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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我一生心 第六章

  飞白倏地抬起头来,全身戒备地看向门口,发现有两名陌生的女子走进房里。

  美娃一脸惊惧之色地跪在地上,无情则脸色苍白地离开他怀里站起身,颤动著樱唇对眼前的两位妇人轻喊了声:「婆婆、藜姨。」

  飞白神色一凛,眼光自站在左後方、眉心微蹙的中年美妇扫向正以凌厉的眼光瞪著自己的那位白发苍苍但面如少妇的女人。他的眼中出现困惑之色,不敢相信这位容貌和无情有几分相似的女子竟是名闻天下的天魔姹女。

  天魔姹女少说也有五、六十岁了,不可能这麽年轻的。

  「你还记得我这个婆婆。」天魔宫主面无表情地说。

  无情垂下头,绞扭著双手。

  「无情不敢忘记婆婆。」

  「是吗?我还以为你有了野男人,就把婆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无情不敢。」她低著头,用眼角的馀光打量天魔宫主。「无情以为婆婆还要十日才会出关。」

  天魔宫主听了後,冷笑道:「所以你就肆无忌惮地出来找野男人?」

  无情强忍住心中的怒气,扫了身边的飞白一眼,发现他正涨红脸,眼中充满不悦。

  她知道他在生气,她也不喜欢他被人骂做野男人呀。

  「飞白不是什麽野男人,他是我的……」无情偏了偏头,暗想著飞白跟她的关系已不只朋友,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应该是属於……

  「姘头吗?」天魔官主尖酸地说。

  「婆婆!」无情和飞白同时倒抽了口气,为这残忍无礼的言语而同感愤怒。无情认为自己和飞白之间不只是肉欲而已,虽然他是那麽的英俊迷人,可是牵动她的心的,却是他无与伦比的男子气概。

  她爱他!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飞白是我的情人,我们彼此爱恋。」

  「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吧?」天魔宫主如冷电般的眼光扫过无情,盯在飞白身上。

  飞白觉得全身一阵冰冷,直想避开她残酷的眼光,可是天生的傲骨不允许他躲避,他强迫自己对抗她。

  「哼!」天魔宫主轻哼一声,将眼光移回无情身上。「我跟你说过男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你掏心掏肺地对他,到头来他却将你弃如敝屐,践踏你的自尊,伤害你的心灵。你娘的教训对你来说还嫌不够吗?」

  「飞白不是那样的人!」无情虽是这样说,眼光却楚楚可怜地恳求著飞白的保证。

  飞白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安抚她,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却被天魔宫主的一声冷笑给制止了。

  「无情,你太傻了。他能给你什麽保证呢?就算他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到头来还是狠心地将你抛弃!」天魔宫主的眼中积聚一层层浓重的恨意,她的眼光越过无情和飞白,穿透客房的墙壁,看向遥远的过往时空。「只因为你是个卑微的苗族女子,不是出身世家的名门闺秀,他就可以玩弄你,再以门不当户不对、父母不见容为理由,明正言顺地抛弃你,但他口中却还声声道著你是他唯一深爱过的女人。哼!这样的爱还不如没有的好!」

  天魔宫主咬牙切齿、面貌狰狞地嘶喊著。

  飞白心中一动,料想这位天魔宫主必有一段伤心的往事。或许就是因为她曾被人抛弃,所以才会有今日愤世嫉俗的心态。

  他的眼中升起一抹同情,却被天魔宫主瞪向他的怨恨眼光给吓得缩了回去。

  「男人全是狼心狗肺的禽兽!」天魔宫主浮起一抹讥嘲的冷笑。「你想反驳吗?说你是个重情重意的好男儿,绝对不会背叛无情吗?不管你的父母怎麽说,你的亲友如何逼迫你,你都绝不会抛弃无情,而甘愿为她抛离家人、功名富贵,远走他乡,但求终生厮守吗?」

  天魔宫主的一番话,说得飞白哑口无言。他蹙著眉,扪心自问,是否能做到天魔宫主所说的话。他愿意为无情抛弃家人、朋友,和对金刀山庄的责任吗?

  不,他不能!他怎麽做得到?

  「或许你会问无情是否愿意为你抛弃一切呢?」天魔宫主在掠过无情一眼後,尖锐地投向他。「是的,她甘心为你抛弃一切。可是你的家人会接受她吗?而你又愿意为了她跟你的家人对抗多久?到时候你也只能以两人情深缘浅为理由,狠心抛下她,去追寻自己的功名富贵。而这就是你对她的情,你对她的爱!全都是狗屁不通,不值一文!你们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负心汉!」

  「婆婆,飞白不会这样对我的,他不会抛弃我!」无情绝望地低喃。

  「傻瓜,笨蛋!」天魔宫主怒不可遏地指著无情骂。「你就跟你娘一样傻!非得等到身残心伤,才去後悔,可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无情。不管他口口声声说有多爱你,到时候还是会狠心地抛下你,回到他高尚、富贵的家人身边!」

  「婆婆,求求你别这样说。」无情泪眼婆娑地望著天魔宫主,身体颤抖著。「只要飞白爱我,对我来说就已足够。不管我们分离多远,他的心里始终会有我的。」

  「哈!说得好听。」天魔宫主冷酷地笑著。「你心里若有什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或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傻念头,就是将自己逼进绝境!一旦他娶了出身名门的娇妻,你就知道自己受不受得了!不管你的心胸有多宽大,你还是忍不住会去嫉妒。只要你一想到他正用对你的同等热情对待他的妻子,一股恨意就情不自禁地啃蚀著你的心!更遑论夜半时,折磨你的孤单寂寞。在你最无助时,他和他的妻子正快活呢。你忍受得了吗?无情!」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无情掩著耳,痛苦地直摇头。

  「你只是听听而已,就觉得心痛难耐,一旦真的发生了,你如何承受得住?」天魔宫主心疼地摇著头。「你就跟你娘一样脆弱,爱得越深越痴,越是被情伤得体无完肤。无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走进恨的深渊,让你重蹈你娘的覆辙。」

  天魔宫主话锋一转,瞪向飞白。

  一股沉重的压力逼向飞白的胸口,那是杀机!

  「不,不要,婆婆。」

  「只有他死了,你才能无情无恨地平安过完一生。」天魔官主宽大的袍袖突然扫向飞白,斗大的小室无路可退,再加上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飞白不得已只有硬接。

  寒冰似的气流穿过推出的虎掌扫中他的胸口,飞白只觉得气血翻腾,寒意自胸口扩散至全身,双脚再也站立不住地直往後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哇!」地喷出。

  「飞白!」无情奔向坐倒在床下的飞白,他面如金纸,全身冰冷。

  飞白忍住胸口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气,以武当心法在丹田凝聚一股正阳的暖气,对抗著在体内流窜的寒冰气流。

  「无情,你让开。」天魔官主走近飞白,手掌再度举起。

  「不要,婆婆。」无情跪在飞自身前,阻挡天魔宫主。「无情求你,请婆婆不要伤害他。」

  「无情,不杀了他,你将终生陷入痛苦之中。」

  「不,他死了,我也不活了。」

  「你说什麽?」天魔官主脸色铁青,十八年前的往事再度浮上心头。白萝也曾跪在她面前求她放过郁竹风,她一时心软,竟然答应了白萝的要求。结果呢?她那个至死都不知道她是她亲生母亲的可怜女儿,就那样被怨恨给折磨死了。虽然杀死了负心的男人,却也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不,不能让无情跟她娘走上同一条路!

  「让开,他非死不可!」她眼露杀机地举起手掌,无情很快地拔出腰间的弯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婆婆如果一定要杀他,无情就死在你面前。」

  「你!」天魔宫主咬牙切齿地怒吼,可是她又能如何呢?她也曾勘不破情关,宁愿为所爱的人而死。她不是不了解无情的心,只是不愿她受苦。

  为什麽老天爷这麽残忍,让她们白家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被爱折磨?

  「无情,你宁愿死也要保住他是吗?」

  「求求你,婆婆。」

  「好,如果你要我饶他一命,就乖乖地跟我回天魔宫,再也不见他。」

  「婆婆……」

  「路只有两条,看你自己如何选择。」

  无情泪流满腮,她不想离开飞白,却也不愿他为她丧命。最後,爱飞白的心胜过一切。她倾向飞白,吻了吻他的脸颊。

  「我爱你,飞白,好爱好爱你。」她贴近他的耳边说,飞白勉强张开眼睛,疼惜地用唇吻著她颊上的泪珠。

  「可是我不离开你,婆婆就要杀了你。虽然我是如此舍不得你。」

  「不要,情儿……」在这一刻,飞白的心真真切切地为无情感到疼痛,他宁愿一死,也不愿无情回到冷冰冰的天魔官。

  「我一定得这麽做,飞白,你好好保重。可是,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能忘了我。」

  「情儿,别走……」

  「对不起,飞白。我永远爱你。」无情心一横,从飞白的怀里挣扎开来,退回天魔官主的身边。

  飞白一直摇头,双手伸向她,然而可恨的天魔宫主却狠著心将无情拖离客房。飞白的心一痛,哇地又吐了口鲜血。

  天魔宫的人很快就退离,飞白在伤心之馀,专注於疗伤止痛,过了三天,才以至阳至刚的真气驱离体内的冰寒气息。他又疗养了三天,蓄足力气,雇了辆马车到达成都。

  飞白在成都找到金刀山庄负责照料此地生意的管事,调养将息了半个月後,才在管事的安排下,返回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然而飞白已不再是昔日著薄衫,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轻狂少年。他的心里有无情的影子,和对这段感情的难以割舍。

  不过他也明白天魔宫主的话说得没错,虽然是残酷了点,却是事实。

  只是,他真的要做个负心人?

  不,他割舍不下无情呀。

  离开她将近一个月,每夜梦里,她的倩影、体香总是围绕著他挥之不去。来来往往的妖娆船娘,再也引不起他一丝缱绻之意。回家的一路上,他无心寻芳问柳,满脑子全是他和无情相爱的甜蜜。

  他爱上了无情,为她而痴迷。

  他要无情!而那代表著将有一场艰苦的硬仗,不过为了无情,他不管如何辛苦,都非得说服父亲同意这桩婚事不可。

  是的,他要推翻天魔姹女所说的话,证明他并非无情之人,他要以至爱向那个老妖婆证明他对无情的真心。

  ☆     ☆     ☆

  杭州,西湖畔,红叶山庄。

  玉笙走出自己所住的清音雅舍,被喧天的锣鼓声所吸引,来到大厅。

  沿途,他见到廊下的大红灯笼高挂,每个经过他身边向他行礼的仆人,都是眉开眼笑、喜气洋洋的。

  今天有什麽喜事吗?

  他狐疑地走进大厅,尚来不及向站在厅里的母亲请安,就被自厅堂堆到厅外的一担担礼物给看傻了。

  到底是什麽日子?为什麽他的心慌得这麽厉害?

  「玉笙。」红叶山庄的庄主夫人谢琼瑜笑吟吟地朝儿子招招手。

  玉笙走近母亲,才发现祖母和父亲都坐在大厅之中。

  「娘,这麽多礼物是谁送的?」

  「是苏州的金刀山庄贺家送来的。」

  「贺家为何送我们这麽多礼?」

  琼瑜轻笑出声。「玉笙,这些礼物是送给新晴的。」

  「送给晴姊的?」玉笙困惑地扬著眉。「为什麽要送晴姊呢?晴姊的生日又还没到。」

  这会儿,连杜老夫人和庄主杜飞蓬都被他给逗笑了。

  「玉笙呀,今天是你晴姊的文定之喜。贺家是来订亲的。」

  「什麽?」祖母的话如五雷轰顶,将玉笙给震住当场。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反反覆覆想的就是这句话。

  「瞧这孩子,像是吓傻了。」杜老夫人呵呵笑道。「玉笙,你是不是也替你晴姊高兴呀?」

  「你们诓我的,对不对?」玉笙慌乱地来回看著母亲、父亲和祖母,他们一定是骗他的,一定是骗他的。

  「这种事怎麽会诓你呢?」杜飞蓬严肃地望著儿子那张越来越苍白的脸。

  「不,不……」玉笙猛摇著头,「你们骗我的,晴姊不可能嫁人的。」

  「玉笙!」琼瑜被儿子脸上狂乱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搂住他的肩安慰。「别这样,玉笙,你吓著奶奶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新晴……」

  「不,你们不懂!」玉笙推开母亲,眼中充满痛苦之色。「我不要晴姊嫁给别人,我自己要娶她……」

  「玉笙!」杜飞蓬脸色一变,大声吼道:「你胡说些什麽?难道你忘记你已经跟楚家小姐订亲了吗?」

  「我不要,我只要晴姊……」

  「玉笙……」杜老夫人张著嘴,眼中充满错愕。

  他们太疏忽了,玉笙从小跟新晴寸步不离,暗生情愫也是当然,更何况新晴的温柔和美丽举世无双,玉笙如何抵挡得了?

  不,他们只是两小无猜的孩子呀!杜老夫人望著孙子发呆,一时之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已有几分男子气概的少年。他们都忘了玉笙已经长大。

  「玉笙,别说傻话了。」琼瑜发现丈夫和婆婆的脸色都不太好,连忙劝道。

  「我不是说傻话,我真的喜欢晴姊,为什麽你们就是不相信?!」玉笙愤怒地吼道,转身狂奔出厅门,留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三位长辈。

  ☆     ☆     ☆

  玉笙离开大厅後上路朝新晴所住的莲园奔来。

  他在莲池中间的爱莲亭里找到新晴,她正手支著下颚,呆视著满池的残荷。

  「晴姊……」玉笙不理会新晴的侍女巧儿向他福的一礼,哽咽地对新晴的背影喊道。

  新晴转过身来,唇角的笑容在见到玉笙脸上的泪痕和他眼中的伤痛时凝住了。她心疼地朝表弟张开手,玉笙立刻奔到她身边,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玉笙,又挨舅舅骂了吗?乖,把委屈告诉晴姊。」

  新晴温柔的劝慰,只让玉笙心里的委屈更加苦涩。

  「晴姊,我不要你嫁给别人,我不要!」

  他的话让新晴怔忡著,她的纤手轻抚著玉笙的肩。

  她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

  前几天外婆告诉她已将她许配给贺家後,她一直反覆思量,而且越想心越慌。

  她自小在红叶山庄长大,从来没想过会有离开的一天。虽然她真正的家是在扬州的绿柳山庄,虽然她也曾想过姊姊疏影总有一天会来接她一起返家,可她就是没有想过会在红叶山庄出嫁,而且还是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

  她真的好害怕。

  尽管外婆将对方的人品夸上了天,尽管外婆保证贺奶奶会像她一样疼自己,新晴还是怕。

  她怕离开这个家,去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她也害怕离开外婆和舅舅的羽翼,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更害怕从此会孤孤单单;寂寞时,不再有玉笙陪在身边解闷,再多的愁闷和忧郁也没人可以倾诉。她的世界不再有外婆、舅舅、舅妈,更没有玉笙;只有一个陌生的丈夫。

  她好害怕,好害怕。

  而现在,面对玉笙的不舍,她心中的彷徨更深了,可是她不忍心加重表弟心中的愁绪。她强忍下自己的抑郁不安,故做轻快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你想嫁到贺家!」玉笙抬起头,心中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语气中充满指责。

  不是这样的!

  新晴在心里狂喊著,悲伤地摇摇头。

  「是外婆的主意。」她别开脸,不想让玉笙看出她眼中的轻愁。

  「你也不想嫁的,对不对?」玉笙破涕为笑,心境开朗了起来。

  「那又如何呢?已经订亲了。」

  「我们去跟奶奶和爹说,立刻退了这门亲事。」

  「这怎麽行呢?」新晴著恼地望著表弟。她幼承庭训,自然知道退婚之事,有损女子的贞誉。

  「为什麽不行?如果你不想嫁,那就不必嫁呀。」

  玉笙的天真,惹来新晴淡淡一笑。

  「事情没那么简单的。」她耐心地告诉他。「一旦订亲却又退婚的话,我会没脸做人。玉笙,对女子而言,贞洁之名重过一切,你也不想我抬不起头做人吧?」

  「谁敢瞧不起你?」玉笙扬了扬眉,灼热的眼光彷佛要烧红新晴的嫩肤。他突然伸手抓住新晴的柔荑,热烈地说:「一旦你成为我的妻子,没有人敢对你不敬。」

  「什麽?」新晴满脸惊愕,以为白己听错了。

  「我要你嫁给我,晴姊。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嫁给我!」他激动地喊著,狂吻著她如春笋般嫩白的纤手。

  新晴手足无措地瞪著他,她完全料想不到玉笙竟会向她求爱。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比她的同胞姊姊还要亲近的表弟,竟然要她嫁给他!

  她无助地阖上眼睑,自指间传来的酥麻感觉,助长了她心中的狂乱。蓦地,她用力推开玉笙,站起身。

  「你疯了!」

  「我没有。」玉笙以从未有过的冷静态度跪在她面前。「我爱你,要你。嫁给我,新晴。只有我才能给你幸福。」

  「玉笙,你不是真心的,我不要听了。」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惊慌地摇著头。

  「你要听!」玉笙大吼道,起身将新晴掩在耳朵上的手掌拉下。「不要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因为我知道你就像我喜欢你一样地喜欢我。」

  「我没有,玉笙。」新晴摇著头,泪流满腮。「不是这样的,玉笙。」她沿著爱莲亭的扶手一步步朝後退,自眼角的馀光瞥见了照顾她长大的云姨正接近亭子,终於喘了口气,放下心来。

  「听我说,玉笙,你只是舍不得我而已。当然,我也舍不得你,还有这个家。就是这样,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不是这样,我真的喜欢你,要娶你。」

  云烟进亭时,被玉笙斩钉截铁的三句话吓得一愣,但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接收到小姐求助的眼神,急忙插在两人中间对玉笙说:「表少爷请自重,莫要吓著我家小姐。」

  「云姨,难道连你也不相信我的话吗?」玉笙懊恼地吼道。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云烟义正辞严地道。「小姐已然婚配,而且还是老夫人和庄主做的主,表少爷现在说什麽都没用了,徒然侮辱小姐罢了。」

  「我侮辱她?」玉笙捶著心口痛苦地说。「我这麽爱她,你竟然说我侮辱她?」

  「表少爷,请冷静下来听我一言。你对小姐的好意,小姐会铭感於心的。这件事你若是在小姐婚配之前提出,或有可为,现在却迟了一步。为了小姐的名声,还请表少爷休要再提此事。」

  玉笙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没有血色,哀求的眼神一再望向新晴。

  新晴闭著眼不忍看他,泪珠却不争气地直冒出来。

  「晴姊,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去嫁给别人。没有你,我会伤心而死的。」

  「混蛋!」强猛的力道突然抓住玉笙的肩,将他转过身,一个巴掌随即打在他苍白的脸上,他脚步踉跄地跌趴在栏杆上,嘴角滴下血迹。

  新晴掩著嘴,眼中满是心疼和惊慌;而玉笙却以无法置信的眼光瞪著向来慈爱的父亲。

  「玉笙,你真教我心痛。你怎麽可以这样跟你表姊说话?这几年的书,你是白念了,什麽叫做礼义廉耻你都不懂!」

  「我爱表姊就是没有礼义廉耻?」玉笙表情错愕地问,蓦地,他发出一声狂笑,眼光绝望地掠过新晴惨白的小脸,转身朝莲池跳了下去。

  「玉笙!」新晴扑向前,想要抓住他,可是已来不及。

  杜飞蓬飞身跳下池中,在莲叶上微一使力,弯身抓住玉笙急往下坠的身体。他抱著湿淋淋的儿子,急往清音雅舍赶去,莲园里的人乱成一团,早有机伶点的家丁先一步去请大夫了。

  新晴呆愣著,任云烟将她搀回房间安置。

  她靠著玉枕,泪流满腮,觉得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渐渐流失。

  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对玉笙并非全无情意,只是彼此空有相怜意,却未有相怜计,徒呼奈何!

  ☆     ☆     ☆

  飞白一踏进苏州城,就遇到相熟的朋友朝他连声恭贺,他的表情一片茫然,直到遇见好友孟雄,才晓得自己竟然订了亲事。

  天呀!怎麽会这样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他一个头两个大,愁眉苦脸地进了自个儿的家门。

  本来想先到祖母所居的萱园问个清楚,谁晓得才一进门就被他爹贺弘逮个正著,抓进书房审问去了。

  「飞白,你在四川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怎么会受伤的?你再不改改你那好勇斗狠的性子,将来会发生什麽事都不知道!还有,你不是跟行云一起入川的吗?行云说你比他早十天下山,怎麽会比人家晚一个多月才到家的?!你什麽时候才愿意改改你那游手好闲、毛毛躁躁的脾气呢?也不学学人家行云……」

  飞白苦著一张脸,忍受著父亲的疲劳轰炸,他很清楚父亲接下来的说辞是什麽,果不其然。

  「……又孝顺又懂事,从来没让人操心过,哪像你一出门就像丢掉似的,回家算是捡到了。还有,你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中秋节也不知道该赶回来,你晓不晓得你奶奶有多挂心,差点要我发出武林帖悬赏你的下落!」

  「爹--」飞白趁著父亲的语气告一段落,连忙打岔。「听说我订了亲?」

  贺弘一听到这事,立刻眉开眼笑。

  「是你奶奶做的主,这可是一桩好姻缘。上回她同楚老夫人到杭州红叶山庄拜访时,相中了你杜世伯的外甥女郁新晴。你奶奶一回来就把她夸上了天,催著我立刻请人去提亲。说到这位郁家小姐,不但貌美德贤,而且还是绿柳山庄的继承人。她娘杜菱花在世时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父亲郁竹风更是我昔日闯荡江湖的知交,你能娶到她,完全是你奶奶的面子,咱们贺家的祖先积德!」

  飞白摸了摸鼻子,将身体重心移到右腿,他早已掂清自己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有多少分量,所以杜家会答应这桩婚事,自然不是冲著他贺飞白这个人。

  「我不能娶她,爹。」飞自抬了抬眼,准备接受父亲的震怒。

  「什麽?」果不其然,贺弘的虎眉纠结在眉心,眼中聚满风暴。「你这个不肖子在说什麽?!你不能娶她?郁家小姐有哪一点配不上你呀!」

  「是我配不上她。」飞白懒洋洋地说。「我早听说郁家小姐貌若天仙,气质清雅,配我这种俗人实在太委屈了。」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贺弘冷笑道。

  「所以罗,我觉得她该配行云才是。」

  贺弘听了後,表情复杂地凝视著飞白。「儿子呀,我知道你跟行云情同手足,有这种孔融让梨的心态,做父亲的我当然佩服啦。不过,你也别太妄自匪薄,你好歹也是金刀山庄的少主,又和行云并称江南双秀。虽然风流了点,不过年轻人嘛,谁不是这样呢?只要好好收心,还是有可为的。况且这件婚事已然决定,不是你说让就行的。就算你奶奶肯,杜家也不会愿意的。」

  飞白诧异地瞪著父亲,刚才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现在却又赞起他来,搞得他也弄不清楚自己这个儿子在父亲心中的地位究竟是好是坏。

  不过那并不重要,如何取消这门婚事才是当务之急。

  他叹了口气,硬著头皮准备挑起父子之间的一场火爆冲突。

  「爹,您知道我在四川因何受伤吗?」

  飞白的话,让贺弘挑了挑眉。打从接到儿子受伤的消息後,他就一直在猜想究竟是何人有本事打伤飞白的?

  飞白的武艺虽然不敢妄称天下第一,但好歹也跻身一流高手之林,寻常人是伤不了他的。

  飞白见父亲没搭腔,只好接著道:「是天魔宫主伤我的。」

  天魔宫主四个字让贺弘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你怎麽会惹上那个女魔头的?!」他气急败坏地追问。

  飞白畏缩了一下,在心里盘算该如何开口,脑筋一转有了主意。「她……她要我娶天魔宫的少宫主白无情。」

  虽然与事实不符,但只要能吓唬住父亲,说不定他和无情就有希望了。

  「她怎麽会要你娶什麽白无情呢?据我所知,天魔姹女严禁宫中弟子与外人通婚,怎么可能会逼你娶亲?」

  「因为……」飞白偷望了父亲困惑的表情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她逮到我跟无情在一起。」

  「什麽?!」贺弘简直要气疯了。「你什麽?」

  「我说我跟无情在一起的事让天魔宫主知道了,她很不高兴,希望我负起责任来。」

  「你这个混帐!」贺弘气得跳脚。「你谁不好惹,竟然惹到天魔宫!」

  「我事先并不知道无情是天魔宫人。爹,我跟无情是真心相爱,请您答允这桩婚事。」

  「你这个不肖子,真要气死我了!」贺弘坐进太师椅中喘著气。「我们贺家是什麽地位?怎麽可能跟天魔宫联姻!」

  「爹,您不是说您跟已故的郁庄主是知交吗?无情是他的女儿。您就当做是跟绿柳山庄联姻不就成了!」
  「你说的这是什麽话!」贺弘跳起来指著儿子的鼻子骂道。「那个叫无情的,准是魔女白萝的孽种。十五年半前天魔宫血洗绿柳山庄的惨案,武林正道人士还没去找天魔

  宫算帐哩!我们和绿柳山庄同为江南四大庄之一,绝无可能让你娶那个魔女的後人。」

  「爹,那件事郁庄主也有错,不能全怪无情的母亲。再说无情是无辜的。」

  「什麽无辜?有其母必有其女,母亲这麽阴毒,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爹,您这麽说对无情并不公平,她是个热情、天真的好女孩。再说,我跟无情发生了关系,现在又要娶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实在说不过去嘛!」

  「你--你这个孩子真教我心痛!青楼女子你去勾搭也就算了,竟然还招惹到天魔宫的魔女!我要你彻彻底底地把在四川发生的事给我忘记!这件事要是传到杜家耳中,我唯你是问。」

  贺弘用力拍了一下茶几,愤然地离开书房。

  飞白无力地坐进椅内,捧著头无语问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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