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收摄影器材的顾惜风,脸突然从镜头后探出来,挑了挑眉,淡问了一句:「你在找她吗?」
背脊一僵,秦醉阳眼神一敛,「她是指谁?」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那我就不必告诉你了,你慢慢找吧,可能找到天黑都找不到她。」撇撇唇,顾惜风扛起了摄影机,打算收工离开。
「喂,你是不是兄弟啊?」懒洋洋的嗓音唤住了他。
「我是你兄弟吗?」顾惜风脚步停也没停的继续往前走,直到秦醉阳三两步的跑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她到底上哪儿去了?天快黑了,她一个女人很危险的。」
顾惜风抿唇一笑,「这么担心人家,下午对人家那么凶做什么?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错,还被那个千金大小姐给甩了一巴掌,也没见你心疼,现在倒急了,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顾惜风,你今天话很多。」不耐的点了一根烟搁到唇边,秦醉阳微瞇着眼望向远处,「我和你不同,我必须顾全大局。」
「要是我,我宁可换掉那个慕可心,也不会选择欺负小雨儿,那女人根本不上相,在镜头前只会掉泪,没有『童话』所要的感觉,拍得我兴味索然,要拍这样的东西不必找我,这根本就是浪费我的时间。」
「小雨儿?谁准许你这么叫她的?」恶心!
「我说了一串,你就只听得见这三个字?」顾惜风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嘲弄,「不是吧?你该不会对一个不娇不媚的丫头动心了?当真天要下红雨!你不是一向只看女人的胸部和臀部的?」
「喂──」
「好了,不闹你,我要回旅馆大吃一顿。她往山上去了,你最好在天黑前找到她,不然她可能会被大野狼给吃了。保重,秦大导演,恕小的我先走一步。」拍拍秦醉阳的肩,顾惜风迈步往厢型车走去。
秦醉阳回头要上山找人,一个高大的身影却堵住他的去路──
「有事?」是李莫,还是一脸的冷漠与高傲。对方为何找上门来,秦醉阳心里其实有底,不过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装傻。
「我要你把慕可心换掉,不然我不拍了。」
「因为方旋雨?」
「当然不是,而是面对这种女人,我就是拍不下去,她无法让我感觉到想爱的心情,MTV拍起来一定也没感觉、没灵魂,那不是我要的东西,相信也不会是你秦大导演想要的东西,我先开口,是让你好做人。」
「所以我该感激你啰?」
李莫瞪他,觉得此刻秦醉阳脸上的笑容甚是碍眼。
「整个剧组已经移师到这里,现在不可能换人,这样公司会损失很多的人事成本及时间,你该知道你的专辑七月就要在全球上市发行,这中间还要经过拍摄、剪辑、录音与配乐,甚至还有一连串上市前的广告行销活动要规画及配合,时间上很急迫,除非你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适合的女主角,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公司和可心也已签了合约──」
「与其拍一部失败的作品,还不如不拍。」
「李莫──」
「秦导演,你真的很让我失望,我以为以你的专业与名声,应该会百分之百要求自己的作品,没想到你竟然会屈就于时间与金钱,而降低自己的格调,我想我得重新考虑与你合作的可能性。」说毕,李莫转身就走。
副导琼森刚好走过,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忍不住上前凑一句,「你别怪他,他不知道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天大本事。」
「我有吗?」秦醉阳嘲弄的一笑,回眸瞧着琼森,「也许他说得没错呢,少了感情与灵魂的作品,就算再完美也无法打动人心。」
「嗄?」琼森一愕,没想到秦大导演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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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她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运气衰到不行!
没事被人刮了一个耳光就罢了,竟然连上山看个地形都会被路上的石头给绊倒,扭伤了脚,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一直坐在这里等天黑吗?就算天黑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剧组少了一个人吧?即使发现了,也不见得马上就找得着她……
越想,方旋雨的心情越沉重,偏偏试了好几次都站不好,更别提走路了。山路陡峭,她想用单脚跳着走下山也成了极其艰巨的任务,若是一个不小心,别说下山了,可能直接坠落万丈深谷的机率还大一些。
再低头瞄一眼有些红肿的脚踝,她忍不住伸手压压看,立刻痛得低呼一声,泪都快掉下来了。
其实她真的很想哭,这里没人看见,哭一下可以吧?反正也没人会笑她,何况真的很痛,就哭一下好了……
想着,她忍不住觉得委屈的轻泣出声,在这四周安静到只听得见风声的大峡谷中,她的哭声虽是短促而压抑着,却分外的清晰可闻。
天黑了,刚才的夕阳幕照虽是美得不可思议,但比起现在一片漆黑所带给她的恐惧,她宁可错过方才那短暂的惊鸿一瞥,选择回到旅馆里去窝着,何况,如今天不只黑了,还有点冷,气温似乎在瞬间降了好几度,连空气都变得凉凉的。
方旋雨不住地搓着手、呵着气,泪水一颗颗的掉,只身杵在大峡谷的黑暗之中,没感觉到古人处在深山里怀天地之悠悠的浩然气魄,只感觉到毛骨悚然、自身渺小得即将要死去的恐惧。
好冷、好痛呵……
如果现在有一杯热呼呼的咖啡可以端在手上暖着她,如果现在有一个暖呼呼的臂膀可以紧紧的拥着她,想必……不,是绝对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叫她做牛做马去换,她都甘之如饴。
「妳的哭声很难听耶,不怕把野狗、野狼什么的引过来把妳吃了?」
秦醉阳终于发现她时,两条腿都快走断了,不过,心里沉甸甸的石头突然卸下,真有说不出的快意,肉体的疼反而马上被抛到九霄云外。
带着一脸灿烂微笑的秦醉阳突然由一片黑幕之中走出来,看得方旋雨有些恍神,愣愣的睁大了眼,就怕自己的眼睛哭花了,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幻觉。
「你……」你了半天,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幽幽地盯着他直瞧,泪水加速度的在她脸颊上滑落。
「怎么?哑啦?」再走近些,秦醉阳才发现她哭得简直是乱七八糟,丑死了!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拂去那源源不绝地落下的泪雨,「搞什么?妳爸爸替妳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妳从小爱哭吗?哭成这副德行,说出去笑死人!妳究竟几岁了?」
一连串数落未完,突然间,一个柔软却冰冷的身子朝他扑来,狠狠的撞进他胸怀里,力道之大,害他这个大男人差一点往后栽倒,幸好他的手还够力,足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才没双双跌躺在地上。
「妳干嘛?月黑风高的,想吃我豆腐啊?」
挑衅的言辞并没有让方旋雨松开手,反而更加紧紧的缠绕住他的腰。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非礼勿动,什么见鬼的世俗礼教她全都不在乎了,他要笑就给他笑个够,他要损她也随他去,总之,此刻她就只想这样紧紧地抱住他,死也不放手。
暖呼呼的怀抱,热呼呼的气息,她最渴望的……他身上都有。
就算她一直对这个男人避之唯恐不及,就算她实在恨透了他下午对慕可心的偏袒,就算他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男人、风流鬼,此刻,她也不要放手……
「方旋雨……妳这样抱着我很危险。」秦醉阳出言提醒她一句,算是尽到了身为上司的道义责任。
「怕我掉下去就抱紧我。」她哭哑的嗓音幽幽地道。
她知道身后不远处是悬崖,但,这四周都是幽深峻谷,唯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他的臂弯……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样抱着他,就算两人不小心双双跌落峡谷之中,也不是一件太坏的事。
是疯了吧?被吓坏了的她,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失笑,闭上眼偎进他的胸怀,竟听见他的心如雷鸣响动……
「把妳抱紧,妳才真的万劫不复了。」秦醉阳低低的叹息。
末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将依然颤抖不止的她给紧拥在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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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翻脸果真跟翻书一样快!
两个多钟头前才紧紧抱住他、怎么也无法从身上扯下来的女子,现在在众人的呵护关照之下,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不是她的脚踝拐伤,恐怕现在的她早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妳没事吧?旋雨?脚还疼吗?」
「刚刚那个医生有没有弄痛妳?」
「妳一个人天黑了还在山上,一定很害怕,下次别忘了找人一起去,这样太危险了。」
「是啊,这里人烟稀少,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别四处乱跑,知道吗?」副导琼森也凑上一句。
方旋雨不时点头微笑,却很少说话,泪水已干的清丽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偶尔的皱眉依稀可以看出她正隐忍着疼痛。
她在干什么?这个笨丫头!会痛还要忍着吗?她想要忍受这些苍蝇到何时?
秦醉阳在心里暗咒一声,随即懒洋洋的开了口──
「好了,各位,旋雨受到太大的惊吓,脚又受了伤,需要好好的休息,大家的关心到此为止,赶快回房睡觉,明天一早还要上工。」
听见导演下令,几名灯光师及摄影助理这才不太甘愿的离开。
化妆师玫莉伸手要将方旋雨从椅子上扶起,秦醉阳已大步走来,不由分说的将她拦腰一抱,打算送她回房。
厚实的大掌隔着衣物传来火热的触感,方旋雨不自在的别开脸,身子僵硬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放我下来,我没事了。」方旋雨的嗓音低若细蚊,一张脸因羞涩而晕红如盛开的牡丹花。
秦醉阳听而未闻,继续大跨步往前走,抱着她上了楼,到了她的房间,才把她轻放上大床,还温柔的替她盖好被子,顺势坐上床沿,一双炯炯深瞳注视着她,像冬日壁炉里的火焰,烧得张狂。
她被这样炽热的目光看得全身似着了火,喉咙干涩,想赶人,却半天发不出声音,眼神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又害怕他的精明一下子便会识出她的惊慌无措,索性与他对峙着。
两人就这样对视半晌,正确的时间无法计算,像是只有短短一分钟,却又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久久,才听到他低哑的嗓音吐出话语,打破了室内这片奇诡的魔咒──
「妳看着我的样子像是想跟我打架,我什么时候得罪妳了吗?」秦醉阳的唇边噙着一抹笑意,修长的指尖掠过她红肿的面颊,她战栗的一缩,让他瞬间沉了眼。「是因为这个?妳在生我的气?」
「没的事,你少乱猜。」
「不气我?」
「你是英明睿智的大导演,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助理,能气你什么?别惹你生气就阿弥陀佛了。」
她说的是实话,他却朗朗笑出声,灿烂的笑容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脸还疼吗?」指尖轻抚上她柔嫩细致的脸,秦醉阳带笑的眼里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心疼。
她该气、该怨的,偏偏,却在他眼底看到了真正的关心,就算是一闪而逝,却是真实的存在,这让她有点心慌、有点迷惑,面对这张俊逸又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竟有一剎那的怔忡。
「妳常常这样看我,会让我误会的。」
她头蓦地低下,轻抚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误会什么?」
「妳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故意逗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喜欢看她脸红的模样,就像此刻。
她的羞涩,她的心慌意乱,她的清纯如白纸,她的直爽伶俐,时而腼觍,时而大方不忸怩,在在都吸引住他的视线,让他不经意的便多注意她几眼,尤其在山上,当他看见她楚楚可怜的另一面时,平日防守严密的心竟破了一个小缺口……
哈,是因为愧疚吧?因为她无辜挨的那一掌?
去他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来着?演艺圈这个大染缸,是非黑白岂是他曾经在意过的?
「我想睡了。」被子一拉,方旋雨盖住脸,决定来个相应不理。
在这个大野狼面前,她只不过是个纯真到有点好骗的小红帽,再怎么斗也斗不过他,又何必多费唇舌。
「妳的胆子很小。」他嘲弄的看着让被子盖住脸的方旋雨,原本抚着她的大掌一时之间无处可放,竟觉怅然落失。
「晚安。」方旋雨从被子里吐出两个字。明显的逐客令,听不懂的就是笨蛋了。
「睡吧,晚安。」
在温柔的嗓音之后,传到方旋雨耳边的是他轻柔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的脸从被子里探出来,望着紧闭的房门,慌乱的心稍稍平复,却有那么一秒钟的失落感。
疯了!她竟然会想要留下他?脑子打结了吗?还是今天摔到的不只是脚,还有她的脑袋?
摸着热烫的脸庞,她惊疑未定之际,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头给推开,秦醉阳的脸再次探进来,她惊呼一声,要躲已是来不及──
「不是想睡了?怎么又爬起来?」他好笑的看着她酡红的脸。
「我……有蚊子,我睡不着。」
「哦?」这下探进来的不只是脸,还有上半身了。「要不要我帮忙?我打蚊子的技术一把罩──」
「不必了!」发觉自己回答得太快,方旋雨忙不迭地补充道:「我……已经把牠打死了,正要睡,导演有事?」
「是啊,忘了告诉妳,明天妳别上工了,在旅馆休息一天,嗯?」
「不!我可以上工的!」
「这是命令。」
「导演──」
「我明天很忙,没空背妳,妳这个样子去上工,只会耽误剧组的进度,懂吗?」
「我可以自己走的,不需要你背──」
「听话,乖。」门阖上了,根本容不得她有说不的机会。
总之,就是嫌她累赘就是了。方旋雨瞪着自己受伤的脚,心里有点哀怨。天知道她的脚要等几天才可以好,托尼要是知道她才上工一天,就快把他交代的工作给搞砸,一定会马上飞来大峡谷接手吧?哈!
突然,房门传来两声极轻的敲门声,方旋雨觉得好笑,刚刚没想到要敲门,现在倒又客气起来了?
「你还有事吗?大导演,我真的想睡了。」边说人已窝进被子里,不想理那个霸道又不礼貌的家伙!
「是我,李莫。」
李莫?
方旋雨吓得起身,摸摸头发,又理理身上的衣服,「嗯……学长请进。」
李莫进来了,手里提着一锅热腾腾的鸡汤,香味四溢,闻得她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看妳刚才没吃什么东西,我叫助理请人特别煮的,要不要吃一点?」
「你太客气了,学长,这样我怎么好意思呢。」
「哪儿的话,学长照顾学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妳还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妳不吃,是怪我这个学长没把妳照顾好啰?」
「学长千万别这么说,我吃就是了。」方旋雨乖乖的伸手要接他刚舀好的鸡汤,见那汤还热呼呼的直冒烟,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小心烫手,还是我来喂妳吧。」
「不用了,学长──」
「没关系,我很乐意这么做,妳就别推辞了。」李莫坐上床沿,舀起热汤在嘴边吹了吹,才送进她嘴里。
她难掩羞涩的喝了一口,觉得这样的举动实在过于亲密,却又不好拒绝,一碗汤喝下来着实别扭得很,正想推说自己吃饱了,此时房门又被推开,站在门边的竟是去而复返的秦醉阳。
「秦导演?有事吗?」李莫微笑的抬眼,边说边将最后一口汤温柔的送到方旋雨唇边。
这会儿不喝都不成了,方旋雨很快地喝下,不安的舔舔唇,这才抬起头来望着门边的秦醉阳,再看看他手上提的也是一锅汤,不知怎地,心上竟觉有些对不住,这种情绪莫名得很,却狠狠的撞击她的心。
「看来妳吃饱了。」秦醉阳笑着扬扬手上的汤锅,「那这些我就拿去犒赏工作人员啰,你们慢用。」说着,他退了出去,室内再度恢复之前的静寂。
心,凉凉的,觉得瑟缩。
紧紧揪在一块儿的感觉说不上是什么,方旋雨只能瞪着那块门板,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