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人类文明史以来最重要的节庆之一。
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因为一男一女想要生活在一起而在同时同地出现,吃饭、喝酒,然后在司仪主导的流程下鼓掌,或者跟新人合照、喧闹个两、三个小时,酒足饭饱之后各自散会。
新人辛苦、客人也辛苦,但若以浪漫的角度思考,有人因此得到幸福--雅淳非常实际的想,就算将来个性不合而分手,人生中至少有过那么一刻的灿烂美丽。
雅淳扬起眉,看着自己换上的第三套衣服。
唔,似乎还不错。
去年电视台送的圣诞礼物之一。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香奈儿套装,提袋外观都一个样,但内容物却有大有小,幸运的抽到珠宝、名牌,运气不好的只有一盒巧克力。
抽到当时,雅淳超乐,但很快的发现,这套香奈儿的实际用处不大--因为人人都知道那是抽奖物,穿上了反而感觉很怪。
价值超过八千元美金的衣服就这样一直挂在衣橱里,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她无聊的时候拿出来换穿,照镜子高兴一下。
现在……雅淳又看了一眼。嗯,决定了。
配合合适的耳环与手炼之后,再度的……无事可做。
落地到现在,她后悔超过一百次,真的真的真的,不应该这么早回来,搞得她现在好似无业游民,所有台湾跟美国的同学与朋友,人人都在忙,只有她闲得想去找短期打工。
早知道听茉莉的话了,开车四处兜兜,猛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一路到加州再回纽约呢!
看看时钟,晚上十一点。
茉莉说不定已经在电视台了。
心念既动,立刻跑到计算机前,果然看到茉莉是上线的状态,ID显示是「Yes,I do」。
雅淳很快的丢了一串话过去,「哇,不会吧!最近又有人要结婚吗?」
她记得前阵子好多朋友结婚。
一下是她的,一下是艾伦的,几乎一、两个星期他们就相偕出现在教堂,看一对情侣互相替对方戴上戒指,从男女朋友变成夫妻。
只不过,那样甜蜜的画面没有催化他们的感情,新人的笑对他们而言似乎是照妖镜,照出感情世界里,两人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个角落。
雅淳的双手快速的在键盘上移动,「说实话,我佩服点头说愿意的人,那代表着一方肯承担,一方肯交付,不管是谁,我都觉得勇气可嘉。」
然后她看到对话框下方出现「Yes,I do正在回复讯息」的字样,那代表茉莉也在在线。
雅淳等了三、五钟,却没得到响应,微觉奇怪,试探性的打了一个问号出去,两秒后,一个笑脸回来。
在在线,又有时间,怎么没回她的话呢?
回头看看自己刚刚打的字,其实还好啊,没有艰难的词汇,也没令人难以启齿的字句,茉莉到底是……
正百思不解,另外有人敲她了。
「淳!」
「帕克~」
帕克是他们的摄影师,负责中间那架,也就是正面镜头,一个小时下来,雅淳得跟他看三十五分钟以上。
同事两年,一直有默契。
「你好吗?」
「好。」帕克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妳呢?」
「嗯。」
「妳……还不知道,对吧?」
「知道什么?」
此时,茉莉的讯息传过来了,雅淳连忙点开--看到对话框的同时发现,茉莉已将「Yes,I do」改成了「Love you,and you」
Love you,and you?
好奇怪的说法,you既是单数,也是复数,代表一个人,代表两个、三个,甚至是多个,如果表达对象在两个以上,写Love you就够了,不需要and you吧!
「我也很佩服……雅淳,我有跟妳说过,我想结婚这件事情吗?」
「记得,不过妳也讲过要一辈子单身。」
「结婚讲比较多,还是单身?」
「一阵一阵吧。」雅淳回答。
她们几乎都是这样啊,单身久了想结婚,看到结婚同事因为观念不同而争吵时,又会庆幸自己是单身。
只要是人,就会有这种反复心理,这没什么,大家都知道,也因此,两人从不会把彼此鬼叫说要单身还是要结婚的话当一回事。
茉莉怎么会突然这样问?
「妳怎么了啦?吞吞吐吐的,真不像妳。」
雅淳送出后,一直没得到回答,一看,才发现茉莉的状态已经从「我有空」改成「离开」。
她不以为意,切回与帕克的对话框。
只有一句话。
「茉莉要结婚了。」
雅淳忍不住在计算机前叫了出来。
茉莉要结婚?难怪刚刚她会打着「Yes,I do」。她真笨,一般人应该会马上联想到。
如不是动了芳心,谁会有事没事打个Yes,I do啊!不过茉莉也奇怪,结婚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刚才会吞吞吐吐的,而且拐了一个大弯之后,还是没敢直接讲?
「雅淳,妳还在吗?」帕克问。
「我在。」
「茉莉预备在五月的第一个周末结婚。」
「那个时候,我这边的工作应该已经上轨道了,制作人又是我学长,我看看能不能请假,如果不行,就只好当三天一夜急行军。」
「我跟妳说,不是要叫妳来。」
雅淳笑,「难道是要我千万别去吗?」
「是。」
「哈哈哈,为什么?」她微觉好笑,「茉莉是我最好的朋友,认识这么多年,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诅咒那些老巫婆,我们还说过,如果五十岁都还没结婚,就一起租房子,这么好的朋友,我当然要看看跟她走上礼堂的人是什么样子啊!」
「不用看了啦。」
「怎么可以不看!」
「那个人……要跟茉莉结婚的人,妳早就认识了。」
雅淳大奇--不可能吧!她跟茉莉几乎天天见面,就算她要谈秘密恋爱,但她又不是阿呆,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啊?除非两人是突然看对眼。
Yes,I do是我愿意
茉莉对她支支吾吾。
Love you and you。
帕克叫她别去。这四个原因加起来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是艾伦?」
「对。」
很简单的字,但却有着无比的重量,雅淳看着那个肯定的答案,一时之间居然觉得鼻酸。
不是爱,也不是恨,只是很想问为什么。
她跟艾伦在一起那么久,真的很快乐,可是,他没跟她说过将来,没跟她求婚,两人就在她因工作回台湾的关系,和平理性的分手,她没舍不得,她也表现得十分成熟,大家都说,他们分的很漂亮。
然后那个跟她在一起多年的人,在她离开的短短时间内,跟她的好朋友坠入爱河,准备结婚。
她以为艾伦并不想结婚。
虽然知道自己也不想,但如果当时他开口,说不定自己会考虑,那么也许,他们的人生就会完全不同。
他求婚了,但对象不是她。
她不够好吗?或者,茉莉太好?
雅淳觉得很难受,但却无法厘清心中的五味杂陈到底是为了什么,闷闷的、酸酸的,胸口十分沉重。
「雅淳,妳还好吧!」
「嗯。」她一边深呼吸,一边键入,「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不要怪我多事啊!」
「不会啦。」想想,又补上,「帕克,谢谢你,我不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心理准备,等茉莉跟我提的时候,就不会太惊吓。」
「其实,茉莉一直在考虑该怎么告诉妳。」
「嗯……」
「不相信?」
「我相信,因为换做是我,也会无法开口。」
这种情形即使两个女生之间只是普通朋友都很尬尴了,何况,她们曾经无话不谈。
她跟艾伦提过很多的茉莉,也跟茉莉提过了很多的艾伦,所以他们才可以跳过彼此试探的时间,一跃步就到了男女朋友必经的转折,而且选择了共同携手面对,再也没有「他」或「她」,说了我愿意之后,产生了一个新的名词,叫做「我们」。
然后,辜雅淳是「她」,单数。
从他们、她们变成了他们与她。
艾伦与茉莉,辜雅淳自己。
她很想去祝福那两个很爱或者曾经很爱的人,但无论怎么催眠自己,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装傻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那天晚上,雅淳梦见一场婚礼。
梦中的她穿着美丽的白纱,在教堂的玫瑰花窗前等着说我愿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迟迟无法发声。简单的三个字,挣扎了好久、好久。
等她终于凝聚力气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不在了。
宾客走了,新郎也走了。
牧师看着她的表情充满怜悯,对她说了一句话之后跟着消失。
偌大的教堂剩下她一个人。
寂寞的影子,被光拖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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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易被雅淳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血丝、黑眼圈、苍白的脸色,还有略微浮肿的脸颊。
「妳昨天没睡好?」
「不是。」她顿了顿,「是没睡。」
「有事?还是身体不舒服?」他的语气颇为关怀。
雅淳勉强一笑,「我没事。」
那根本不关她的事。
只是艾伦跟茉莉要结婚而已,只是有那么一点难以释怀而已,只是很想问为什么而已。
雅淳知道,即使他跟她求婚,她也不见得会答应,但就是对于这其中的差别耿耿于怀。
一肚子闷,又不知道跟谁讲。
哎。
以为可以如鱼得水的生活在台北,但现在才发现自己这条鱼从大海跳入鱼缸,什么都少,什么都不够。
小女子变化的表情全落入展易眼底。
昨天还一副斗志高昂的样子,现在像出现什么打击似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典型游魂一枚。
他想接的是辜雅淳,不是辜雅魂啊。
她恍神到对他带来的玫瑰花完全没反应。
「你等等。」雅淳将电视遥控器塞在他手里,「我去换件衣服。」
「喂--」
「我知道,你放心,我化妆跟打扮的速度都非常快,绝对不会耽误到出发时间。」语毕,还用涣散的眼神对他点了一下头,「放心。」
展易被她弄得有点啼笑皆非,那句「放心」怎么听都令人担心。
虽然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今天的她状况不佳,最好的去处是卧房,最好的活动是好好睡一觉。
拉住了她,迎上的是失神的眼。
「喂,我要化妆。」
「改天吧!」
「什么?」
「我说改天。」展易看着她。「妳补个眠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那我欠你的钱--」
「我不会到处讲的。」
「你敢讲出去,我就说,你趁我喝醉把我带去饭店,企图性侵。」她的双眼总算恢复了生气,「然后由于我抵死不从,你就要我付饭店的钱。」
展易觉得想笑,但又因为她逐渐集中的精神觉得放心。
这女人不是普通的爱面子。
「喂,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
「我不叫喂,我叫展易。」
雅淳白了他一眼。可恶!
那笑容好像在说她像小孩子一样。
不行,她绝对不要跟他再有什么牵扯,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省得一件事情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惹得她心烦。
「等我三十分钟。」
「我都说改天了,妳这样怎么出门?」
「我哪样?」
展易看着她,微笑道:「丑。」
不过一个字,她却像被踩到脚似的跳了起来,「丑?你有没有眼睛啊!我哪里丑了,从小到大追我的人都不知有多少,还有船王问我一个月三十万美金肯不肯让他包养,要是我两年前心狠一点,现在已经是石油王国的王妃了你懂不懂?不会欣赏女人就多学习,丑?你才丑呢!」
这边,雅淳气得脸通红。
那边,展易憋得直发抖。
如果早知道她对攻击性言话这么有反应,他应该一进门就嫌她像个鬼。
「辜雅淳。」
「干么啦,一直叫一直叫,小心等一下赶不上婚礼。」
「妳精神这么差,不要去了。」
「我要去。」
「妳是宾客的朋友,不是新人的朋友,不用一定要到。」展易虽然不太明了她在固执什么,不过,她看起来需要好好睡一觉,婚礼那种喧闹,而且必须跟一大堆陌生人交换名片的场所,绝对不适合现在的她。
没想到他才刚说完,她立即扑上来抓住他的领子。「我是认真的,我、要、去--」
「告诉我妳非去不可的理由。」
「是你要我去的。」
「我现在不要妳去了。」
「可我不想拖拖拉拉,我想快点解决。」
「好,那给我现金吧,若现金不够,账号在这里,我不强迫妳了,妳好好睡觉,可以的话,醒来打电话给我。」
她的手还抓在他的领子上,他感觉得出来,她完全没有把他刚刚讲的话听进去。
「妳为什么一定要去?」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睡?」
「因为妳现在眼睛红、黑眼圈、脸色苍白,只要是人都看得出来妳应该休息,而不是去一个吵得要命而且需要消耗体力的场所。」展易盯着她,「现在,换妳回答我的问题了。」
雅淳一笑,「我想看新娘子。」
「又不是认识的人,有什么好看?」
「我想看嘛!」
展易挑起眉--先是离魂,后是发火,接着威胁,现在居然撒起娇来。
不得不承认,男人的神经真的很脆弱,明明知道这只是手段,可竞也没办法拒绝那张有所求的脸。
大概是读出他退让的表情,她又是一笑,转身往房间去了。不一会,透过门板传来砰砰磅磅的联合公园摇滚乐声。
按下摇控器打开电视,转到电影台,正在选片,电话响了。
正想叫她,电话却嘟嘟两声转到了语音信箱,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
「雅淳,帕克跟我说妳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妳回台湾后隔天,我跟艾伦在餐厅遇到,我们原本想谈妳,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聊起其它的事情,我们聊得很愉快,他约我晚一点去看电影,我说好……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虽然时间很短,但我们都确定想跟彼此过下半辈子。伍德劝我,不用过意不去,毕竟妳跟艾伦已经分手,分手的原因是妳想回台湾发展,不是任何人的影响……我并不是第三者……我、我没有对不起妳……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伤害了妳。
「雅淳……我爱妳,也爱艾伦,妳是我最好的朋友,艾伦是我遇到第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我想跟他结婚,然后,想得到妳的祝福。」
易展将录音机的声音调到最低,没再继续听下去。
他完全了解了。
为什么她会肿着一张脸,为什么会吵着要去看新娘。
她回台湾才多久,好友居然决定跟她的前男友结婚,无论有爱无爱,那都是很大的打击……
「我好啦!」
展易听到声音,转过头,这才发现她已经打扮完毕。
头发服贴在耳后,精致的五官绘上新春色彩,白色套装衬出纤长的身段,手腕上的粉红色珠串则添上一抹可爱的气息。
走到他前面,雅淳转了一个圈,「漂亮吧!」
展易微笑,「很漂亮。」
女孩子美丽的本领真深不可测,不过半小时,她可以让自己变得光彩照人,黑眼圈不见了,浮肿也消除许多。
只见她将钱包与钥匙放入与套装同色的小肩包中,从鞋柜取出白色高跟鞋,正要穿鞋时突然啊的一声,想起什么似的朝房间走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玻璃罐。
玫瑰雕纹,装着缤纷糖果的玻璃罐。
展易对那瓶子并不陌生,去接她的那一天,在咖啡店不愉快的那天,她都曾经紧握着透明的糖果罐。
将东西放入包包,雅淳抬头对他一笑,「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