,神情骄傲又妩媚,愉快地离开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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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祭家海岛农牧场的码头,有不少人住在此地,码头围绕天然海湾而建,历史与海岛一样久远,房子沿着地势上升鳞次栉比,锈红的、绀蓝的、柠檬绿的……各色屋顶层层迭迭,光彩熠熠,像一张从海水里拖起的大拼布,披覆在斜倾的山坡上晒太阳。一群拿风车的男孩女孩从石阶小巷跑出来,跳上停在街边的脚踏车,风车插在把手立管,嘻笑地往码头公园的方向骑去。路边面包店飘萦着刚出炉的鲑鱼派香味,载满鲜花的小卡车停在石板道路上卸货,水族馆和糖果店的橱窗最是缤纷。宇妥从来不知道这里是一座依山傍海的热闹小城市。以往,她离岛返岛,都是在中央码头搭船上岸,这是她第一次深入菜园湾码头,在二十二岁这年。
「这么年轻,已经是个医师!」开车的男子姓「皇」。岛上叫得出名号的家族姓氏,并没有「皇」这一支,但他走起菜园湾码头这一带,又熟门熟路,说话不带任何腔调,使人无法断定他是否是外来客。
「这岛上的人们似乎特别优秀。」
宇妥侧转脸庞,瞥一眼后视镜下方的皮雕挂饰,再看着操控方向盘的男子。「皇先生是来这儿访游的吗?」她眨眨双眸,抓开扫弄颊畔的一绺黑发,下巴微扬,美颜迎风。
吉普车驶离了码头街道区,路旁建筑物少了,路面转成绿草地,苍翠的丝柏一棵高过一棵。远方广阔的青色丘陵,跟海岛上的中央高原比起,只能算是小山,但丘陵中央那幢庄园主宅,看起来却像城堡。
「我五年前来这儿,住在Farmer的庄园里。」
「你是陶先生的客人?码头的露天酒馆,是你开的吗?」
他摇摇头,笑了笑。「我和Farmer是朋友。酒馆是大家的,我偶尔帮忙服务一下。」
车子经过古朴的砖砌小亭,两排漆白木栅没尽头似的无限延伸,左右侧全是果园;爬过一座缓坡,道路开穿在果园里。车速不快,宇妥探手拉住青绿的树枝芽,欲采下鲜红樱桃;车子顿了一下,宇妥猛地扯下整段枝芽。
「哎呀!」她叫了一声。
车子正往下坡滑,风吹走了她的头巾,宛如一片纤云,浮在阳光中卷裹。男人的大掌朝上一抓,攫住那轻柔的丝料。车轮唰地停住。宇妥下车,微微昂首,瞇眼看着斜阳里的高大男人。
男人戴着一顶猎帽,逆光中,他的脸暗成一片,隐约只看得出他头发很短,下颏有点胡髭,露在卡其衬衫外的肩颈与胳膊很结实、黝黑,应该是长期劳动锻炼出来的。他身材真好──挺拔健美,像野蛮人,粗犷力感,无文明气息,却是天生的衣架子,穿着牛仔裤的笔直长腿下是一双骑马靴,彷佛是男模特儿在展示农牧场人员装扮。
宇妥款步走向男人,嗓音带着和善的笑声说:「谢谢你,不过,你这样正面朝行进中的车辆走来,是很危险的,先生──」
陶垚农抬眸,心头震了一下。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女性,就站在他眼前──
大概是一个月前,陶垚农接到高原上祭家老太爷的通知,要他上高原一趟。老太爷说他二十六了,该有个对象安定下来。老太爷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是高原龙鳞湖区多家的多婕。他知道多婕;他的妹妹陶子墨和她的侄女多闻是同学,他送妹妹上学时,偶尔会遇见多婕。多婕是个才貌兼具的女医师,老太爷介绍如此完美的女子给他,真是他的荣幸。他不会推辞这么一个机会──虽然,他曾和多婕闲聊,并且除了闲聊,他想不起还有什么感觉,但是,这么一个机会,是老太爷用心良苦安排的,他应该珍惜,应该珍惜……
陶垚农上高原和多婕相亲那天,多婕仍照常工作,为病患看诊;他到医疗中心等她。
高原的医疗中心设在龙鳞湖区,是一幢典雅的地中海建筑,有花园、有水池,浓密的葡萄藤攀缠着中庭白色楼梯的扶手。陶垚农倾靠在诊疗室外长廊底的窗台,盯着屋瓦下晃悠的陶铃,几声呼叫从某一间诊疗室传出来。陶垚农挺胸站直,循声走到那间诊疗室。门微敞着,他望进门内,诊疗台前站着一名姱修纤细、身穿医师服的女子;一名男性病患躺在诊疗台上,时不时嫌女子太年轻,不信任她的医术,喊着要换医师。女子完全不理会病患的要求,双手沿着病患腹部做触诊,直到病患右下腹,她动作沈缓地往下按压,停了一会儿,突然放开,病患随之从诊疗台上弹起,冷汗直冒,又哀嚎又咒骂。
「急性阑尾炎,手术。」女子简短地做结论,拨拨一头波浪长发,纤指摘下口罩,唇边的笑容,冷淡,却很迷人,看在陶垚农眼中,她既独断专横又充满妩媚伶俐。
那是陶垚农第一次见到宇妥的情景。她的一举一动,深深吸引着他。他几乎在不知不觉的意识中,流露出贪馋目光,凝望她绝伦的容姿,那浓密鬈翘睫毛下的慧黠眼眸,拢挺秀气的鼻,嫩红樱唇,曲线优雅的纤颈……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女性,他记住了她的容颜,连她上唇边缘那颗小小的红痣,都清楚地深刻于心版。陶垚农觉得自己不需要相亲了──他走出那幢地中海屋宇,经过花园,风铃声清清脆脆地响着,娇艳的玫瑰盛开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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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陶垚农中止脑海里的回忆画面,定定看着宇妥。他彷佛看见她站在花海中心,浑身罩着熹微的阳光,清艳绝人。宇妥盯着陶垚农的脸,他的五官周正俊朗,黑眸炯炯有神,只是表情有点古怪。
「Farmer,你怎么了?居然站在路中发呆。」驾驶座上的男人下车走来。
「廉兮?你怎么在这儿?」陶垚农此刻才真正回神。
皇廉兮拍拍陶垚农的肩膀,一手朝向宇妥,介绍着:「宇妥医师──」
「原来你就是陶先生啊。」宇妥打断皇廉兮,挑唇瞇眼微笑。她一笑,唇缘的小红痣,更为她增添了性感。
陶垚农眸光恍了又凝聚,盯着宇妥殊妍的笑靥。
宇妥扬眉,像在问他有何疑问,与他四目交接。「我是宇妥。」她伸出细白的手。
陶垚农没反应,一径瞧着她。
「Farmer……」皇廉兮微微作声,推一下陶垚农。
陶垚农愣了一下,局促又僵硬地伸出右臂。
宇妥笑出声来,眼眸看着自己的头巾在他握拳的掌中,像彩带一样,跟着他的动作抛甩出来。
「抱、抱歉。」陶垚农干窘地开口,左手摸摸帽子,不知是否要拿下,比较礼貌。
宇妥摇摇头,收住银铃的笑声。「我才是,我不该笑你的──」她碰触他的右手,欲取回自己的头巾。「谢谢你。」
「嗯。」陶垚农应了声,松开手掌。
宇妥微笑,将头巾接过来,垂眸。「陶先生,你手掌受伤,是吗──」她看着生丝织品上的血渍。
皇廉兮挑眉,拉起陶垚农的右手,拇指下方鱼际处果然有个血口子,是刀伤──这倒罕见!「这是帮马儿修蹄壁角质时,弄出来的?」
「一闪神,刀子就刨进肉里。」陶垚农抓开皇廉兮的手,压低帽檐,不痛不痒地说。
「哦,你也会分心这还是头一遭──你在想些什么事?」皇廉兮很好奇。
陶垚农没回答,转向宇妥说:「抱歉,弄脏妳的丝巾。我会请人洗干净,再送回高原还妳──」
「谁跟你提丝巾了!」宇妥嗔道,柔荑握住陶垚农的手腕。「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伤。」翻过他的右手,让他掌朝上,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他。
陶垚农震了一下,说:「我不要紧──」
「你是医师?」宇妥美颜冷凝,朝陶垚农瞪了一眼,然后看向皇廉兮,道:「请把我的皮箱拿来。」虽说了「请」,却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皇廉兮迟疑了一、两秒,看着陶垚农,撇撇嘴,俊脸的表情近似取笑。「Farmer一向比较习惯兽医……」他低喃,踅回车边,取来宇妥的皮箱。
宇妥拉着陶垚农坐在路边的石块上,用生理食盐水冲洗他的伤口。「有点深,得缝──」
「血止了,就行。」陶垚农说道。
皇廉兮接着说:「在农场工作,受伤是常有的事,不管流血多寡、伤口深长,大伙儿总是找那个临时兽医搽搽药了事──」
宇妥抬眸,对住陶垚农的眼睛。「你很不爱惜自己。」她收妥小皮箱,站起身,往吉普车走。
陶垚农盯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还没处理好的伤口灼热起来。
「廉兮先生,麻烦你把他架上车。」宇妥停在车门旁,回首瞅着两位男士。
皇廉兮点头,低声笑着,靠近陶垚农,说:「她真是个敏锐的医师,一眼看穿你会逃走。」大掌抓住陶垚农的肩膀,动作流畅地展露一手擒拿,有模有样地将他押上车。
陶垚农皱眉,来不及反应。一上车,宇妥立即宣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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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农场主屋半哩远的山岩台地,有一座古罗马风格的花园别墅,占地辽阔,居高临下,从农牧场到菜园湾码头的自然美景、人文脉动尽收视野里。花园最西的边界就在悬崖上,栏是古城遗迹般的冠状墙垣,呈弧形绕弯,顺过小水池后方。水池由手工釉彩烧砖砌成,水里养着小睡莲,鱼儿躲在荷叶下觅食,蜻蜓飞离水面,涟漪一圈一圈泛开。
宇妥站在水池旁,静心细数花园里的花草树木种类。这幢房子是农场的医护所,园里种的,大部分是药用植物,除了这一点,宇妥看不出来,还有哪里像医护所。原本,花园里有三处地窖,专给医护所医师做实验室,以及存放药品使用,但这医护所一直缺乏正式医师,地窖已被农场的家伙善加利用,成为葡萄酒贮藏室和奶酪培养室。
宇妥一接近地窖,就闻到浓烈的奶酪味儿,她没敢下去,站在入口踱着步子。
「妳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一大一小的两抹白影子,自地窖下走上来。
宇妥瞠眸。他们竟然穿着无菌衣,手里抱着包了锡箔的奶酪。都说了,这地窖是给医护所医师当实验室的……更别提,那无菌衣根本不是给他们制作奶酪时使用!
「妳是高原来的医师吗?」较小的那抹身影冲上前来,抬起戴着防尘隔离帽的头颅,拉下面罩。
那是一张健康红润的雪白小脸,红唇秀鼻,大眼睛溜溜秋秋,流露着鬼祟似的顽皮性儿,耳垂上有一对小巧、闪烁绿光的粉红耳环,形状像带叶桃子。「妳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到主屋,跟我们一块用餐?」小女孩打量着宇妥,讲话语气好比管家婆。
宇妥想笑,笑不出来,柔荑慢慢举起,阴影划过女孩脸蛋。女孩愣住,呆呆看着宇妥的手。
「谁准妳穿医护所的隔离衣,小桃子?」宇妥哼笑,纤指弹一下女孩耳垂。
小女孩反射性摀住耳朵,惊讶地瞪着宇妥。「妳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我怎么会知道呢──」又看一下女孩的耳环,宇妥抛出轻蔑眼神,转身走向屋门。
拉开三片式玻璃门,宇妥进入屋里,玄关采光落地窗前堆置了几幅画作,种在大陶瓮的茑萝长出花冠五裂的星形小红花,沾满泥土的登山靴歪倒在地砖,明显是刚从一双大脚踢卸下来的。宇妥快步移身至诊疗室。
诊疗室的锁已解开了,门大敞着。门边的木制阿拉伯镂花屏风上披挂着沾泥的衣物,宇妥走到屏风后──
古典洗脸盆架上有──污水一盆,脏毛巾漂在水面。大理石桌上,放着空酒杯与透明酒瓶,甜杏酒的味道散发在空气中。
「噢,这个讨厌的兽医……」宇妥低语。
昨天傍晚,皇廉兮将她和陶垚农送达医护所。她准备缝合陶垚农手上的伤口时,才发现最主要的诊疗室被人上了大锁,连陶垚农这个农场主人也没钥匙可解锁。皇廉兮说,几年前开始,农场医护所就是某人的个别地盘。他们叫某人「临时兽医」,意思是,某人不是真的兽医,或许连「医」字都够不上资格。可这个临时兽医,在这儿为动物看病,偶尔也医人。宇妥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人竟如此胡乱瞎搞,把设备齐全的医护所交给连庸医都称不上的家伙!她真不晓得陶垚农是怎么管理农场的。她一气,直接先给陶垚农一针破伤风,命令皇廉兮抓着他的手,不施麻醉,当场在医护所玄关大厅缝他的伤。整个过程,陶垚农几乎是苍白着脸,冷汗直冒,但不敢吭出有违男子汉气魄的哀声;皇廉兮有时不忍,为他叫痛几声,却像幸灾乐祸。
他说:「Farmer,宇妥医师对你真好,瞧,她帮你缝的是美容针,一定不会留疤……」
陶垚农越想回应越是咬紧牙,怕一开口不是威武地命令人闭嘴,而是没形象的凄惨哀嚎。
「想免皮肉痛,就请那个兽医搬出医护所;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应该胡闹,把诊疗室当个人『游戏间』,不然,我怎么帮你减轻痛苦嘛──」这样的说话方式,让人以为她是温柔的──会撒娇又温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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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帐兽医!」
二楼传来物品掉落的细微杂音,宇妥回神,走出诊疗室,迅速不失优雅地赶到楼上。
她昨晚住的房间,居然这么轻易被人打开!她明明上了锁的……
宇妥盯着家具陈设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异样──
她的小皮箱不见了!
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门也被打开了,泰丝遮阳帘临风飘逸,多花素馨的芳香味儿和在空气里。
宇妥冲到露台。护栏石垣左边的楼梯门开着,一阵汽车引擎声传来。宇妥急步靠向护栏,柔荑抓着墙缘,俯望下方。
吉普车自花园边境的瓦亭驶出,沿着石块铺设的车道绕过花园;刚刚那一大一小穿着无菌衣搬奶酪的身影,正举着手对逐渐远离医护所的吉普车猛挥。
宇妥倒抽了一口气,提着裙襬,啪嗒啪嗒地奔下楼梯。
「好可惜喔……望月哥哥跟我们不同路,不然就可以请他载我们回主屋了……这个干酪真的很重耶……」小女孩把奶酪放到一台特殊设计的推车车斗里,边脱无菌衣边嘀咕着。
「梁大哥有自己的事要做,看他提着医疗箱,肯定又是哪儿有动物受伤了……我们自己有推车,不需要耽误他嘛。」脱掉无菌衣的大女孩帮小女孩松开衣领。
「妳们说那个『贼』兽医叫什么?」宇妥插进她们的对话。
两个女孩循声转头,露出一样的表情,同时发出嗓音。
「妳为什么说望月哥哥是『贼』?!」
「梁大哥怎么会是『贼』?!」
「哦,叫梁望月是吗──」宇妥挑眉。「这个贼偷走我的医疗皮箱和吉普车。」那吉普车是皇廉兮今早留给她的,没想到她还没使用,就给人接收了。「我的东西丢了,谁该负责?」她愠怒。
小女孩看着宇妥冰山似的美颜,不自觉地瑟缩双肩。昨晚吃饭时,她听廉兮哥哥说了,这位女医师是会教不听话的人吃苦头的!
「Farmer哥!」大女孩急声喊道。「在农场,东西失窃,Farmer哥会负责……Farmer哥一定会负责的!」
宇妥瞇细眼眸,红唇勾弧。「很好。那──现在就告诉姊姊──妳们Farmer哥在哪儿?」她停住语气,笑容加深,看起来好迷人好和蔼。
女孩们却打了个冷颤。「这个时间,Farmer哥一定是在放牧场。」大女孩诚实地答道。
宇妥一笑,上前摸摸大女孩年轻的脸庞,纤指捏一下小女孩白皙的鼻梁。「真乖──姊姊最喜欢妳们这种乖巧的小美女了。明天,一定要记得来医护所做健检嗯。」说完,她翩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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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牧场位在山腰与山谷之间,幅员深广,围栏内外种着丝柏和柠檬树,大片草海不着边际,长长的木栅,不知入口在哪儿。宇妥左瞧右瞧,远望近望,似乎没有羊群或牛只,她大胆地攀爬木栅,跳进放牧场区域。
「哞──哞──」突如其来的牛叫,使宇妥吓得回首。
一只黑白乳牛伏在树荫的草丛里,瞪着她这个「入侵者」。
宇妥深呼吸口气,动作细碎、徐缓地往前移。「我只是来找你的主人,不吵你休息,你吃你的草嗯……」她喃喃自语,尽量无声地加快步伐。
绿草在脚下窸窸窣窣,风吹得她衣袂飘飘。一个黑影从后头迭过来,宇妥僵住,不自然地偏转头颅。
鼻孔喷气、右前蹄磨擦地面、蓄势待发的蛮牛影像,深深映入女人黑幽的眼帘。
「哞──」这叫声像是恐怖怪兽的嘶吼。
宇妥气息一窒,转身,拔腿就跑。那牛只开始追赶她,发狂地追赶她。她想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牛蹄达达声,又快又重,近在耳后。冷汗顺着她的肌肤流淌,风好大,牧草在她小腿割出血痕。
几年前,她在意大利游学,居住的小镇大多是西班牙裔人士。每年夏天,意大利农村的西红柿盛产时,这个族裔会举行庆典,把奔牛节和西红柿节合并。
她永远都记得,那鲜红西红柿齐飞,牛只猛奔,追击着浑身流染血一般的西红柿汁液的人们……
「啊!」她绊倒了,想再爬起,竟使不上力。牛铃铛铛,催命似的接近。她想起西红柿被牛蹄踩烂的情景──在那场「西红柿奔牛节」的冒险中,如果跌倒,人也会像西红柿一样……
宇妥闭上眼睛,抓紧草根,奋力地想爬开。她好恐惧,脑海不断出现西红柿奔牛节的景象,那根本不是刺激……这种事怎么会是刺激?
她感觉自己面临生死一瞬间,死亡面占大部分……她以为黑影就要将她吞噬了──
一个力量猛然将她卷裹,挟着她翻滚,径直往下滑。宇妥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不清,一下是绿草,恍眼又成了天空白云,到底是什么温暖力量在保护着她?她有些安心地抓紧手边物,直到一切平静下来,牛蹄声、牛铃声逐渐淡去。
「妳没事吧?」
宇妥凝聚目光。陶垚农那张俊朗性格的脸,悬在她上方。她和他躺在草坡下的排水道边。
「有没有受伤?」陶垚农沈声低问,大掌小心地抚上她的颊畔。
宇妥一震,猛然直起身子,撞着陶垚农的下巴。「那头牛……」她急言又语塞。
陶垚农皱起眉,觉得她可能吓坏了。
「我今天又不是穿红色……」宇妥呢喃的嗓音还在发抖,柔荑虚软地摸着身上珍珠色的裙装。「那头牛为何要追──」停住嗓音,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往发后抓下发带,叫道:「一定是这个!一定是这个红色发带!」
陶垚农摇摇头,接过她手中的发带。「不是的,不是颜色的问题。」他理理她被风吹乱的长发,说:「牛是色盲──」
宇妥睁大眼睛。
「只要有东西在面前晃动,任何牛只都会因为受刺激而发怒……」陶垚农盯着她的美颜。她似乎还没回神。他沈敛眸光,表情流露出怜惜,安抚地说:「一定是妳的身姿迎风蹁跹,牠受妳吸引,才──」
「你混帐!」宇妥叫一声,哭了起来。「你这座农场全是些混帐,连畜生都是混帐!」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委屈过,头差一点如西红柿被牛蹄踏过。他居然还说什么「迎风蹁跹」……真有心情咬文嚼字!「为什么我得来接管你们的医护所?你们的医护所,早已不是医护所,地窖变成你的私人仓库,被你用来存放农牧产品……为什么我要帮你们做健检?你们根本不当一回事……今天就只有廉兮一个人来健检……他留给我用的车,被那个该死的兽医偷走,害我走了好久才找到放牧场……混帐兽医还闯进我的房间──」她用力捶打他。
陶垚农神情一凛。「望月闯进妳房里?!」
宇妥吸吸鼻子。「他偷走了我的皮箱!」
陶垚农垂眸,沈吟了一会儿,摘下帽子,看着她,拨拨她凌乱的发,将自己的帽子戴到她头上,抱起她,沿着长满杂草的排水道走。
夕阳里,他说:「我会另外拨一辆车给妳、找回妳的皮箱、管好牛群、尽量移走酒和奶酪,恢复医护所功能……命令农场所有的人明天开始一定去做健检──」
「你也得来!」她说道:「不准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