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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菊者迷 第九章

  寻常时候,天不会这么快就黑,但外头的雨持续下著,似乎变大了些,天空灰蒙蒙的,瞧不透一丝光辉,而房中更是阴暗。

  鹿苍冥不知自己呆坐了多久,心一分为二,游移著、苦恼著,相互辩驳。他向来清楚心中的目标,果断严谨,从未如此优柔寡断。

  是他的期望太高吗?当真相摊在眼前,受伤更重。

  心闷著、痛著,想到那张容颜,她笑的模样和哭的模样——

  “我嫁给你,你姓什么,我就跟著姓什么……”

  “你是我家相公,便在我的保护之下……懂不懂?!”

  “为什么想保护你?嗯……你是我的男人呵……”

  “我没有背叛你……我没办法这么对你,也不能伤害你,我说的话是真的,我想守护著你,想成为你的亲人,永远在你身边,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赠君淡菊,暗香留意。我送你的小粉菊,可是我最心爱的……你喜欢不?”

  砰地一响,拳头落在桌面,他双目紧闭又缓缓睁开,下意识移向临窗小几上的那盆粉菊。起身,他步近窗子,手指触摸著细致花办的同时,终于瞧见压在盆栽下的一张小纸:心微突,取至眼前一看——

  菊衷秘,局中秘,泥埋戒指长伴君,情在其中可知意?

  光线昏暗,勉强可辨,他看著纸上女子纤秀的字体,双目陡地细眯,两指跟著探进盆中泥土,小心翼翼地拨开,竟找到一个用布巾包裹的小东西,揭开一瞧,血鹿戒指完整无缺地躺在里头,昏暗中,红玉璀璨,光华不减。

  一时之间,他不能呼吸。

  情在其中可知意?她问他——我心里有你……有你呵……你知不知道……

  洪流猛然袭来,卷尽所有困惑。

  他忽地推开房门,四下张望,几名丫鬟、仆役早被他吓得不敢近身,能躲多远便躲多远。想开口问人她跑哪儿去,脸一热,又觉问不出口。

  还能躲到哪里?!仗著爷爷疼她,被他这么恶狠狠地凶了一顿,把底细全揭了,她肯定跑到东侧宅院避难去了。

  “鹿敬!”他眼角一瞄,唤住那个挨在转角处偷觑著、来不及缩回头的人。

  “爷……有、有什么吩咐?”鹿敬硬著头皮站出来。

  暗处,好几对眼睛对他眨啊眨的,传递浓浓的同情意味。

  鹿苍冥抿了抿唇,似乎正想著该怎么启口。“老太爷醒了吗?”

  “醒、醒了,听翠儿说,喝了碗米粥后又睡了。大夫交代,这些天老太爷不能吃硬的东西,怕喉头发痛。”

  浓眉微蹙,他沉声又问:“老太爷头不痛了?大夫没说什么吗?”

  头痛?这又是哪一桩?鹿敬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语带困惑——

  “爷,老太爷是今早吃木梅时,教梅核儿给梗在喉头,一时间喘不过气,这才晕倒的,跟头痛挨不著边啊。

  “翠儿和青儿两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喊人,大伙儿赶到东侧宅院时,就见夫人急得把指儿探进老太爷口中,又掏又压的,还叫五爷用力拍打老太爷的背,才及时帮老太爷顺过气来。大夫赶到时,还不停地夸赞夫人,说她反应好,临危不乱什么的。哎呀,总之是老天保佑,幸好有夫人在……”忽地一顿,声音自动静止了。

  闻言,鹿苍冥内心一绷,脸色阴郁。他双臂抱在胸前,薄唇抿了又抿,半个字也吐不出来,沉吟好半晌才僵硬地道——

  “去把她找来,说我有话要好好问她。”他决定正视自己与她之间的情感,试著心平气和地面对她真正的身分,纵使心里对她气恨难平,却已放不下她,就是这一点教他也恨起自己。

  至于未来将会如何,他不能预期,或者更好也或者更糟,任谁也没办法知晓。

  鹿敬眨眨眼,不明就里地问:“爷,您想找谁?”

  脸红心热,他故意粗声粗气地道:“去老太爷那儿把夫人找来。若她不肯来,用扛的都要给我扛来!”他不想让爷爷和府里其他人得知她是东霖探子营的卧底,此事仅有自己和鹿平知悉。

  “可是……可是夫人不在老太爷那儿,她被您赶出去了呀。您叫她滚,说不想看见她的,那吼声又响又亮,门外好、好好多人都听见了……这下子上哪儿找人啊?!还有啊……刚才老太爷醒来也在问,说夫人明明要陪他下棋,怎么人却不见了?属下没敢告诉他老人家,说、说夫人被爷赶出去……”

  什么?!

  鹿苍冥没反应,下颚抽搐著,死死地瞪著鹿平。

  雨声越来越大,远远还听到轰隆隆的雷响。

  “谁让她走的?!”他问得阴沉沉、低颤颤。“我没有要她走!”

  “明明就是您,夫人哭得好伤心,大伙儿都听见……”被主子的利眼一瞪,后头的指控自动消音。

  他是被她示爱的言词震住了,思绪紊乱不堪,只想独自清静,才会叫她滚出视线之外,并不是要她滚出鹿王府。这个该死的女人泄漏了底细,捅了这么大的楼子,还天真地以为他会放她干休,由著她全身而退吗?!

  雷轰隆巨响,闪电陡地划破天际,像受到鼓舞一般,雨声劈哩啪啦大作。

  他抬头仰望,神经整个紧绷起来。这种鬼天气,雨势急猛不歇,她能去哪里?!该死的女人,要这么折磨人才高兴吗?!

  “她一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有没有人瞧见?”没时间命人备马,他边问著,边匆匆赶往马厩,心快要跳出喉头。

  鹿敬急忙跟著,嘴巴也没停,“夫人不是一个人,她哭著跑出去后,五爷跟在她身后也追了出去,喔,对啦!还有鹿平也跟出去了。我以为他会带著夫人和五爷一起回来,可现下都过去三个多时辰了,还没见著人影儿……”

  鹿苍冥步伐猛地一顿,两道眉纠结再纠结,双目都要冒出火来。

  “为什么没来告诉我?!”

  “您、您关在房里生气啊……”真是伴君如伴虎,怎么做都不对。

  该死!该死!该死!流利的诅咒连番而出,鹿苍冥双手又紧握成拳,胸膛剧烈起伏,几要撑破衣衫,最后终于扬声大吼,盖过远方雷鸣——

  “把人召集过来,一定要找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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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子,已经三个多时辰,天都黑了,你要走到哪里去啊?雨越来越大,咱们回去好不好?爷爷肯定醒了,他醒来若没瞧见你,那可怎么办?!”鹿皓皓丢开伞,两手圈在嘴边嚷著。这等阵仗的雨,撑不撑伞已没什么差别,一样会被淋成落汤鸡。

  最前方,边走边拭脸的女子不知第几回转头,带著挺重的鼻音喊著——

  “别管我,跟什么跟,你回去啦!”

  “那怎么行?!要回去咱们一块儿回去,你不要再走了,已经走了好几里路了,腿不酸、身子不累吗?”他腿好酸,身子也好累。抬头瞧瞧这雨,唉,苦命喔……

  “你一句话都没说就私自跑出来,大哥要担心的。哎啊,夫妻间吵嘴是常有的事,又没啥儿大不了,人说床头吵、床尾和,越吵感情越甜,现在大哥肯定焦急死了,你快跟我回去啦!乖,好不好?别闹别扭啦……”天啊!救救他吧。要不,就下道雷劈昏他吧,真的累死人……

  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淡菊抬起衣袖拭著脸颊,可是衣袖早被雨水淋得湿答答的,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颈上和颊上,而身子好冷,心也好冷,她发觉双腿好像麻痹了,只随著意识动著,迈开一个又一个的步伐,该往哪儿去?又能往哪里去?在这幽暗而伤心的雨夜中,四周全是方向,也全都不是方向。

  “不要提你大哥!”吼了一句,她难过到了极处,边走边哭又边嚷著:“我和他不可能的……他恨死我、恨死我了!我、我……呜呜呜呜……他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我心里有他,他有安契儿当心上人,从来没喜欢过我,是我逼他娶我的,他叫我滚……”

  “没有没有,大哥没喜欢安契儿,他娶了你,当然是喜欢你啦。唉唉唉,你们到底怎么啦?!”鹿皓皓忍不住翻白眼,说得口干舌燥,索性张开嘴喝下几口雨水。他转头,挺不满地瞪著尾随在后、骑在马背上的鹿平——

  “你倒是说说话啊!要你拦她你不拦,只会愣愣地跟著,半句也不吭声,快帮我把她劝回去啊!”为什么跟来的不是腾济儿?换作是他,肯定能帮上忙的。

  人家夫妻吵架,自己当哪门子的和事佬啊?唉……命好苦。

  鹿平向来面无表情,雨点打在脸上,他不闪不躲也不遮,两眼直勾勾地瞪著走在最前头的淡菊,冷冷掀唇——

  “她说爷亲口叫她走……爷不可能放她走的。”他之所以随淡菊出来,一是因为鹿皓皓也跟了出来,他有责任保护五爷,另一原因则是为了监视淡菊。

  虽已查知她的底细,可主子在发了顿惊天动地的怒气后,却未进一步下达命令。她是敌非友,来白苗鹿王府是为了当卧底,既已揪出她的狐狸尾巴,按理该拘禁起来,从她口中应能套出不少消息。

  但她却痛哭著走出鹿王府大门,说是爷赶她走。

  鹿平不知王子意欲如何,只单纯地认为不该放走东霖奸细;再者,这个秘密该由鹿苍冥决定公开与否,在事情尚未明确之前,淡菊的身分仍是主子的夫人,是鹿王府的当家主母,他不能无礼,只能消极地监视著。

  “瞧,嫂子,连鹿平也这么认为,大哥不可能放你走的。”鹿皓皓猛点头,又抽空和鹿平打商量:“你马儿让我骑一下成不成?想我一介书生,冒著风雨走这么远的路,再不停会儿,都要断气了。”

  “我的马会认人,五爷还是别骑的好。”无视于攀附在大腿上的一双手。

  “喔,你很不够意思耶——”

  “啊——”

  鹿皓皓指著鹿平才想抱怨几句,前头的淡菊却迳自往前走,可饶是她习过武、身子较寻常姑娘强健,这会儿在大雨中走了这么远的路,衣衫既薄又湿,脚下一个颠簸,人便整个跌在泥地上,狼狈不堪。

  “嫂子?!”鹿皓皓连忙跑上前,本来是要英雄救美、安慰安慰她的,没想到才跑出三步,双腿便打结似的绊著了自己,竟也跟著摔跤,“哎呀——”一声叫喊,已咚咚咚地滚到淡菊身边,从头到脚裹了浑身泥。

  “皓皓?!”淡菊瞪大眼瞧著面前的泥人,一时间竟忘了掉泪。“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皓皓,你的嘴巴、眼睛和鼻子在哪里?我找不到……”那声音听起来好似又快哭了。

  “噗噗噗——”抹掉嘴边和眼皮上的泥,他终于开口说话:“嫂子,那是我的后脑勺啦。哇……瞧,都是你害的啦!我不成了,我好累,再不回去就要死在这儿了,嫂子嫂子,我要累死了……”道完,他一颗头裁在她肩上。

  “什么死不死的,胡说!皓皓?!”淡菊吓了一大跳,连忙揽住他的头,却见他两眼已经闭起,呼吸一下长一下短,唇色发白。“鹿平,你快来!鹿平……”她焦急喊著,“快带五爷回去,别再教他淋雨了。快不来帮忙,我自己一个没法儿扛他上马呀!”

  “你一起回去?”他静静问,眼角瞄见那个理应晕得不省人事的鹿皓皓想打喷嚏、又得拚命忍住的怪样。

  “我不回去。”淡菊瞪向他,倔强又难过地道:“我的事你肯定是一清二楚了,但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生气,赶我走,我走就是了,还回去干什么?”

  她对他说出心里话,他不相信,那……那就算了。她鹿淡菊提得起、放得下,不会难过太久的,一定、一定不会难过太久……噢,不对,她不再是鹿淡菊。这算是休妻吧?连姓氏也被收回了,从此,她只是淡菊,姓什么都无所谓了。想到这一点,再难逞强,心如中巨槌,好痛……好难受……

  “你把皓皓带回去,别理会我。”她深吸了口气,头一甩,让鹿皓皓躺倒在地,又起身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第二盏茶的时间也过去了,跟著第三盏茶的时间——

  “五爷,您再不起来,夫人就要不见踪影了。”

  “哇——”鹿皓皓弹跳起来,满脸泥泞越擦越多,哭丧著脸道:“她真把我撇下不管,呜呜呜呜~~还说什么长嫂如母,当人家娘的怎么可以随意遗弃孩儿?呜呜呜~~狠心啦……”

  鹿平没理会他,双目锐利地眯了眯,眼前雨势狂猛,幽暗中,耳际传来隆隆水声。“再过去就到河岸了。”

  不好!

  忽地,似思及什么,他脸色陡然僵硬,一把捉住鹿皓皓的衣领,提将起来,“坐稳了,五爷。”话还没说清,马匹已冲向前去。

  “哇——”鹿皓皓反射性地抱住他腰际,犹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鹿平策马奔近河岸,河水暴涨,水位比平时高出许多,汹涌势急,由上游冲下不少树木上石。

  “夫人,快回头!”见淡菊竟无视底下的滚滚河水,固执地踏上那座摇摇欲坠的索桥,他语气变得十分严厉。

  “嫂子,危险啊!”鹿皓皓急得大叫。

  淡菊回头瞪了一眼,见鹿皓皓好端端地坐在马背上,怔了怔,这才明白他刚刚根本是装的。咬咬唇,小脸倔强地偏开,硬是往桥上而去。

  “鹿平,快想想办法!要不就跟过去,要不……咱们把她挟回王府。你选一个。”

  “挟她回去。”说话的同时,鹿平双腿一夹,马匹跟著跑上索桥。

  他伸出一臂本欲像抓鹿皓皓那样将淡菊提起,可手指还没碰到她的后领,忽地一阵天摇地晃,隆隆水声淹盖了一切,索桥竟在这瞬间从中断裂,下一刻,三人连同一匹马全摔进水里——

  不!

  鹿苍冥率众赶到时,映入眼中的便是这教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啊——噗噗噗……”

  “噗噗……哇——”

  “嘶——”

  水势大又急,带著他们游走,一路上摩擦冲撞。

  鹿平跨下的骏马到底不同,长声嘶鸣,两排大板牙紧紧咬住主人的衣襟,四蹄奋力住岸上撑跃,竟是安全地将鹿平拖上河岸。

  “爷,快!咳咳咳……夫人和五爷还在水里——咳咳……”他单膝跪在地上,捂著胸口,用力地咳出水来。

  鹿苍冥简直快疯了。

  河面汹涌,雨声和水声隆隆不绝于耳,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瞧不清。他策马沿岸奔驰,双目来来回回地梭巡,怎么也看不到想见的人。这水流挟万马奔腾之势,力道如此之强,连屋舍桥梁都能冲毁,人被卷了进去,该要如何抵住?!

  “淡菊!”那狂喊激切万千,令人战栗。

  在这样的水势里,随波逐流所承受的伤害要比奋力抗拒来得小些,淡菊不知自己被冲出多远,直到有什么东西碰著了身子,她双手挥动,下意识紧紧一抓,可能是正巧卡在石缝间的枯木干,也很像是由断桥上掉落的索绳,总之,终于有个东西可供攀附,稳住了身躯。

  模模糊糊地,她听见那声叫唤,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两眼茫茫然地睁了开来。

  “苍冥……”是他。他是来追她回去的吗?他不怪她、气她了吗?他相信她的一番心意了,是不是?他们能不能重新来过?淡菊恍惚地牵唇,努力保持著清醒,想张口出声,又听见他厉声叫唤——

  “皓皓!”声音盖过张狂的风雨。

  皓皓?!淡菊神志一凛,勉强抬头,便见河面上迅速飘来一物,就要撞上凸起的大石。她大惊,也不知从哪儿激出一股蛮力,左手紧抓住攀附之物,右手伸得好长,硬生生将那飘来的“东西”扯住。

  是鹿皓皓,这会儿真的是厥过去了,没半分作假。

  “啊呵——”好痛!淡菊紧紧勾住他的臂膀,水流不住地冲刷著,载浮载沉,而她的两手好疼,肩胛处接连的关节仿佛就要断裂了。

  “皓皓在这儿!你们快来!”她用尽力气扬声喊著,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苍冥,你快来!皓皓在这儿!快来……”真的好痛!

  “爷,找到了,他们在这儿!”腾济儿回身高嚷。

  鹿敬和几名随从已翻身下马,从马背上取来绳索,动作俐落地结著绳套。

  “淡菊?!”鹿苍冥心中大喜,策著马便要往水里去,无奈水势猛烈,马匹凄厉嘶鸣,再不愿往前踏进。

  该死!他明明已瞧见她,却无法接近。

  “皓皓晕过去了,苍冥……皓皓晕过去了,你快来,皓皓他、他……”快撑不下去了。她后头不知说了什么,声音全散在风雨中,没办法捕捉。

  鹿苍冥内心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索性跃下马,从鹿敬手上一把抢过绳索。

  “爷,危险!”

  “走开!”现下还管得了危不危险、安不安全吗?!他还在乎什么?!

  抓紧绳套,他涉水而去,一步步踏得惊险,此一时际,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显得如此渺小,随时都可能丧失生命。

  一直到再难前进,水深及腰,他运劲于脚下,试图挺住身躯,然而,离淡菊和鹿皓皓尚有一小段距离。

  “苍冥……皓皓他、他……”淡菊胡乱喃著,两手仍死死地抓牢,意识告诉她,她不能放开,绝对、绝对不能放开,若松了手,皓皓就不见了,她会伤心,爷爷会伤心,还有苍冥……他会很伤心、很伤心……

  鹿苍冥沉著脸咬紧牙关,手中甩动绳套,慢慢地,越甩圈子越大,喝地一声抛将出去,去向之准和力道的拿捏犹如神技,那绳圈顺利地套住了鹿皓皓,由右肩斜圈到左腋。

  “接住!抓紧!”套住了人,鹿苍冥将整捆绳索往岸上回抛。

  腾济儿等人早严阵以待,见绳索如蛇般掷回,四、五个人已冲上前去牢牢抓住,设法将鹿皓皓慢慢地拖回。

  “爷,别再过去了!”不知是谁出声喊著。

  鹿苍冥充耳未闻,往前又踏出几步,更加靠近在水中挣扎的两人。

  “放开皓皓,淡菊,放开皓皓,你听见没有?!”他厉声喊著,心揪痛不已,几乎要无法呼吸。

  循著声,淡菊艰难地侧过头,见鹿苍冥挺立在急进的水势中,她闭起眼再睁开,发现他还在,是真实的,她瞧见他脸上的凝重和忧虑。

  “……苍冥,我、我手痛……”她瘪瘪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你放开皓皓,两手先抓住那节树干稳住自己,一会儿就不痛了。”忍不住地,他试著往前再跨一步,水此时已淹到胸口,差些将他冲倒。大口大口地喘著气,他停住脚步,再次稳住重心。

  “不能放、不能放……皓皓厥过去了,他厥过去了……我手痛,不能放……”一放,他就会被冲走的。

  她手痛,他则是心痛。

  “没事,你放手,好多人要拉他上岸了。我在这里,不会让他出事的,快放手。”他知道她有点儿神志不清了,好想冲上去将她抱住,护在胸怀里,却知此刻情势凶险,万万不能冲动。

  是啊,他在这儿,就绝不会让皓皓出事的,没事了,安全了……淡菊恍惚地想著,她微微牵唇,下意识挤出一朵笑花——

  “苍冥……你来,我就放心了……”跟著,五指僵硬地松弛开来,终于放掉鹿皓皓的臂膀。

  见状,岸上的众人开始收绳,一寸寸,缓而坚定地将鹿皓皓拖近河岸。

  “好,不管皓皓了,现在听我的话,双手一起抓住那节树干,你能抓到的……淡菊,你听见我说话吗?!淡菊!头拾起来!”鹿苍冥的声音突然间变得严厉而可怖,因为淡菊无力地把脸垂进水里,她虽攀住一节树木,但身子就像破布娃娃般,随著水流飘浮。

  “淡菊?!”他惊吼,心中又急又气。“抬头看我!”

  “嗯……”好冷好累,手还是觉得痛,可是男子的怒吼不停在耳边响起,她想合眼休息一下,那声音偏不教她安宁。“苍冥……”

  “我在这里。我要你跟我说话,不准停,知不知道?!”他回身做个手势,要岸上众人救下鹿皓皓后,迅速将绳索抛来,他还要救回自己的妻子。

  “说话……说什么呢?”她皱著眉,忽地露出笑,没头没脑地问:“苍冥,那盘棋是不是你自个儿下的……还是、还是爷爷教的……”

  “哪盘棋?”他哪来的闲情逸致下棋?

  “花魁赛那天,我、我故意刁难你的那盘……”

  鹿苍冥一怔,坚定启口:“当然是我自己下的。我赢了你,把你娶回家了。”

  她扯唇又笑,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那很好……很好啊……”身子发著冷颤,她自然地闭上眼,缓缓喃道:“苍冥,我想睡……”

  “不准!”

  他这么一吼,像要杀人似的,语气如箭,狠狠射进淡菊心房。

  吓了一跳,她好似有些清醒,两眼定定地瞧著他。

  “你凶我……你总是凶我……”

  “我就是凶你,你给我睁开眼,不准睡!该死的,你敢给我合眼试试看!”他快要被她吓死了,面色比她还苍白,回过头,他朝岸上狂吼:“快把绳索抛过来!”

  这一方,鹿皓皓已被救上岸边,两名随从正为他揉著肚子和胸口,帮他吐水出来。而腾济儿连忙将绳套由鹿皓皓身上解下,他臂力尚嫌不足,没法儿抛那么远,最后鹿平一把抢了去,飕地一响,准确地将绳索掷给鹿苍冥。

  抓住绳索,鹿苍冥回过头来,一瞧,心直坠渊谷——

  “淡菊!”

  这次,她没理睬他的怒喊,小脸又埋进水里了。

  那攀著树干的细瘦臂膀正缓缓放松,河水猛地一波冲来,她无可依靠,两手一放,就这么飘得好远。

  “淡菊!”鹿苍冥心中大骇,厉声狂喊,哪还管什么稳定下盘,腿一抬就想往前跨去。

  “爷,不要去!您冷静点儿!”

  “爷,不要去!”

  谁在喊?他没回头,也无法回应,脑中仅回绕著一件事——

  淡菊……淡菊……他不能让她走。

  情在其中可知意?他还没告诉她,他知道她的情意了,他还有好多话要说,她不能走……不能走……

  想也没法儿想了,他迈开步伐,跟著扑进急流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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