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瓢。
三瓢……
嗯,别这么小家子气了,一句话──
就来个十瓢吧!
叩、叩、叩的声音又多响了七次,凑足满满的、整整十瓢深褐色粉末后,马克杯内的咖啡粉已超过内容量的一半。
浑然不觉得这种比例有什么不对,热开水紧接着倒了进去,经由搅拌……嗯,好像有点搅不开,不过……又如何呢?
耸耸肩,奉命泡咖啡的人一点也不在意口味问题,甚至还很故意的多等了两分钟,让热开水跟咖啡粉尽量融合。
她当然也知道,仅凭这两分钟,想要粉末完全融解,至少要溶成一杯正常咖啡的样子是不可能的事。
但反正,她也没想过要泡一杯正常的咖啡,会多等两分钟,主要的作用也只是想让杯里的东西尽量的液体化,看起来「很像」一杯正常咖啡的样子。
所以她多等了两分钟,最后胡乱的搅拌了一下,就把那杯像是勾芡过,带着稠感,如同泥浆一般浓稠的饮料端了出去。
因为少了咒骂她的暴吼声,此刻的办公室是极度安静的,而随着她的出现,正确的来说,因为她所端的饮料,而盈满一室馥郁的、纯属假相的浓香。
大办公桌后头的人并没理会她的出现,她无声的送上咖啡,放至桌边之后,打算不惊动任何人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慢着!」桌案后的牢头突兀的开了口。
她停下,无辜的表情说明着:又怎么了?
那厢端坐着的牢头,来头可不小,怎么说也是颜氏企业现今的作主当家,堂堂的颜家二公子瀚君少爷,只见他眼没停的看着眼前的公文,头也不抬的下了指令──
「妳喝。」
她愣了愣,「什么?」
总算抬头看她,那一张酷酷的脸,加上鹰一般锐利的眼神,摆在任何时尚杂志或任何的电视媒体,都绝对是+A级的超高评价,只不过在牧之柔的心中,那一派自以为菁英的高傲态度,怎么看都是那副气死人的死德行。
「妳自己泡的咖啡,妳先喝给我看。」他说。
「拜托!」她抗议,他虽没明说,但光是那表情就已说得够明白,也够侮辱人了。
虽然……虽然她是很故意的乱泡一通,但她自认顶多只是难喝而已,绝对是毒不死人的那种。
「你当我会下毒吗?」他的表情充满这种质疑,让她很不高兴。
回应她质问的是一记很看轻人的冷笑。
牧之柔回瞪一眼……并不是错觉,每每只要看见他,即使他没做什么,光是一个眼神或表情,都让她这个据说是好脾气的人会忍不住想要生气。
要她有选择,或是过去的她,一定会恼得把咖啡直接倒在他的头上,然后大喊一声小姐不做了,直接就落跑走人。
但她不可以!
并不单是因为她爸妈经商失败的关系,虽然自家无敌的小妹说得很严重,但若真缺钱,她随便再找个打杂小妹的工作也比跟着这人一起工作来得强。
她忍,用力的忍隐下来,是因为今非昔比,现在的她,可是背负着自家妹妹对她的深深期许……
过去的她,长期依赖着妹妹的照顾,是直到妹妹因意外事件而受伤住院时,她才知道,在那无敌的妹妹心目中,她其实是个可塑之材,唯一欠缺的只是一点磨练,只消经过一番磨练,她也是有可能成为商场上的女强人。
初听到这样的期望时,她是那么样的震撼!
要知道,她从小到大都被说是少了一根筋,一路能长到这岁数,不是爸妈管着,就是有妹妹照应着。
实话说,她已经很习惯担任做错事而被骂的角色了,却没想到会有一天,从那宇宙霹雳无敌的妹妹口中听到,她是被期待的,还说振兴他们家、帮爸妈还债,就靠她们两姊妹了……
难得被如此的肯定,她一点也不想辜负这样的信任与看重。
特别是她已经拍胸脯保证了,说她会好好跟着颜瀚君学习经商的技巧,还发下豪语要成为商场中叱咤风云、传奇般的女强人。
话是她自己说的,她可不想自打嘴巴,更何况,她要是忍不下这口气,也就形同跟颜瀚君这暴君示弱了,她才不要!
所以她忍……她一定要忍下来……
「虽然你人很坏,但我不会做那种事。」她强调,压抑下隐隐的恼怒感。
「下毒?」颜瀚君睨了她一眼,「妳的程度还做不来这种事。」
她看着他,暗想着这句话……是不是在侮辱她?
他说的做不来……是因为她看起来一副好人样,所以不像是会下毒的坏人吗?
思考三秒,牧之柔立即推翻这个可能性。
虽然认识不深,但她知道……特别是……他这时的眼神让她可以清楚的知道,就算天下红雨,他也不可能有赞美她的一日。
「你到底想怎样啊?」她直接问了。
「妳泡的咖啡连妳自己都不敢喝,谁能喝?」在她昨天煮了那些咖啡后,为了保护他的味觉功能,他觉得让她先试喝,是绝对必要的事情。
「拜托,这不一样的!」她觉得该声明一下,「昨天你叫我去煮咖啡,我又没煮过,也没人教我要放多少分量,我当然会煮坏啊!」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他却用完全不遮掩的鄙夷口吻说:「就算没人教,只要具有一般常识,也会知道,煮一杯咖啡,用不着把半磅的咖啡粉一次全放进去。」
他看着她顿了顿,料想着她一定是在想推托之辞,想着该怎么抵赖她昨天浪费掉所有存货,害得办公室没咖啡粉用,只能勉强先用速溶咖啡凑合。
他知道她一定是在想借口,他所知道的女人大多都是这样的,没什么担当,只会推卸责任……
「我吃过猪肉,可是我确实没看过猪走路啊!」她很苦恼的开了口,完全的认真,却不是他所想象的内容。
「……」他愣了一下,因为这超出常理的答案。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要看到活猪很不容易耶!」她自认就事论事。
他瞪她,不自觉的瞪着她。
没胆的她心中一跳,虽然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但长年担任挨骂者的角色,那份习惯性让她不自觉的感到心虚。
并没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心虚当中不知所措的她,竟然慌慌张张的执行他方才的指示,抓起她自己泡的咖啡而硬灌了一口,然后……
噗~~
天女散花,墨黑的花,噗一声的,那泥浆一般的黑色苦水尽数朝他喷了过去。
+A级的俊颜已不复见,浓稠墨黑的水液淌得他一脸一身的狼狈。
没人出声,他看着她,她捂着酿祸的嘴,一脸无辜的回视着他。
一室的寂静……
哦喔!
这下,她真的是闯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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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息室内换上备用的衬衫,颜瀚君不止一次的质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忍受这个笨手笨脚,连杯咖啡也搞不定的笨女人?
两天,才两天而已,他已经见识够了她的笨拙,他真的、自长眼睛以来、从没看过这么蠢笨、手脚如此不利落的笨蛋。
因为从没期待过,他已经是挑最简单的工作让她去做了。
但瞧瞧她!
叫她煮个咖啡,四人份的咖啡壶,她可以将整包上好的咖啡粉倒进去,一次谋杀掉所有的咖啡粉。
今天退一步,叫她冲个速溶咖啡也不行──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叫她自己先喝,省得折磨自己的味觉──不过,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没品的女人脏死了,喝她自己泡的咖啡,竟喷得他一头一脸?
更别提昨天只是叫她印个资料,不就是一个卡纸的问题,她可以搞到整台机器得搬回原厂修理。
就算她的妹妹帮他哥挡了灾,帮忙挨了神经病的一刀,要他来说的话,发生天大的事,赔点钱了事就算了,更何况她妹也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何必自找这麻烦,要他揽她这个灾星回来活受罪?
但偏偏他哥已经开了口,而他,从来就不忍心拒绝来自兄长的请求,由小到大,没一次例外,让他落得如今的田地,得忍受像她这样笨手笨脚的白痴女人。
不过,哼哼!
想他颜瀚君是何许人物?
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个性,就算他没办法拒绝他老哥的请求,并不表示他就会这样被困住了。
正所谓山不转,路转。
虽然基于承诺,他没办法主动甩了这草包女,但他多的是办法,可以让这草包女哭求着要离开他,放弃跟他一起工作的念头。
大家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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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怎么办?我完蛋了啦!」
电话一接通,哇啦哇啦的先鬼叫一阵,那头的人才问了一句「怎么了」,这边的人已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的火速把方才酿的祸讲了一遍。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电话那头的人太过的了解她了;也许专业的技术没有,可是,速溶咖啡是她平日里常在喝的,一次加个十瓢,这种离谱的事没理由会发生。
就因为了解,所以合理质疑,「不是故意的?」
在胞妹的面前,牧之柔就像遇上如来佛的孙悟空,也懒得费事隐藏她小小的坏心眼,皱皱鼻子,认真的声明,「我是指,我不是故意要喷他一身的啦!真的。」
「嗯哼?」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不应该故意泡难喝的啦!」自首,可是也要强调一下,「可是他很可恶啊!怎么看就怎么讨人厌,而且我也没怎样,只是不想顺他的意,所以多加几瓢的咖啡粉而已。」
「柔柔,妳记得妳怎么答应我的?」叹气,完全不掩语气中的虚弱与无奈。
牧之柔无言,良心不安的想起,妹妹是因为她乱花钱,意外的卷入一场乌龙事件当中,现在还负伤待在医院中疗养。
「有啦~~我有想要好好工作啊!可是……」咬唇,满心的不甘。
「可是怎样?」
「可是他真的很讨人厌啊!」抱怨了起来,「妳都不知道,他看人都是斜眼在看的,摆明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火大,要换了是妳,说不定妳会直接下毒毒死他算了。」
「柔柔,这世界就是这样,妳不能期望总是遇上投缘的好人,特别是工作的场合,总会遇上有不好相处的人,也许是上司、也许是同事,出门工作就是这样。」
「我知道啦!」嘴里应声,但心里却闷闷的。
「我知道妳不喜欢颜瀚君,跟他共事,妳心里一定觉得很闷,更何况他还是妳的上司,怎么做都不对。」
「……」没精打采,连应声都不想应了。
「可是妳要知道,虽然他现在是妳的上司,但妳也不是没办法对付他。」
「真的?」狐疑,但总算有点元气了。
「我会骗妳吗?」
「……」很认真的在想这问题。
「要对付像他这种自认菁英,自以为把全世界踩在脚下的人,办法很简单。」电话那头的人可不给她多想的时间,决定速战速决,「就是跌破他的眼镜。」
「什么意思?」
「他看不起妳,觉得妳什么事都做不好,妳偏偏不要如他的愿,把每件事情做到完美,跌破他眼镜,证明他的眼光是错的,就可以重挫他的自尊心了。」
「……」听起来很简单,但牧之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那么自视甚高的人,要求也许很严格,但是柔柔,我相信妳,相信妳有实力,一定可以禁得起这份考验。」
「可是我……」迟疑,两天前的高昂斗志其实已经有些退缩。
「柔,我知道妳可以的。」妹妹情真意切的替她加油打气,「毕竟我们是同一个妈生的,以前是我们对妳保护过度,对妳而言,妳只是欠缺一点磨练,而颜瀚君就是那道试炼,我对妳有绝对的信心,妳一定可以的。」
「芹……」好感动,因为妹妹那样标准严苛的人,竟然是这么样的看重她。
「听话,以后他再怎么样的惹人生气,妳都要忍下来,不然就中了他的计了。」
「是吗?」
「当然是中了他的计。」仔细教诲,「他那种人就是这样,他故意让妳生气,就是等着想看妳出丑,他是故意的,妳愈有反应,愈是哭哭啼啼,愈是顺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妳想这样吗?」
「当然不想!」原来那烂人的死德行是这种目的,她努力记下来。
「还有,如果真想要让他好看,像今天这种故意把咖啡泡难喝的事就不要做了。」
「为什么?」她不懂。
「这种事太小鼻子、小眼睛,妳真要报复他的话,就学着做好每一件事,证明妳的能力。他那种人心高气傲,妳表现出能力愈强,他自己就会愈气得半死,更何况……」
顿了顿,电话那头的人成功取得牧之柔最高的注意力,吊足人胃口后,时机准确的说道:「到时的妳就变成一个女强人,跟着他做事做久了,对商场的事不但熟悉,也有门路,到时我们想做什么小生意都可以。」
「嗯!嗯!」万丈雄心再次被燃起,就像是浇过汽油一样,旺盛得可以。
「柔,爸妈他们经商失败,还不知是躲到哪里去跑路了,接爸妈回来,帮他们还债,还要振兴我们家,其实就靠妳了,妳一定要忍耐、一定要加油,知道吗?」
「嗯!我知道!」拍胸脯保证,「一切就交给我,我会忍耐,我会加油的!」
「很好,那就拜托妳了。」
「好,那我去忙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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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上电话,牧之芹翻了个白眼。
「怎么了?」病床旁坐着一个美丽如画的男人,微笑着递上一瓣刚削好的水果,「瀚君找柔柔的麻烦吗?」
没接过水果,牧之芹只是看着他,凝重的神情像是在思索什么人生难题。
优雅如皇室贵族的美男并没打扰她的苦思,取过小碟,将硕大的水梨一瓣一瓣的切好放下。
「你跟你弟,真的是同一对爸妈生的吗?」这问题有点失礼,但牧之芹真的很怀疑,同一对爸妈生的,怎么能让两兄弟差这么多?
颜瀚雅并不觉得被冒犯,只觉得她的问题很有趣,「妳跟柔柔,不也是同个爸妈生的吗?」
「也是。」点点头,她不得不承认。
明明是同爸妈生的,但她老是搞不懂,她家这个虚长她十一个月的姊姊怎能没神经到这种地步?
讲好听点是善良又天真烂漫,但实际上就两个字:好骗!
由小大到,她这姊姊因为好骗,不知闹出多少天兵级的蠢事与笑话,也不知让她这个做妹妹收了多少的烂摊子。
就拿前几天的事来说,她们两姊妹为了爸妈正在跑路的事而出门找打工的机会,明明是为了找打工机会才出门,但是她才去停个车而已,十分钟,不过是十分钟的时间,她这个姊姊已经买了一堆不必要的保养品,花掉了一万八。
在以前,他们家境富裕,可以容得了她这样子的挥霍;但今非昔比啊!
她们的爸妈在大陆经商失败,目前跑路当中、下落不明,也不晓得是欠下了多少钱,又将会有多少人来追债。
这些拉里拉杂的事,会有什么样的严重性,她都讲过了,可她那个天兵姊姊却依然故我,一点危机意识也没的直接刷掉一万八。
后续害得她卷入乌龙的意外,让她这会儿倒在医院养伤的事先不说,单是看那份没神经,竟在这敏感时刻还能一掷千金胡乱买东西的气势,她就知道再纵容这个姊姊下去绝不是办法。
为了让她这个天兵级的姊姊认清所谓的社会现实,多少学一点自保或是为自己打算的能力,她才会利用这次受伤的机会,特别讨来人情,计划了这次的震撼教育,把她那个没神经的姊姊丢给了酷吏一般的颜瀚君去进行彻底的改造。
基于对商业杂志的长期研究,她对颜家老二,现今颜氏企业的当家并不陌生,知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因而寄予重望。
不过话说回来……
既然现实主义的她,都能有一个世界大同级的天兵姊姊,没理由同样世界大同级的他,就不会有一个冷血务实派的弟弟。
「幸好你弟跟你一点也不像。」她老实说:「如果他个性跟你一样,改造柔柔的事,我真不知道要托付给谁。」
「妳别多想。」绽着玫瑰花都要失色的温柔笑颜,颜瀚雅柔声道:「瀚君答应了我,他就会尽力完成他的承诺,妳安心静养,妳姊姊的事交给他处理就是。」
她有片刻的闪神,整个脑袋因为那温柔的笑颜而当机了数秒。
然后,对于现况,忍不住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她家是有个天兵姊姊,让她这个做妹妹的人不得不自立自强,成为姊妹中值得信赖的那一个。
他家的话,是有个领军整个家族企业的强势弟弟,他这个优雅如贵族王子的颜家长子却低调沉默,向来不太引人注意。
结果,她不过是在女神经病攻击他时,因为人在现场而顺手拉了他一把……虽然因此而挂彩受伤,搞得她这时得倒在医院的病床上休养,但是却也因此结识了他们颜家的两兄弟,让她在双亲下落不明,自己又受伤的这时候,能有个地方跟对象来安置她家的天兵姊姊。
这样……
嗯……
算什么呢?
其实,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吧?
那么说起来,她挨的这些皮肉伤也算是值得了。
只希望颜瀚君这帖药能管用,让她家的柔柔早点认清现实,脑袋瓜子能灵光一点,早早从那不切实际的玫瑰色人生中脱离出来。
唉!希望,只能如此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