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韦方也喜出望外。“丹妞,恭喜你。”
“谢谢你,韦方哥哥。”她突然变得感性。“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有今天,”语带哽咽地,她感激道:“是你帮助我发现了自己的潜能,是你让我摆脱了黑暗;是你鼓励我,我才能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只是打打字,跑腿送件,可是我已经很满意了,真的,真的谢谢你,韦方哥哥。”她感动地抱住他。
“丹妞,你这可是个危险的动作耶,”他搂搂她便放手。“还好我女朋友今天没跟来,要不然你这一抱会害死我的!”他开着玩笑。
“我情不自禁嘛,对不起啦。”她放开他。“你女朋友那么没见过世面哪,这样轻轻抱你一下她也会吃醋吗?”
“应该会吧,她很爱我耶。”
“恶心!”她又做个俏皮鬼脸。“今天她没来,那你是不是可以陪我上街逛一逛?”
“那有什么问题。”他看看手表。“五点之前我都可以陪你。”
“才两个多钟头,能干么?”
“逛书店总够吧?”
“五点以后你有事啊?”
“约会。”
— — —
月光如一层轻纱铺泻着,覆盖万物。一切变得美丽、宁静、悠闲。
韦方发现她的眼已经好久没眨一下了,看来,她又在想东西了。
他不喜欢看见她这副模样,那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遥远,虽然她正靠坐在他身旁,那感觉还是遥远。
“右昀,看着我。”他扳过她的头,逼她面对自己。“你在想什么?”
“你说霍羽丹的个案辅导可以结束了是不是?”
“是呀。你有什么问题?”
“那你以后是不是不必再去见她了?”
“理论上是。不过我偶尔还是会抽空去看看她,以朋友的身分。”他很自然地反应。“你有意见?”
“没有。”她转过头,不看他。
“生气了?”
“没有。”她已哽咽。
“怎么了?”他托起那张脸时,泪水已滑下面颊。
“既然可以结束了,你为什么还要跟她牵扯不清呢?本来异性辅导就是社工大忌,你根本不该接她这个个案的!”她激动且带着愤怒。
“右昀,”他扶着她的肩。“你怎么这么说呢?我辅导她那么久了,偶尔去看看她是很合理的事,什么叫牵扯不清?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太重了些?”
“我不要你再去见她,你答应我好不好?”她软软地哀求。
他很为难。
“我可以做到不主动找她,可是她的父母都不管她,交的朋友大部分是损友,如果她有困难求救于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你说对不对?”
“你可以把她转给别人辅导。”
“她怎么可能随便信赖另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呢?何况她现在情况稳定,已经不需要长期辅导了。”
“你的意思就是要跟她一辈子纠缠不清是吗?”她厉声质问。
“右昀,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呢?”他摇着她的肩问。“为什么要说这么苛刻的话,难道你不信任我?”
她的神情倏地僵住。
“我想回家。”
他送她,无言。
— — —
街上人潮熙来攘往,满右昀却像在无人的沙漠中独行。在没有水源的沙漠,她却要去找寻止渴的清溪;在一个只有塑胶的世界,她竟去搜寻珍贵的玉石。
和韦方决裂使她失去了水源和玉石,有如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亿万富豪。
她错了,她发现自己错得彻底。曾以为自己在这众生皆苦的世界里独拥一片桃源在掌心之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并非如来佛,幸福像恶作剧的悟空,一个筋斗已栽到十万八千里外,以光速溜掉。
他不是他。他不是她的。
她专心地走,专心地想,即使全身已湿透,她仍毫无所觉。
雨越下越大了,雨打在她脸上、身上。分不清是雨,抑是泪让她的视线变得清晰,她看见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
“卓大哥,以后我们就住在有山有水的小村庄好了。小村宁静,青山如洗,溪水悠悠。我们就在屋前屋后随意种点蔬菜瓜果。傍晚我先陪你在村后藕塘垂钓怡情,夜里你再陪我在灯下读古诗言词,你说好不好?”
“你说什么都好。”
那才是卓亦尘,她说什么都好。
满右昀无意识地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回校园中。她本能地往操场走去。
不知今夕何夕,天上也没有圆月,但她就是想跑操场,尽管两腿已走得发软,她还是要跑。
她对不起卓亦尘。她怨自己意志不坚,怪自己行为出轨。
他一定还在等她,她怎能如此轻易地放弃?跑吧,回去吧,回去向他忏悔,求他原谅。
眼前倏地一片漆黑,她倒下了。
— — —
尽管韦方还在生满右昀的气,他还是登门拜访,上满家看她来了。
满右昀的父母虽是头一回见他的面,却不觉得特别陌生。女儿前些日子的改变他们都看在眼里,从曾维特口中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事。
他被请进满右昀的卧室里,由于她还在熟睡中,他静坐一旁等待。
她的床头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人的神韵跟他十分相似。他暗忖这大概是她的父母见到他时微有愣怔的原因吧。
那是个古代男子。他立刻就断定那人名唤卓亦尘──他永远无法见着面的人。
满右昀翻了下身子。
他注意到她枕头底下有东西。犹豫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个纸袋。
那是一本小说手稿。虽然明知未经同意乱动他人物品是不道德的行为,甚至犯法,但他已经开始翻阅,并赦自己无罪。非常时期需用非常手段,他不是圣人,不必道德满分,不需将自己神化。
那是卓亦尘和小满的故事──喜剧结尾的版本。
他看得很快,着眼在两人的爱情部分。
一张照片掉在地上,是有他的那张。韦方敏锐地察觉出墙上那个卓亦尘是临摩照片中的自己而成,角度和神情如出一辙。
是她自己画的?韦方忿忿地想着。
她的丈夫就是卓亦尘,他俩已经成亲,也圆房了,只差还没生孩子。
他把所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完毕,放回她的枕头底下。那是属于她的梦,该死的梦。
不公平。他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随她的情绪起舞。她高兴对他好,就可以“将你心,换我心”;她不高兴理他的时候,就去学超人绕赤道旋转,绕着操场跑个筋疲力竭之后,再哭个死去活来。
现在竟在雨中跑出急性支气管炎。难道她“回去”的欲望已经强烈到不成功便成仁了吗?可恨!
— — —
究竟怎么回事?那些数学题明明是很眼熟的,解题方法她也背过了,怎么一印到试卷上就那么不对劲呢?满右昀眼睁睁地看着手表上的秒针毫不留情地向前走,直到监考老师无动于衷地收走她苍白的卷子──
不可以,霍羽丹不能这么做。她不可以接近卓大哥,不可以诱惑他,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
满右昀在睡梦中大喊、大哭。她父母闻声赶到房门口时,韦方已经坐在床沿安抚她了,满家父母于是又退了出去。
“卓大哥,你不要再见霍羽丹了好不好?小满没死,你看,”她从韦方怀里钻出头来,拉着他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小满在这儿呢。”
这一幕令韦方痛心疾首。难怪她要他喊她小满,难怪她从来没喊过他一声“韦方”,难怪……
他一直是别人的替身。
托霍羽丹的福,他才有幸蒙她垂青。不,应该说,因为霍羽丹带给她危机感,她才勉强将他视为卓亦尘的替身。本来她是不屑一顾的,霍羽丹的出现教她顿悟。
是啊!卓亦尘会陪她钓鱼,放纸船。他也有幸陪她做这些事。甚幸、幸甚。
“你是没死。”他盯着眼前那张脸。“你也不能死。”
“你把我救活了,对不对?”
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她,他能跟她计较什么呢?
“你先躺好。”他扶她躺回床上。
“你不要走。”她不肯躺下。
他无法承诺不走,只能静静注视她。
她赶紧抓住他的双手,两眼直直地盯住他,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时间在悄悄流逝。
两行泪终于从满右昀的眼角慢慢淌下。她觉得冷,他的眼里没有火,那森冷的目光无法燃烧她。
“你不是卓大哥。”她松开他的手。
“你说错了。”他冷冷地纠正:“在你恐惧我会爱上霍羽丹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卓大哥。”他闷哼一声,继续。“只有这个时候你对我才有感觉。你宁可错抓,也不愿错放。而你更不愿放弃的是回去找他的念头。我对你来说不过是提供了一点望梅止渴的作用。”
他平静的声音里道尽无奈和失望。站起身,他审视她床头那幅画像。
“他不是我。”他又缓缓开口:“你心里的人是他。”
满右昀默默无语,对他冷冷的控诉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惧。一双深邃的眼眸直愣愣地望着他。
“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他转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我承受不起。你眼底的深情不属于我。”他忽地叹笑一声,自嘲地说:“我该为自己感到庆幸吗?我有一张和他完全一样的容貌,或者连声音都相仿?所以才让你时有混淆,偶尔也对我意乱情迷?我何德何能,有幸遇上一个可敬却不可敌的对手?我对你付出再多都是白费心机。他永远存在你心深处,即使他从未存在过。”
“不要对我说这种话。”她涩涩地说,眼底恐惧更深,她不由自主地扯着被子。
“又混淆了吗?”他回首看她。“此刻我又是你的卓大哥了对吗?你怕我离你而去对吗?”
他回床沿坐下。
“你怎能要求我守着你,又要我眼睁睁地看你将一颗心系在别人身上呢?”他的眼中又升起一片温柔。“右昀,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平平凡凡、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我渴望做一个缠绵柔情的男人,但前提是,我爱的人也爱我,而且是全心全意地爱我,她的心里不能有别人。”
她流泪了,在心中狂喊:卓大哥!
“别再流泪了。”他说,但没有为她擦拭。“我不能替别人心疼你。我虽心疼,但于事无补。所以,请你别再在我面前流泪。”
她立刻垂首,让泪滴在被子上。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你好好休养,养好身子才有力气跑操场,才有可能回去跟你卓大哥长相厮守。”
他离开卧室,离开满家,离开她。
— — —
夕阳很美,宁静地挂在天边,奇艳无比。满右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对着残阳呆想。
校园里的人与她匆匆擦身而过,没有一个人驻足看夕阳。走近校门口时,她被大街上的嘈杂声包围,皱皱眉,她惘惘然、慢吞吞地跨出校门。
天天难过天天过。满右昀一天天地过下去。她没有自杀,不是不想,而是为了一个承诺,她对卓亦尘的承诺。
身体康复、重回校园之后,她照常上课读书,甚至在周末假日更积极地投入义工工作,活得让周围关心她的人颇为放心。
她和韦方现在如两条平行线,她几乎没有再见过他。
她现在听演讲听得勤,看书也看得比往日更勤。她假设自己从未爱过,努力地吸收有关爱与被爱的知识。很巧地,这类的讲座很多,而且十分叫座;这样的“工具书”也多如牛毛,销路永垂不朽。可见大多数的人都不懂得爱是什么,她这么认为。
够了。卓亦尘给她的爱已足够她过一辈子。他俩的爱并未如“刺鸟”中的神父和美丽少女之恋那样受到诅咒,只是被时空隔离罢了。她会再见到他的,总有一天。
又见月圆。
她缓缓地又绕着操场开跑。回得去最好,回不去她亦不再黯然神伤,总有另一个月夜等着她。
“今夜怎么不哭了?”
韦方等了她很久,两手插在裤袋里随她离开操场。经过连日的压抑,他终于臣服于脑海中那挥不去的身影。
“好久不见,韦老师。”她状甚坦然。
“你一点也不想试着接受我吗?”他问,语调平平。
“我现在过得很平静,请你别再打扰我。”
“我不服气。”他再也忍不住激动地咆哮一声,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向前走。“在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之后,你一点也不愿意反省,依旧执迷不悟吗?只为了你的幻想,为那不曾存在过的人?”
“请收回你刚才的话,韦老师。”她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我没幻想什么,虽然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但并不表示他不曾存在,”她飘忽一笑。“我也不求任何人能相信我,他相信,我相信,这样就够了。”
“荒唐!”他再发一吼。“简直一派胡言。你很可恶你晓得吗?为什么你要这样折磨我呢?”
“是你想不开,非要跟自己过不去。比起我的酸楚,你这点折磨算什么呢?你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感觉吗?”她再笑,凄厉地笑。“我只剩这副躯体苟延残喘于这一世,你就放了我吧,别再打扰我了。”
“你怕我,对吗?你口口声声要我别再打扰你就表示你怕我,想过为什么吗?我的存在对你是一种威胁,终你一生都摆脱不了的威胁。”
她刚要别开的头被他扳了回来。
“看着我,喊我的名字!”他低哑地命令她。
她不从命。
他以吻惩罚她的顽强。
不可抗力。他的吻如飓风袭击,席卷她的心,又快又狠。
“喜欢吗?喜欢我的吻吗?是不是很真实?活生生的我就站在你眼前,难道你还想狡辩,说我不如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为什么你不抗拒呢?我会呼吸,我有体温对吗?”
“你证明了我的生理正常。”
他被激怒了。“对,你生理正常,可是心理变态!”
“我无药可救,你让我走吧。”
“偏不,我还要吻,我要吻醒你。”
“我还是会有正常的生理反应。”
立时,他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她侧着脸,久久不肯回视他。
“右昀,对不起,我……”后悔不已,他拥住她。
她没挣脱,只喃喃道:“他不会打我。”
“对不起,我一时心急,只为打醒你,你不该如此沉迷。”
“这一巴掌算我还你的好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不,你还不了,我会跟你一直耗下去,你一辈子醒不过来,我就要你欠我一辈子!”
“不曾醉,何来醒?你何苦作茧自缚?”
“不要这样,右昀,”他沉痛莫名。“不要这样,解脱我,也解脱你自己,好吗?”
“韦老师,若你愿意相信我和他的事,我会敬你如敬他一样。”
可怜她被咒语缠身,他退而求其次,无奈地问:“若我相信你跟他的事,你愿意爱我如爱他一样深吗?”
“我是他的妻,无权爱你。”
“你──”
手一松,他再次丢下她。
— — —
酷暑来临之前,曾维特毕业了。酷暑过后,满右昀休学了。
“妈妈,我不想上学了。”
暑假中的一个夜晚,满右昀在家附近的公园内跑累了之后,回家抱着妈妈哭诉。
“还在放暑假,你是不用上学呀。”妈妈嘴里说得轻松,心中知道情况不妙。女儿活得很痛苦,她知道,却一直苦无方法开导。
“妈,除了自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死?”她在妈妈怀里哭尽心酸。
妈妈闻言当场落泪。
“右昀,你说这种话不怕妈伤心吗?到底为什么?你这几年为什么活得这么累,这么无奈?你怎么舍得离开我跟你爸爸?怎么会有轻生的想法,你告诉妈呀!”
“我不想再看见韦方,我不能再看见他了,我要走,我要回去找卓大哥。”
她终于又在妈妈面前提起她的卓大哥。
妈妈如惊弓之鸟,决定依了她。还有什么比保住女儿的命更重要呢?纵使她已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本匀称的身材如今只剩盈盈一握,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好吧。妈答应让你休学。”
第二天起,她开始向公司请假,在家守着女儿,寸步不离。直到找到佣人,她才销假上班。佣人的主要职责是看好满右昀,不能让她自杀。
— — —
望着桌上那一块不完整的古玉,韦方的心情一阵跌宕,久久不能言语。
“请恕我们冒昧,”满世庭徐徐开口:“我跟内人已求助无门,今日约韦先生出来一见,无非是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帮助。”
“伯父伯母不必客气,喊我韦方就可以了。”他彬彬有礼地回应。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满右昀的父母。“这块玉是?”
满氏夫妇互觑一眼,最后是满太太回答他的问题。
“我们不曾对任何人提起有关这块玉的事,包括右昀在内。”
“这玉是否跟右昀有关?”韦方问话的同时,感到自己的血液正加速流窜。
满世庭沉沉吐了一口气。“我们找专家鉴定过了,这是一块上等古玉。右昀高三那年昏倒在操场上时,手里紧握着这块玉,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她手中取下。她醒来之后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我们便决定不把这块玉的事告诉她,免得她继续胡思乱想。”
三人之间一阵静默。
“我们已经替右昀办了休学手续。”满太太先打破沉默,眼眶泛红。“医生给她开了张精神状况异常的证明。”
韦方一听,心中百感交集。他的确也认为满右昀精神不正常,但得知她因这样的理由休学依然教他心痛。
“她到底怎么了?”掩不住关切之情,他问得心惊。
“她对我说她不想活了,我们请了一个人在家看着她。”满太太擦着眼泪,心碎地说。“她还说──”她犹豫了一下,看着韦方。“她还说她不能再看见你了。”
韦方又是一怔。“为什么?”
“这也是我们求助于你的原因,”满世庭接了下去。“请原谅我们如此推测,我想右昀有轻生的念头多半与你有关。”他带点不安地看着韦方,道:“我们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事实上,我们还很感激你,右昀有一阵子是快乐的,我想那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对右昀有心,我们看得出来。”
“我对她有心,她却对我无意。”
“困扰我们的就是这一点。”满太太无限迷惑地。“高三那年醒来之后,她口口声声提到卓大哥,前一阵子说她不想活的时候,又提了一次。我真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只字不提,一声不吭,只是常常在房里掉眼泪。韦先生,你能体会我们身为她的父母,心里有多难过吗?不知她被施了什么咒语,还是被什么恶魔缠身了,总之我们也陪着她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家人已经没办法好好过日子,个个心神俱疲,早已欲哭无泪了。”
拾起桌上那块玉,韦方若有所思。
“这块玉可否暂时交给我保管?”
夫妇俩再互看一眼。
“无妨。交给你保管也好,也许我们早该扔掉这块玉,大家皆视玉为吉祥之物,可以避邪,可我总觉得是这块玉给右昀带来噩运,弄得她心神不宁。”满太太又激动了,忍不住迁怒到玉上头来。
“右昀没见过这块玉,不是吗?”
“可是玉却出现在她身上呀!这算不算是天外飞来横祸呢?”
“福祸难料。”韦方轻轻说了一句,同时把玉收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伯父、伯母,我可以在闲暇时去看看右昀吗?”
“当然可以。”满太太露出笑容。“虽然她说不想见你,但我感觉得出她很矛盾,也许你来我家看看她也好,能劝她跟你出去走走就更好了。”
“请你们放心地把右昀交给我吧。”
韦方的脸上闪过一抹自信,满分的自信。
— — —
霍羽丹一通电话就把韦方招了来。
“什么事啊?你怎么一张脸皱得跟小笼包似地?还有,”他指着她的脸。“你的眼皮好像上了铅的女子网球裙,台风来了都吹不起。”
“哎唷,人家都烦死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好,我不开玩笑了,有什么事快说。”韦方正经地道。
“前几天我家来了个不速之客,来了就赖着不走,我赶不走他,找你来问问该怎么办才好?”
“谁啊?你总认识吧?”
“认识呀。”她翻了个白眼。“就是上回害我被一起抓到警察局去的那一票人其中的一个,叫大毛。”
“他们不是全都被还押回家,受双亲的严密看守了吗?”
“他父母双亡,跟舅舅住,大概又跟他舅妈闹得不愉快,暂借我家住住。”
“他还嗑药吗?”
“不知道。”她无奈地耸了下肩。“看起来还算清醒,应该是戒毒成功了才对。”
“你是希望我去跟他谈谈吗?”
“你比较会谈嘛。”她朝他扮个鬼脸,皮皮地要求。
“你是怕我闲得慌是不是?”他敲了下她的头。“还会帮我介绍个案哩!”
“不然我该怎么办?继续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吗?”
“你交友不慎在先,引狼入室于后,活该!”
“别骂我了啦,快走吧,赶快帮我摆平他。”
大毛问题不大,问题比较大的是一群上霍羽丹家来找他的狐群狗党,年纪稍微大一点的一群混混。
韦方判断他们是来“劝”大毛随他们干一些不正当的事,诸如替地下钱庄向人讨债之类的事。
虽然情况不是太好掌握,韦方还是发挥了社工的专业与爱心,想劝退那些恶霸。
“年轻人,你别不知死活,”那些人其中看起来最有分量的一个用手指头戳戳他的肩窝,跩跩地说:“我以为像你这种德性的人早在我阿公的时代就死光啦,没想到现在还有出产哦,世界真的在退步吗?”
“我可以跟令尊令堂谈谈吗?”韦方见苗头不对,暗示着自己年纪稍长他一些,可以找他的父母沟通。
“我令尊令堂都死了啦。”
“对不起,我不是──”
“对不起个屁!”那人立刻打断韦方。“为什么每个人听到我老爸老母死了都要说对不起?我老爸老母天生夭寿是你们害的吗?对不起我什么?你是在可怜我吗?”
“好好好,我收回那句对不起,”韦方力挽狂澜,玩了点幽默。“你父母去世时,我还不认识你,所以此事与我绝无任何关系,现在也没什么悲恸情绪,心如止水,可以了吧?”
“少跟我废话了。大毛呢,我现在就要带走。”他继续耍着威风。“识相的就别阻拦我。”
“你又不是他什么人,怎么能说要带他走呢?没道理嘛。”
“要道理是不是,”那人朝韦方又逼近一些。“好,我就让你看看道理是什么。”
他手一挥,身旁两人立刻架着韦方,另一人上前朝韦方腹部一阵拳击。
大毛和丹妞吓得魂飞魄散,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打电话报警,恶霸一声恐吓,阻止了他们。
“不准报警!否则他会死得很难看。”恶霸接着就冲大毛说:“看见了没?你现在可以乖乖跟我走了吧?”
大毛噤声,乖乖跟着离去。
吓得两腿发软的霍羽丹终于想起被打倒在地上的韦方。
“韦方哥哥,你不要紧吧?我马上叫救护车来!”
— — —
满右昀决定到韦家来一趟。
“你是?”韦母开的门。
“我是满右昀,韦老师的学生,听说他受伤了,所以来探望他。”她手捧一束百合,十分有教养地向韦母解释来意。“您是韦老师的妈妈吧?”
“我是。”韦母笑笑。“请进。”
她直接领满右昀到儿子房门口。
“韦方,有学生来看你了。”她探头进门说了一句,接着就示意满右昀进去。“他醒着呢,你进去看他吧。”
— — —
“韦老师。”一进门她就站着不动。
他朝她温暖一笑,在短促的愣怔之后。
“过来呀。哪,坐这儿。”他指着床沿。
她把花递到他面前。
“帮我插起来吧,我是伤患,需要休养。”其实他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照办。在韦母的协助下将花插好,捧着花瓶回他房里,将一束清丽的百合置于桌上。
搬了张椅子在他床前坐下。
“我来看你,你意外吗?”她问。
“是满意外的。”他把手中的书递给她。“麻烦你帮我放到桌上。”
她又照办。“隋唐史?”
“嗯,随便看看,闲着也是闲着。”他笑笑。“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霍羽丹打电话要我来看你。”
“鸡婆。”他皱了下眉。“她怎么会有你的电话号码呢?奇怪。”
“不是你告诉她的?”她笑着问。
他神情一敛。“你怀疑是我要她叫你来看我的?”
“没有。”她答完便问:“你为什么要替大毛出头呢?这种事报警处理就好了嘛。”
“看来丹妞把整个经过全告诉你了。”
“嗯。”她点了下头。“以后别逞能了,好不好?”
他心中一阵惊喜。“你为我担心吗?”
“与人结怨不是件好事,我怕你惹祸上身。”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戏谑道。
“你赶快退出江湖就没事了。”
他望着她胀红的脸,道:“右昀,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所以这辈子才想当义工行善藉以赎罪?”
她被问傻了。
“算了,你怎么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他自动替她解危,接着又问:“为什么来看我?纯粹是应丹妞要求吗?”
“我……闲着也是闲着。”她垂首后才回答,不想坦承自己得知他受伤的消息时那份心焦。
“你爸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他们知道我要来看你,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吧?”
他点点头。她的爸妈很信赖他。
“休学在家都做些什么?”
“你知道我休学了?”
“别问这种傻问题。”他轻斥。“快告诉我呀,平常都做些什么?”
“看看书而已。”
“右昀,”他突然变得认真。“若我们维持像现在这样的关系,就是既是师生,又像朋友,偶尔见见面、聊聊天,你可以接受吗?”
她也认真地考虑着。“你是说──”
“我不再强迫你爱我。”
“真的啊?”她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地问。
对她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真的。”他回答。“不再强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