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的是房子,不要男人。可是不透过这个男人,她就住不到华美绝伦的免费小套房。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摆脱掉她不要的男子还保有她中意的房子?
「那就跟他交往看看嘛。」在公司同为柜台招待员的美人同事凉道。「不是说他还满帅的吗?」
「不要。」
「哎。」美人靠着亮丽的洗手台,长指支烟吞吐。「妳啊,只有玩的本钱,却没有玩的本领。」拗起小姐脾气来,就幼稚透顶。
「我只是对玩的对象很挑剔。」狠狠把唇彩补上去,哼!
「既然要玩,妳门坎就不要设这么高。妳是找玩伴,又不是找老公,干嘛这么刁呢?」对方的条件已经优到当老公都不成问题。「我还巴不得找到方医师那样的对象:他每天辛苦忙他的,努力赚钱给我花就行了。」
多逍遥自在啊。
「我也很想找到这样的对象啊,可是……」
强烈的不甘心,倏地凝为一股疑虑。
不行,她还是没办法允许自己太接近方司真,保持距离比较妥当。但……
她该怎么抗拒那种很「对」的感觉?那只大猪头明明不符合她对白马王子的要求,却充满奇怪的吸引力,在在散发他就是「那个人」的气息。问题是,「那个」到底是哪个?
而且,她总觉得他的笨拙背后有某种有趣的神秘,不断勾引她艾丽斯梦游仙境般的好奇。他只是单纯忙碌的兔子,还是不怀好意的怪怪猫?为什么她总有种隐约中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压迫感?明明主导一切大局的人是她呀……
可恶,有够烦!他算老几,凭什么要地为他浪费那么多脑浆?愈想愈气!
即使来到宁静温馨的教会大家庭,她仍愤恨难平。
「妳最近跟妳那口子怎样啦?」
教会厨房里,痞痞一声闲扯淡,换来的却是小人儿阴森咒怨的冷冷回眼。
「对不起,我更正。」小的知错。「小玉儿,请问妳负责联络关怀的方司真弟兄近来可好?」
「他还活着。」
「喔。」不要讲得这么怨毒嘛。「妳窝在厨房干嘛?」
「为等一下团契的分组活动泡茶。」
「妳每次都带那么高级的茶叶和茶具来,不会太辛苦吗?」
正挖到一半的精美进口茶罐被重重敲上流理台,喷溅一桌昂贵的干燥茶叶。
「你到底有何贵干,凯哥?」煞气四射,低缓寒吟。
「没事啊。」无聊耸肩。「只是想以小组长的身分告诉妳一声,别组的人想约我们这组一起去大湖采草莓。妳觉得怎样,副小组长?」
「关我屁……什么事?」
大帅哥懒懒嘟嘴挑眉,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倚门卖笑。「妳可以问问我,是哪一组要跟我们办草莓联谊。」
「请问,」好想剁了这猪头……「凯哥您不进大会堂听道却特地晃来这里跟我哈拉要联谊,是出自哪一组的提议?」
「柯南的小组。」
傅玉呕着一脸怪相,转身对瞪。「柯南?」
「她小组里的那位王子哈妳哈好久了,每次努力跟妳搭讪都被妳三言两语就笑笑打发掉。」防御功力之高深,人家连根寒毛都碰不到。「听说王子申请美国研究所的事有响应了,可能暑假前就会辞掉国科会的工作,专心赴美闭关,苦修博士班。」
「慢走。」回头继续玩她的扮家家酒。
「好无情喔。」
「我不想跟柯大小姐那组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为什么?」嘿嘿嘿。「还在记恨方司真差点被分配到柯南那组去的事?」
「把菜刀赫然指向他鼻尖,吓得高大壮汉花容失色,展手投降。
「凯哥,你不觉得厨房这儿有点吵吗?」嗯?
「小玉儿,有话好说……」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才正堵烂先前方司真害她惨遭教会长辈误解,凯哥这会就来挖她伤疤。分明讨打!
原来方司真早在学生时代就是教会的会友,只是当了医生后才忙到没时间来。资历甚至比她还深,认识的人脉也比她还多。他决心抽出时间恢复教会生活,积极参与团契后,好死不死,竟被分配加入柯南那个小组。
开玩笑!小组时间大家不是用来讨论之前在大堂听的讲员信息,就是哈拉有的没的一堆八卦--对外一律宣称是:将信仰落实于生活层面之有意义的灵性对谈。方司真那只大头呆会有什么八卦好聊!他跟柯南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她:傅家千金的贫穷生涯、娇弱玉女的暴拳猛腿。
她怎么可能放任那家伙跟柯南在一起,闲闲没事拆她台?
没想到,她这一挺身抗议将方司真分到柯南那组的革命壮举,形同公然表态方司真是她的人,谁也不准动。君子有成人之美,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就委婉地将方司真许配到她这组来,和番求全。
结果,她被教会长辈私下叫去精神训话:不是反对他俩交往,而是在公开场合要懂得节制。毕竟这里是教会,不是婚友社。
哇咧欠扁的明明是方司真,为什么被削的却是她?
「小玉儿,麻烦妳,先把刀放下。」凯哥惊悚求饶。「万一有人经过,看见妳这副德行……」
说得也是。寒凛大刀在小小玉手中霍然挥甩一百八十度,猝地一声,狠准戳入置刀架的小缝里,饶他狗命。
哎,傅玉好歹也是美女一枚,假仙起来,气韵清灵有如在阿尔卑斯山弹竖琴的梦幻少女。可是不知为何,竟有着表里不一的草莽性格,发起狠来,连凯哥这娇滴滴的男子汉都为之丧胆。
亏他在刚认识她的时候,还小小倾慕了一下的说……
讲道过后,分组活动。
礼拜五小周末,大伙才听完了硬派的信息,分组时间就来点软性的,放松心情。
「哇,我们这组的点心实在超赞!」鱼贯进入分组小教室的,叽呱笑闹。
「AUNT STELLA'S的手工饼干耶,小玉儿,妳有够讲究的。」其实随便买点饲料就可以了。
「小玉儿,我们每个小组的点心预算好像没那么高吧。」
傅玉甜甜静笑,一副大家闺秀的柔媚状,优雅地继续为大家倒茶。
「我们吃的哪次不是小玉兄自掏腰包买的。」白痴!
「厚,连茶具都扛来了。」啧啧啧。「为什么妳老是泡洋茶?乌笼茶和文山包种之类的也该泡一下嘛。」
「你有得吃还念?小玉儿,给他一罐农药就够了!」
「嗯?这是什么茶?」喝起来还满香的。
「你们怎么这么好命?!」别组路过小教室门口的人们探头鬼叫。「小玉儿,妳跳槽到我们这组来啦!」
「对啊,别老是死心塌地的伺候这群难民嘛。」
「喂喂喂,不要随便在我们家门口勾引良家妇女。」凯哥大发小组长威风,粗鲁撵人。「小玉儿是我的人,少来这里公然挖角。」
门口挤的一干杂鱼不爽叫嚷,一声低狺破局而出。
「请问小玉儿是你的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哇,好赞的超级重低音,只有顶级音响才发得出的磁性。
众人视线蓦然集往一个方向。只见一名憔悴落魄、衣服皱如咸菜干的熊猫眼大汉,魁伟伫立,阴森怨恨。
「司真,好久不见!」凯哥惊见老友,喜出望外,立刻迎上。「靠,你分到我们这组都一个多月了,总算见到你出席。」
小教室内的七、八人傻傻瞻仰,有眼不识泰山。
「来,我跟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早被分到我们这组却一直没出现的新朋友,方司真。」
掌声稀落,面面相觑,只有凯哥-人在自得其乐。
凯哥是眼球糊掉,还是大脑糊掉?居然看不出对方那副很想拧下他脑袋的毒绝。最可怕的,莫过于对方深深凹陷的骇人眼眶,里头闪亮着两颗血丝大眼,冤气浓烈。
「我跟司真这家伙,从大学时代就在校园团契一起混大的。」勾肩搭背,狰狞逼供。「你说,你有多久没跟哥儿们问安啦?」
「为什么小玉儿是你的人?」
「啊?」
「你刚才说的。」
「我……我有吗?」凯哥怔住八爪章鱼状,茫然急急张望,看到的竟是大家畏缩点头。「不是吧。我说的是,小玉儿是我们这组的人……」
全体摇头。
「那就是我口误嘛。」也没啥大不了的……呃呃呃,司真的鼻尖快碰到他鼻尖了。
「根据弗罗伊德理论,口误是潜意识的投射。也就是你的口误,不小心泄漏了你心里真正所想的。」
「这、可是……」
「凯哥口误,不是因为弗罗伊德的问题,而是他的智能有问题。」傅玉娇笑轻吟,递来一杯热腾腾的柠檬橙香花果茶到方司真手里--烫死最好。「请坐,别站着聊。」
「傅玉。」方司真神情大变,满眼痴慕的执着。「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妳,可是一直打不通妳的手机,留言也没回应--」
废话,早被她甩也不甩地杀光光。
「先坐下,和小组员们认识认识吧。」巧笑倩兮。
「傅玉,我--」
「来,请用饼干。」她柔顺坐在方老爷身侧伺候。
「谢谢。我今天特地赶来就是要告诉妳--」
「这饼干很好吃喔,你可以再多拿一点。」
「谢谢,我已经拿满两手的--」
「别这么客气。来,啊--」
他一张口,就被她塞爆满嘴的饼干,毫无发言余地。
「对了,我差点忘了跟大家提一件好消息。」她故作早安少女组的甜美智障状,合掌惊喜。「有人想跟我们这组联谊,去大湖采草莓耶。」
大伙立刻兴奋喧闹,有的是乐在草莓,有的则乐在联谊。
「哪一组哪一组?」好期待喔。
「小组长,你来公布吧。」嘻。
这个小玉儿……真是超级演技派。「柯南那组啦。」
全场欢呼。
「那组俊男美女超多的。」
「而且都走精英路线。」工作与职位有够炫。「哪像我们这组,简直像乡公所的里民大会,土味十足。」
「何止啊,还有人打算当无业游民不是吗?」
「喂,我不是想当无业游民。」凯哥严正抗议,嘴角还挂着一坨泡芙的奶油。「我只是一个很想离职的银行理财专员,所以大家有任何闲置资金想做个人理财规划的话,可以不必来找我--」
谁甩他啊。大家火热叽哩呱啦、各串各的,陷入无政府状态。
「傅玉,我刚才的话还没--」
「来,吃橘子。」她温柔嘻嘻,直接把剥了皮的橘子整球塞进方司真嘴里,噎死他。「还有菠萝呢。不过味道有点涩,我就加了些盐巴,你尝尝看。」
「呜……不喔唔、呕咳……」
「好吃吗?我费好大上夫才切成这么漂亮的形状。」给他塞、拚命塞,有如祭坛猪公般地被狠狠填塞贡品。「还有什么想吃的?这里有一盒麻糬,你喜欢吗?我最喜软软糊糊的米制品了。来,这些统统都给你吃。」
「喔呜噎……」
吠啊,有本事就再吠啊。「嘴巴再张大一点,很好。啊,我刚刚塞的是芝麻的,你喜欢的该不会是花生吧?」
那简单,再塞!
旁人惊叹,敬佩瞻仰。
「小玉儿好疼他喔。」什么好料都献给阿娜答。
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晚上九点半,散会。
呵啊……东西款款,同家睡美容觉啰。
「傅玉。」
小姐她满脑子想的是待会回家泡澡要用哪种香味的入浴剂,还有新房子该怎么布置,没空搭理紧紧尾随的背后怨灵。
住在捷运站附近真是太方便了,呵呵。之前因为贪图便宜的租金,住到大台北的冷僻边缘去,害她宝贵的青春年华都糟蹋在往返的公车昏睡中。
现在多悠哉啊,从教会附近搭几站捷运就到家,没事还可以在捷运上读读诗集,卖弄气质。
「妳达到妳找房子的目的后,就想把我丢到一旁去?」
她傲然搭乘电扶梯,不把身后的杂音当回事。
哎……「妳太天真了,傅玉。」
凭他也配说她天真?正要回头开骂,就重重撞上一堵厚实的胸膛,小鼻子几乎陷入脑袋瓜里。
「车来了,上去再谈。」
他淡淡眺望,将胸怀中埋着小脸死命挣扎的小人儿,倒退地硬挤入捷运车厢内。
「你干什么?!」她又气又羞又丢不起这个面子,只能小小声地忿忿发飙。「搭反了啦,我不是坐这个方向的车!」
「我好不容易轮休,必须快点找妳商量要事。」血丝大眼狠闭狠瞳,力持清醒。
「我家不在这个方向!」
「老天……我已经四十个小时没合眼。」连稍稍眨巴都可能立刻陷入昏死状态。
「这个方向的车是往台北车站去,你想害死我吗?」挑战她隐忍已久的购物欲。
「因为我们外科不像急诊科那样,下班就没事的轮班责任制。我要开刀,要顾床,还有一堆的paper,而且随时都会有紧急……对了,我这样的解释有没有让妳比较明白状况?」
「我的卡债还没清完,要是再刷我就死定了!」
「我已经尽量学习以大家听得懂的话来跟人们沟通,建立具信赖感的互动关系。只是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我以为大家应该已经听懂的话,他们的反应却那么地状况外。」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没错,我一直想对他们说的就是这一句。」真不愧是他的红粉知己。
谁甩你啊?「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这样公然兜着我打转--」
「那么妳会很惨吧?」
猝地,她被他充满体谅的深沉笑容吓到,再度警觉。
这家伙……
「好的,我会尽量避免公然跟妳接触。私下联系就好。」
神神秘秘的感觉也不错。
去他的!「谁要跟你搞地下--」
「这站下车。」
砰地一记,她又一次无预警地被他拉撞到怀里,在车门即将关闭的警鸣中,逆着人潮奋勇游出捷运车厢。
「从这个出口出站,离我住的套房会比较近。」
「你用不着教我这个,我也根本不管你住在哪里!」她捂着红糟鼻泣吠,被他拖着跑。「对啦,我就是想跟你撇清关系,怎么样?我就是忘恩负义、说话不算数,怎么样?但是你没有资格--」
「这里环境有点吵闹,而且光害问题非常严重。」影响居住品质。
她傻眼,在地面出口呆愣。
这里是西门町的心脏区,五光十色,人潮汹涌。条条行人步道大街灯火辉煌,与户外超大屏幕的精采电影预告互别苗头,抢人瞩目。
周五小周末,数不尽的夜猫族正值狂欢时分,中南部上来朝圣的可爱年轻人,在各个知名景点拍照留念,缅怀每一处曾在偶像剧中出现的梦幻角落。
欧陆冷门艺术电影院、各路英雄好汉展现自我的街头表演、台式涩谷系百货大楼、五花八门琳琅满目的流行配件、品牌不详却价格亲切的当季服饰。西式精巧可丽饼与本土大肠面线、造型酷炫青春火辣的年轻人与神情诡谲行迹怪异的欧吉桑、恍若精神异常的各门各道御宅族、热心拯救腐败世界广发福音单张的老先生老太太、街头采访的低能综艺节日SNG联机。明星签唱会消息、台北都会区吃喝玩乐情报、彩绘指甲染发烫发护发广告卫生纸、新开幕超级KTV特价优惠、寂寞少女狂野猛男交友热线欢迎来电……
沿路走来,她两手捧满了垃圾般的各种传单。
啊,好怀念,西门町正是她青春的游乐园。
以前爸爸严禁她踏入这地区一步,以免坏了千金小姐的基础教养与人身安全。国中时期,则跟着叛逆老哥来此闯荡,把西门町当自家后院逛。上大学后,她需要的成熟与迅速攀升的消费单价,超越了西门町盯负荷量,于是战线逐渐东移。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哎,她已经距离西门町这青春天堂好远好远好远了。
「抱歉,里面可能有点乱。」方司真一面拧着鼻梁用力眨眼,一面开锁。「我找双拖鞋给妳。」
哇咧,什么有点乱。她不爽地嘀咕,暗暗鄙视。十多坪的大厦小套房,活像一座书库。所有的陈列品都是书,差别只在于是地上的书、架上的书、或桌上的书。而且整齐画一,如同样板屋。
他这也叫乱的话,那她住的地方应该叫灾区。
唔,这间套房的卫浴设备好小,而且没有浴缸……
「这个,是我目前搜集的一些资料。」方司真面色阴惨如鬼,森幽献宝。「都是近代新编的婚礼曲目,有的有谱,有的只有CD,妳看看觉得怎样。」
她端着资料夹,和他边解说边往她手上堆的本本乐谱,呆若木鸡。
他居然已经在找资料?为她胡思乱想中的婚礼小乐团?
「现在的困难点,在于该怎么改谱,以符合妳要的编制。妳的钢琴学到哪里?」
「啊?」对不起,刚在发呆。
「妳可以做即兴编曲的演奏吗?」
「拜托!」不要吓死人好不好?「我只有小奏鸣曲的程度,连照谱弹都很吃力了!」哪有本事临场耍花枪。
冷眼微瞇。「那妳还想组团?」
一句刺穿芳心,糗得她当场下不了台。
反……反正,她也不过想想而已,实力不够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逭这这……」可恶,舌头竟然当机。
「我真的很欣赏妳这种勇气。」深深感叹。
少讽刺她了!
「我、我是胆子比实力大!」怎么样?本小姐才不在乎那些鸟不拉叽的批评。
「我支持妳。」
呃,什么?
「我们就照妳原来的构想,继续进行。我也邀请了一些符合妳需求的朋友来试试看,顺利的话,这个小小婚礼乐团应该可以在六月底成军。七月份在教会举行婚礼的新人们,就能听到我们为他们演奏的祝福。」
真的?她的点子真要实现了?
其实她还满期待这个无聊的小小发想。虽然有点不自量力,可是啊……
「至于我们的事--」
火线爆炸。
「不要混在一起讲好不好?」她突然受不了地鬼吼,原本雀跃的心都被他捣成烂泥。
「说真的,我本来还不太讨厌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这种态度,实在让我很反感。」
「啊。」
「我们明明可以很愉快地继续谈小乐团的问题,你为什么就是要把相亲的事扯进来?」
「因为我们之间的互动,就是建立在相亲关系的基础上。」
「好,那我们的相亲告吹,宣布失败,交往中止,我也不需要你插手管小乐团的事。成就成,不成就算了,我又不是靠这小乐团吃饭的!」
「妳可以再考虑看看,确定妳是不是真要这样惹我。」
怕他啊?!「方医师,不是我要惹你,而是你的死缠烂打让我烦透了。我自己的确也在找对象,但我要找的不是痴情的老公,我要的是饭票、是现金卡、是贵宾证!你耻笑我虚荣也罢,不屑我这种功利导向也罢,但我就是不要什么爱啦、喜欢啦、两小无猜啦、海枯石烂尸骨无存之类的!」
「妳用错了成语。」
「我管他什么女性主义经济独立的狗屁大道理,她们去唱她们的高调,我有我不附和的权利!我就是不要感情,只要一个经济上的保障、最起码的生活品质、不受感情奴役的自由、不受侵犯的个人思考领域!所以你不要再妄想能跟我建立什么男女关系,死抓着相亲的名目不放,因为我对你完、全、没、兴、趣!」
「妳却对我附带的利益很有兴趣。」
爆怒佳人冷不防被他淡淡的一箭暗杀,浑然僵住,有如被拔掉插头一般。
他的凌厉疏冷,在严重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全然败露,已经没有多余心力去顾虑。
「妳要房子,有房子;要乐团,有乐团。妳如果真要饭票、要现金卡、要贵宾证,妳以为我拿不出来吗?」他巍然掏出饱满皮夹抽一张射一张,冷无表情。「妳以为我会看不出妳在演戏吗?妈的我一天到晚都在应付底下一群永远搞不清状况的实习医师和上头主治医师的死操活操而且还得表现一副被操得很爽的贱狗样,不然就是应付那些搞到病人快吐血了还在自顾自研究病因的内科混蛋和老把自己病症形容得天花乱坠痛不欲生的创作型天才病人。该怎么判读真话假话,老实说,我比妳更专业。」
「你你你--」糗得她直跳脚,逼得她心慌慌。「我、我演戏?!你凭什么--」
「妳如果真的只要利益、不要感情,那么妳开出来的利益有哪一项是我拿不出来的?」说啊。
她被他淡漠却尖锐的气势吓坏了。他明明还是轻声细语、彬彬有礼,可是……
「我有妳要的各样利益,妳却还对我抗拒得这么起劲。这么简单的逻辑推理,妳以为我会不晓得?」
「那、那是……」
「妳如果真的对我完、全、没、兴、趣,那不是正完全符合妳的期许?」不要感情,只要利益。「既然这样,妳应该很乐意跟我交往,为什么妳反而是逃避?」
魁伟巨人的身影,残忍地步步逼困惶惶小人儿。
「理由很简单,因为妳对我有感觉。」
一道巨雷劈在她头上,打亮了她惨白的震愕。
「妳对我产生了妳不想要的感情,就恶意排斥我、拚命躲。这代表是妳有问题,而不是我有问题。我没事干嘛要放掉一个跟我很合又对我有感觉的女人?」
她对他有感觉?她只是……
「我每天忙到连睡觉的时间也没有,恕我目前实在没有体力继续陪妳迂回。我每一次见妳,每一次帮妳,都要挤掉一大堆要事,都是以相亲做为我们一切关系发展的根基、以结婚为终极目的。如果妳只是纯粹想钓凯子,可以,妳钓啊。我不怕被妳钓,是妳在怕钓到我的话,妳可能会不小心赔上感情。」
他……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一直找妳,急着想跟妳沟通,妳根本不需要担心万一赔上了自己的感情该怎么办。因为我是认真的,并不是在玩玩,妳完全不必顾虑对我投资感情会有什么风险。妳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但是……
感情不应该是这种谈法。
如此的赤裸、粗暴、蛮横、决绝,践踏了她小小的尊严、感情应有的浪漫与暧昧。
他不需要用这种外科医师惊吓病人家属的方式,大权在握地彻底剖析她对他的感觉。所有秘密被他挖得一乾二净,连她自己都还混沌末明的部分也被他刨得一清二楚。不留颜面,不给台阶,狠狠将她推入败局里,摔得一塌胡涂。
这感觉,有如小时候忘记带课本,被老师叫到台前公然罚站的难堪。
是,她现在明白了,自己是喜欢上他了没错。可是这并不代表……
他欲振乏力的最后一丝意识,被眼前那张挫败的倔强小脸惊醒。这时候才突然警觉: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
她坚决不掉泪,因为不值得、他不配!小嘴严严抿着,双瞳直直瞪着,不屑看他,也无力面对。看吧,这就是太快动感情的下场,白白遭人讥诮,豪无招架的余地。活该!
她早就事先警告过自己,千万别涉及感情。朋友也说了,她根本没有玩的本领。现在可好,当场败阵给他欣赏,削得灰头土脸。
「傅玉。」要命……他在极度疲惫的烦躁之下,究竟说了什么?「我刚说的……」
「你说得对,我是对你有好感。」她傲然狠狠一抹眼角,不当回事地斜睨墙面。「谢谢你把事情讲得这么白,让我可以早点清醒。」
心中一凛。清醒?
「感情真的是一件满无聊的事。」她像是闻到恶臭般地恶着小脸望向他。「就像你所讲的,这件事的确是我有问题。你说嘛,哪有人会轻浮到这么容易就对人产生好感,对不对?」
突然涌上眼眶的屈辱感,硬被她咬牙皱着鼻子压下去。
Well,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挑挑眉,耸耸肩,就过去了。
「幸好你及早提醒我,不然照这种方式发展下去,还真下不了台咧。」小手中的整迭乐谱,啪地一声,摊落一地,十指摆摆。「趁着这感情还不深入,赶快斩草除根吧。」
不对,他不是这个意思!
「等一下!傅玉-一」
「谢谢你这么大方地提供许多好处。不过基本上,我一旦谈起感情,是不收费的,所以你的这些施舍都可以免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搬出那间小套房。」
悠哉转身的小人儿,在门口倏地被只巨掌扣住。
「傅玉,我想先声明--」
「好啦好啦知道了。」她懒懒没辙地吟唱,拎走她肩上的怪手。始终背对他,不回头。「老话一句,大家还是朋友,对吧?」
真是俗滥呀。不过这样也好,没必要搞得反目成仇。她可还没爱慕他到那种地步。
「我只是想澄清关于相亲的事--」
「OK,我会帮你介绍合适的对象,不过你自己也得好好加油。」潇洒背影挥挥玉手。「拜啰。」
合上的铁门,截断了他们原先的可能。
他懊恼地一头狠狠撞入掌中,后悔莫及。
为什么会搞成这样?他竟让好不容易捧住的水晶宝贝,一时失手,摔个粉碎。
巨掌一抹疲惫的脸庞,蓦然垂睇门边那双被主人遗弃的小小高跟鞋。它孤零零的,逞强着,撑着脆弱的高姿态,不跟自己难堪的处境妥协,坚守最后的尊严。
小小高跟鞋的主人,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