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怒气冲天地在第一时问跑到靳刚家里兴师问罪,看到他正在收拾行李,心中微微楞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已经准备起程前往欧洲,她想说的话突然停顿了一下——心中那微微悸动的感觉是不舍吗?
「什么事?」他竟然连头也没回。
看著他的背影,她来不及深思,因为怒火重新燃起,甚至感到比刚刚还要忿怒!那一丝莫名的感觉在瞬间燃烧殆尽!
「这件事!」文件刷地像一把飞刀一样飞向靳刚。
靳刚低著头收拾行李,感觉到颈背扫过一阵凉意,他蹙起眉看了一眼躺散在他面前的文件,两道浓眉不由得锁紧。当他开口时他的声音很低,压抑著怒气似的低沉。
「这是谁给你的?」
「你不用管谁给我的!」
「我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华容给你的。」
抬起头,眼前怒火冲天的小女人还是一脸率真的表情,如此的坦白直接、毫无掩饰;他爱死了她的率真,却也被这「率真」弄得痛苦不堪。
凝视著殷华夏的眼,他慢慢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小人一点、公事公办一点,华容的广告公司便从此再也不用接我们公司的案子?」
华夏愣住了!她傻傻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靳刚回头淡淡看她一眼:「你根本没想过、没想到对不对?我是该感动你对我的『信任』,还是该对你这种莽夫式的冲动报以冷笑?你做事从来不用大脑,这种比赛比的不光是设计能力,还有交际能力、应变能力,你行吗?你承受得了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笨,所以我不用参加比赛?」
靳刚静静地看了她几秒。「我的意思是你很单纯,没必要受那种罪。」
原本一肚子怒气的她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肩膀垮了下来。
有点悲伤的,她静静站在那里看著他,突然之间觉得对他所有的爱意都不见了,消失了。
而看到她那饱受伤害的表情,他的心立刻柔软疼痛起来!他叹口气,温柔地站在她面前俯视著那双看似受尽委屈的眸子。
「小夏,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
「你非听不可!」他这次再也不肯让步,坚决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肩膀不让她逃避:「你没必要去参加那种比赛,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你根本不需要去争取那种渺茫的机会!为什么不让我照顾你?你想开店?想成为服装设计师?我能帮你开一家店,随便你爱怎么装潢爱怎么设计都可以!为什么你偏要选择一条最难走的路来证明你自己?你不必证明什么,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棒的设计师!」
「你不知道!」华夏抬起眼睛,怒火重新炙热起来。她忿怒地推开他,眸子里闪烁著激烈的火焰:「什么设计师?我在你眼里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笨女人!你唯一想的就是把我关在你的保护之下,永远当你的小笨女人!说得好听点,你是想保护我;说得直接一点,你就是希望我成为你的禁脔!如此而已!」
难堪的死寂笼罩了两个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短,但却又显得如此地遥远!如果空气可以有影像,那么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影像中间正有一条可怕的裂缝正渐渐成形!
裂缝将两个人远远隔开,谁也不肯让步,谁也不肯打破这个僵局。
是了,就这样吧!
既然他们完全无法了解对方、说服对方,那么继续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华夏骄傲地抬起了下巴,倔强地抿著唇瞪视著他、挑战著他!
她在等他反驳她的说词,在等著他跟过去一样蛮横又生气地紧紧拥住她、说服她。
但是靳刚却只是静静地看著她,他眼里有某种东西正在消失——那是温柔吧?那温柔的眼光正慢慢地远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伤之後的冷漠。
她有一丝惊慌,感觉到自己心跳不断加速,但她依然高傲地咬著牙,唇瓣抿得更是坚决倔强!
「再见了,华夏。」
华夏微微倒抽一口气,这冷静的一句话几乎打碎她所有伪装!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然摇晃了一下!
他转过头,将她当成不存在的空气,继续整理行李。
他的背影看起来好疏远,好像存在於另一个空问似的那么那么疏远。
在他背转过身的那一刹那,她的脸上写满了惊惶失措,泪水立刻涌上眼眶!於是她也只能很快地背转过身去,假装自己跟他一样决绝。
她想跑、想立刻逃离这里,但是双腿却虚软得不听使唤!
於是她慢慢地走著,走出了房间,眼泪立刻掉下来;走到客厅,把钥匙放在小茶几上,更多的泪水伴随著她极为缓慢的脚步;走出了大门,她已经无法控制地紧紧捣住自己破碎的呜咽……走进电梯,华夏立刻蹲在地上无法遏抑地哭了起来。
再见了,华夏。
这一年来,他从来没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
每次他们分开,他总是带著浅浅的微笑目送她,好像下一秒就立刻会再见到她一样;他从来不说再见。
这次,他们是真的分手了。
原本交会的两条线,刹那问各分东西,也许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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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其林,快醒醒!别睡了!」
床上的男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睛,睡眼惺忪地嘟嚷:「干嘛?」
「快起来!发生不得了的大事了!」
「什么事啊?」他翻个身,不太情愿地起来,看到她红肿的双眼不由得楞了一下:「你怎么了?怎么哭成这样啊?」
「什么哭?我哪有哭?我眼睛发炎而已!」
「是喔?那有没有去看医生啊?肿得好厉害。」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啦!快起来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他迷迷糊糊地抓起文件看了看,随手一扔,又躺回床上。
这一躺,华夏觉得像是地震一样,整张床都在剧烈晃动:「喂!」
「干嘛啦?只不过是个比赛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昨天加班到凌晨四点,今天又加班到刚刚才回家,快要累死了啦!求求你别吵我,让我睡,让我睡死算了!」
「别睡嘛,起来嘛!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你起来啦!」
华夏用力扯著他的手,这「米其林」的外号绝对不是虚名,他的重量——重她两倍都不止,别说想把他从床上拖起来了,就连想拖动他都有困难!
「死胖子!快醒醒!」
「哎哟!你到底要干什么嘛!没事就去看医生治好你的眼睛啦,肿得像金鱼一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失恋呢!」
华夏抿起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泪水再度涌上眼眶。
米其林跟筑声都像是她的亲人一样,而她只要看到他们就隐藏不住心事,隐藏不住委屈。
仍睡意甚浓的米其林突然意识到四周好像安静下来,这下他反而醒了,一睁眼便错愕地发现华夏真的坐在床边默默落泪,他大惊失色!
「哎哟!怎么了?不要哭啊!」他笨手笨脚地跳下床,拿了一盒面纸给她:「怎么搞的?哭什么啊?」
「我心情不好,发泄一下嘛!」
「干嘛心情不好?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米其林一副丈二金刚摸不著脑袋的模样,看著泪汪汪的华夏,他恍然大悟似的叹口气:「又跟你家那口子吵架啊?」
「什么我家『那口子』!我还没嫁人,不准你胡说八道!」
「好好好,别生气!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别发火嘛。」
华夏知道自己迁怒,不由得也有些心虚,只是闷闷地擦著泪水。
「喂,别气了,眼泪擦一擦,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吃吃吃!你就只知道吃!现在都几点了,吃泡面吧你!」华夏忍不住笑骂。又哭又笑,真实的华夏本色。
米其林耸耸肩:「泡面怎么能满足我?俗语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罗马可不是一天造成的啊!」他拍拍自己的大肚腩,笑嘻嘻地。
「别闹了,你快看看那个比赛嘛!真的很重要耶!」
「哎哟,那个我看过了啊,这消息我早就知道。」
「不会吧?!」华夏惊讶地喊:「怎么搞的?是全世界都知道了吗?」
「拜托,服装界就这么一点点,能瞒得了什么啊?」
「既然你都知道,干嘛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米其林莫名其妙地抓抓头:「不然咧?」
「准备啊!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呢!」华夏跳上床,眼睛又开始闪闪发光了:「你也不想一辈子做制版师吧?我们有的是才华,为什么要被埋没?难道你对这个比赛一点都不心动吗?」
「心动啊!可是心动又能怎么样?这种比赛要不就是内定、要不就是竞争激烈,就我所知道已经有好几个设计师在打这比赛的主意,我们拿什么跟人家比啊?要钱没有、要名气没有,什么都没有。」
「要是那些都有了干嘛还去比赛?」
米其林摇摇头嘟嚷:「老是说我笨,怎么不说你自己天真?钱跟名气谁还嫌少的?每组三个人,每个人一百万耶!更别提附加的三年品牌合约,想也知道那是多大的诱惑!这种比赛啊,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想,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们的啦!」
「你怎么对自己那么没信心啊?」
「这跟信心有什么关系?这是事实。」
「我才不管那么多!好不容易有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住!」
「『我们』?」米其林睑上出现三条黑线:「什么叫『我们』?这比赛时间很长耶,你叫我把工作辞掉去参加这种注定没机会的比赛?你是要我喝西北风啊?」
「一百万跟三年的品牌台约耶!难道不值得你赌一把?」
米其林单纯地摇摇头。「赌什么啊?我跟你不一样,我很认清事实的。」
「米其林!」
「我说真的啊!这种没有胜算的仗根本没必要打。」
华夏瞪著米其林那张很清秀的脸,米其林人如其名,不但身材像轮胎招牌米其林人物,连长相都非常酷似,卡通得很可爱!
那张可爱的脸看起来有点憨憨的,却是非常认真。
就在这时候门铃响了,华夏立刻跳起来前去开门。
「什么事那么急?我打算要睡了呢。」
门外的女子一身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她把自己的身体往沙发上一扔,疲倦地揉了揉眼睛:「这么急著把我找来有什么事?」
这是华夏跟米其林的同学,也是当年号称「三剑客」之一的李筑声;高挑纤瘦的清秀女子,瓜子脸大眼睛,标准的美人胚子,如今却只有一脸倦容。
米其林看了华夏一眼,将文件扔给筑声。「小夏说要去参加这个比赛。」
李筑声将文件仔细看了一次,眼睛不由得睁大了:「哗!条件这么好啊!」
「条件好有什么用?很多人抢啊!」
华夏抿起唇。「米其林不肯去。」
「为什么不肯去——你哭过了?」她关心地蹙起眉:「怎么回事?大老板欺负你了?」
「不要再问这件事了!我跟他分手了,彻彻底底分手了!以後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起他!」
筑声眨眨漂亮的眼睛,转向床上的男人,而米其林只是对著筑声耸耸肩。「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李筑声欲言又止,低头看看文件又抬起眼睛:「可是这就是他们公司办的比赛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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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升纺织大楼。
报名处在七楼,虽然不能说人山人海,但是也算得上多了,更何况这已经是报名的第三天,前两天来报名的人数恐怕也不会比今天少吧?
拿到报名表之後,他们三个人找个角落瞪著眼前的人群发呆。
「人会不会太多了一点?怎么感觉好像某种歌星签名会?」
筑声眨眨眼睛:「是满像的……」
「这么多人怎么比?光要找场地就够麻烦了。」
「你们不知道吗?已经宣布要举行初赛了。」旁边一个女孩子微笑著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什么初赛?」华夏楞楞地。
「下个星期天举行初赛啊,说是报名人数超出估计,所以要先举行初赛过滤一些名额出来。」
「是这样啊……那比赛的内容是什么?」
「你看看你手上的报名表啊,上面有详细的内容。」
华夏连忙翻开报名表,最後一张果然是初赛简章。「上面说比赛的题目当天才会公布,初赛当天队伍的人员必须到齐,比赛时间是四个小时——才四个小时能比什么?」
「可以比的可多了。」女孩子笑嘻嘻的,看上去非常有自信。
「请问你是……」
「我是『东方月』的助手。」女孩子微微一笑朝华夏伸出手:「你好啊!我是小境,以後请多多指教。」
他们三个人的脸色有些尴尬了。东方月在服装界可是赫赫有名的品牌,主力设计师温美月是师承巴黎设计学院的设计师,不但在国内拿过许多奖项,连国外的奖项也拿过不少。
「你好,我是殷华夏,这两位是我的夥伴,林筑声、米其林。」华夏有点虚弱地勉强笑笑。
「很高兴认识你们。」小境笑著朝他们招招手,又去找其他队伍闲聊了。
「她是来打探军情的。」华夏嘟嚷著说道。
「没想到东方月也来了……这次的比赛可谓卧虎藏龙啊!据说东方月专柜所用的布料有很大一部份是跟东纺合作的……」
「米其林!」筑声翻翻白眼:「请你不要这么杞人忧天好吗?要是他们想一直跟东方月合作,干嘛还办这种比赛?」
「那可难说得很……」米其林耸耸肩:「不过还好下个星期就要初赛了,只有几天。」
「你什么意思?」筑声恶狠狠地瞪著他:「你意思是我们初赛就会被刷下来是不是?」
「……」
华夏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她的眼光不住地在大厅的各个角落里搜寻。
「你在看什么?」
「啊?没啊,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有哪些人来参加比赛。」她说著,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地瞪著报名表。
筑声叹口气。「现在只不过是报名,『他』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
「你在乱讲什么啊!」华夏红了脸嚷:「快把笔拿出来填一填走了啦!」
米其林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笔交给她。「咦?那是他吗?」
「谁?!」华夏立刻抬头。
噗——他们两个人登时笑了出来:「是谁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你们两个!」
筑声笑嘻嘻地敲敲她的头:「快写吧!要不要我帮忙?我怕你紧张得连字都写不出来了。」
华夏摇头晃脑地叽哩咕噜地喃喃抱怨著什么,但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是,她是放不下啊!
爱上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却在街上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便不由得心跳加快;与一辆跟他相似的车子擦身而过,视线便会不断地追逐车牌号码。放不下,无法停止的思念,每秒钟脑海都会闪过一次他的名字、他的身影、他所说过的话——她被完全占据,却还盲目否认。
走出东升大楼,他们站在门前抬头仰望著那栋二十一楼高的建筑物。
「我们要回来风靡这栋大楼。」华夏像是自言自语。
「你可真有信心……」米其林咕哝,但是其实他的眼底深处也有著一点点光芒。
筑声打个呵欠、伸伸懒腰,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得去书店复习一下功课,以前学的东西全还给老师啦!你们谁要去?」
他们都笑了起来,揽著彼此的肩膀。
「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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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
「终於回来了,路上很累吧。」怜月微笑著想接过他手上的行李,但靳刚却摇摇头,神情有些紧张。
「其实你不用急著赶回来的,只不过是初赛。」
靳刚没答话,大步往机场外走,比赛已经开始了,他现在飞车赶回去也只能看到尾声。
「总经理?」怜月快步跟上,温柔地微笑著:「很累了吧?我去开车。」
「不用,我自己去开就好了……」他终於停了下来,微微苦笑:「抱歉,我有点心急。」
怜月摇摇头,静静地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机场。
靳刚从来都是很冷静的人,但是只要事情跟殷华夏有关,他就会失去惯有的冷静变得毛躁不安起来。
看著他那坚毅的侧脸,怜月不由得叹口气。
靳刚像是没听见,他全神贯注地开车,车速已经逼近一百二!
「小心开车。」
靳刚回头给了她一抹算是歉意的微笑,车速稍微减慢了些。
像是为了让她安心,他微微舒口气。「公事包里有一份小礼物是送给你的,你自己打开看看。」
「送给我?」怜月惊奇地打开公事包,果然看到一个包装精美的小包裹。「这是送给我的?」
靳刚苦笑两声:「我知道我是个很糟糕的上司,老是给你过多的工作量,却没有适当的奖励,这就算是两年来的补偿。」
怜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这么一个小礼物就想收买我两年呀?」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还能记得替我买礼物,我已经很感动了。」
「唉,说得我好像是冷血动物一样……」
怜月微微一笑,就是那种惯常的、温柔恬淡的笑容。
「打开看看。」
「不,我想回去自己一个人慢慢看。」
靳刚笑了笑:「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点小心意,你别抱太大期望。」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送我一枚钻戒。」
靳刚有些意外似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她所开过最大胆的玩笑了吧!
怜月将小包裹放进自己的包包里,带著温柔的笑意看著他。「你真是个很好的男人,真不懂殷小姐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也许你并不认识真正的我。」
「啊……我是听到有人在埋怨自己吗?」
靳刚无言,他又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看了看手表,距离比赛结束的时间还剩下两个半小时。
希望能赶上!
怜月望著靳刚的侧面,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也只能沉默下来。
有些人总不明白自己所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幸运,而有些人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得到同样的待遇。
谁说公平?这世界从来都没有「公平」这两个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