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殷圣希急着要找父亲,却忽然停住脚步,原来办公室里还有别人。
那是个让人无法忽视的女子,除了她清丽的外表,更因她脱俗的气质,仿佛自成一个小宇宙,遥远飘忽的存在着。
殷镇达坐在沙发上,对儿子招手说:「圣希,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这位姊姊叫章咏琴,你就叫她一声琴姊吧!」
「哦……琴姊。」殷圣希心跳不禁加快,章咏琴有双如猫的眼,冷漠中带着神秘,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秘密。
「你好。」章咏琴点个头,收拾好文件,「董事长,我先告退。」
等章咏琴关上门,殷圣希长长吐口气,坐到老爸身旁,「她是谁?」
殷镇达捻熄烟蒂,笑得高深莫测,「刚才不是介绍过了?琴姊呀!」
「你新交的女朋友?」圣希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早习惯父亲的风流倜傥,甚至有点引以为傲,谁教他有个帅气又多金的老爸?
「才十五岁就这么早熟?」殷镇达摸摸儿子的头,「不过这次你猜错了,她是我的秘书,才刚升上来。」
「哇~~她竟敢拒绝你?」圣希有种直觉,这位姊姊跟以前那些「花瓶」不一样,她本身就是朵花,而且是开在悬崖边的那种。
「我又没说你怎么知道?」殷镇达爽朗一笑,并不否认。
「我就是知道,因为她看起来超酷的!」
在儿子面前,做老爸的最好别说谎,因此,殷镇达耸了耸肩,坦承道:「五年前她从工读生做起,全公司只要是男人都想追她,可惜连我也碰了钉子,大家败下阵来没面子,只好造谣说她是性冷感或女同志。」
「真屌!」圣希忍不住吹声口哨,「琴姊今年几岁?」
「让我想想……她今年二十三,大你八岁。」
「八岁也不算很多。」圣希在心里盘算着、酝酿着。
「说得好,等你长大以后,想办法替老爸扳回一城。」殷镇达只当这是个玩笑,转个话题问:「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还问咧!我放假了,你不是要带我去玩?」
殷镇达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糟糕!我忘了。我得去日本一趟,今晚的飞机。」
「去找哪个姊姊还是阿姨?」圣希早就料到了,老爸的后宫遍及全球。
「给我三天时间摆平,马上回来陪你。」殷镇达心生歉疚,亟欲补偿,「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买给你。」
「我要一个妈妈,行不行?」殷圣希调皮的问。
「太难了,要找到像你妈一样的女人,恐怕得等下辈子。」殷镇达拿起桌上相框,那张永远微笑的面容,已是十五年前的回忆。
「妈是怎样的人?你多说一点给我听。」圣希对母亲毫无印象,只能从父亲口中拼凑轮廓,还有那些年代久远的照片。
殷镇达沉思了一会,「说真的,那位章咏琴有点像你妈,外表文静,内在坚强,让人觉得安心。当初我不知打败多少人才追到你妈,现在我老了,追不到年轻小姐了。」
「你才不老,全公司里面你最帅了!」圣希替老爸打抱不平,「没关系,总有一天我把琴姊追来当你媳妇。」
「哈哈~~」殷镇达又笑了,「其实她是你发现的,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殷圣希老实摇头。
「大概是五年前吧!我们去参加一场毕业典礼,我在台上致词,你在后台碰到琴姊,就硬拉着我去认识她。」
「真的呀?」圣希心想,自己当时才十岁,怎会有那种勇气?
「如果不是你拉的线,她不会进公司当工读生,也不会变成我的秘书,说来该要感谢你找到这么好的人才。」
圣希调皮的吐吐舌,「那就先借给你,等我长大以后要还我喔!」
办公室里传出笑闹声,父子俩相处的时光,总是如此快乐珍贵,即使在许多日夜之后,一闭眼就能浮现那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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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三年的岁月,随着日历一张张飘落,殷圣希常常想起当初,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琴姊,不过根据老爸的说法,应该是第二次见面了。
就在当晚,因为高速公路上的一场车祸,带走了正值壮年的殷镇达,圣希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有万贯家产陪伴他。
葬礼结束后,当律师宣布遗嘱,所有员工和亲友都为之哗然,殷镇达除了将十分之一财产送给章咏琴,更指定她做儿子的监护人,直到殷圣希满二十岁,才有资格掌管「全亚集团」。
章咏琴静静的签了字,她接受董事长的一切安排。
「狐狸精!」当场有人就开骂起来,「这么厉害的女人,我们怎么赢得了?」
「这什么时候立的遗嘱?我要提出上诉!」不满的人们纷纷涌向律师,「分明是阴谋!没有公道、没有天理!」
幸好律师团多达十人,他们见过太多豪门恩怨,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圣希听不到那些抗议,他站在父亲灵堂前,仍无法接受事实,老爸说三天后就要回来陪他,怎么过了十几天还不出现?这一定是恶作剧,不好玩的恶作剧!
章咏琴避开人群,走到圣希面前,淡淡的说:「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她面无表情,语气平稳,不知为何却让他感到平静,或许在这荒谬震惊的时刻,他最需要的是个仍有理智的人。
两人坐上殷家专车,一路默默无语,当司机小林踩下煞车,她才开口对他说:「董事长不会回来了,但他也没离开过。」
圣希呆呆的望着她,瞬间双眼泛红,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她不像其它人那样,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拍他的肩、摸他的头,可她就是碰着了他的心。
「我知道。」他深吸口气,不让泪水滑落。
小林下车开了门,管家老蔡在屋前等候,圣希像个木头人般缓缓移动身躯,回头一看,章咏琴那双如猫的眼依旧神秘,却不再冷漠。
于是他知道,他不会是个孤儿,他还有琴姊。
事后证明他是对的,在公司有琴姊打理,对亲族有琴姊应付,他被保护得很好,就跟老爸还在的时候一样,只要他乖乖念书、好好生活,没有任何问题会找上门。
既然章咏琴是他的法定监护人,联络本、成绩单、请假条都要她签名,而她也善尽职责、处处照料,除了没搬进殷家,她完全像个女主人。
圣希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琴姊的个性严谨,不像老爸那样幽默,每次面对她总让他紧张,虽然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对此他深深感激。
老爸真有眼光,他不只一次这么想,如果换成别人来照顾他,铁定没办法做到这么多,琴姊的冷静带给他最大的安全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从国中升上清传高中,转眼已是高三,琴姊更盯紧他的课业,期许之心不言而喻,她要培养他成材,继承殷家事业。
然而,最近他陷入了低潮,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潮,他称此为十七岁末期的忧郁。
「圣希,你在发什么呆?」忽然,好友的呼唤拉回了他的思绪。
转头一看,叶灿升抱了一大堆吃的喝的,笑得合不拢嘴,「你瞧,又有女生送礼物给你,我做中间人还可拿回扣呢!」
「我没兴趣,都给你。」圣希厌倦了这些小女生,整天没事只会作梦,时间太多不会去当义工?
「不会吧?这么无情?」叶灿升开始拆封,连连惊叹,「有奶茶、寿司、水果、蛋糕,还有爱心便当,我如果变成猪都要感谢她们。」
看好友吃得津津有味,圣希却悠悠叹息,有谁能了解他的心事?
叶灿升嘴里咬着鸡腿,哼一声问:「没事叹什么气?你长得这么帅,家里又有钱,干嘛不交女朋友?要不是我从小就认识你,还以为你是同性恋咧!」
「我有喜欢的人,但她不喜欢我。」
圣希一脸绝望,叶灿升却是大乐,「是喔?这才有天理,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说得也是。」圣希对自己苦笑,「有时我真羡慕你,简单就能快乐。」
「你是自找的,追你的女生你都不爱,偏偏要去爱不爱你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到底是怎样的女人让你杠龟?我很好奇耶!」
圣希还没开口,刚好传来校内广播,「三年七班殷圣希同学,请向校长室报到。」
大家都清楚听到这「传唤」,目光集中在殷圣希身上,叶灿升不免替好友紧张,「你做了什么好事,竟然有劳校长出动?」
「安啦!」圣希神秘一笑,蹦蹦跳跳离开教室,他期待已久的事终于要发生了。
叶灿升只觉莫名其妙,摇头说:「这家伙真有点毛病,有钱人就是这么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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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传高中校长室前,殷圣希抓抓头发、整整衣服,深呼吸好几次才伸手敲门。
「请进。」开门的是教务主任,「章小姐已经来了。」
「殷同学,请坐。」校长相当有礼,站起来迎接,「先喝杯茶吧!」
殷家是学校最大的赞助者,他们既不愿也不敢得罪,唯恐下学期的经费短缩。
尽管校长和主任亲切招呼,但圣希什么都看不见,他只看见章咏琴,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站在窗前明亮的阳光中,随时可能蒸发消失。
分开了四十二个日夜,她比他记忆中更美丽,也更遥远。
主任悄悄关上门,「我们已经向章小姐报告了,关于殷同学你不想升学的事。」
校长跟着说:「殷同学的成绩向来优秀,我们实在想不出原因何在,只好请章小姐亲自来处理,那么我们就先告退,请两位好好谈一谈。」
章咏琴仍是不言不语,然而她的眼眸如冰、表情如雪,校长和主任连忙离开,免得扫到台风尾,怪罪到他们身上可惨了。
等大门一关,章咏琴转过身就给圣希一巴掌,「啪!」
他并不诧异,早知会有这种情况,只是脸上热辣辣的,如同他颤动的心。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知道。」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无可辩驳。
「有什么话要说?」
「没……」他突然抬高音量,「有!」
「说。」她终于正视他,并不认为他能使她惊讶。
「我不想念书了,我也不想继承公司,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他的发言只换来她的冷笑,「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弹吉他、画素描、送报纸、卖鸡排,随便。」
「啪!」她又给他一巴掌,平稳的呼吸稍微乱了,显示她被挑起了怒火,这没出息的孩子,究竟想怎样考验她的耐性?
尽管被打,圣希仍大声嚷嚷,「你只要照顾我到二十岁就好了,到时我想把公司卖人、送人都可以,你又不是我爸、我妈,你不用管我一辈子!」
谁教她出国一个多月,只吩咐管家和司机照顾他,竟然一通电话也不打给他,害他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当然要想办法报复,而最快的手段就是:捣蛋!
可惜不到十秒钟,她已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平静无波的说:「董事长对我有恩,我对你有责任。」
「我才不想知道你跟我爸有什么关系,反正不要扯到我身上!」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其实他最清楚真相了,老爸从来都没追到琴姊。
「这不是你能拒绝的,在法律上我是你的监护人。」
「那又怎样?法律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你不用做到那么完美,你大可说你已经尽力,只可惜我是个败家子,这总行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无理取闹!」她坐到皮椅上,以指尖揉揉太阳穴,略带疲惫的说:「我才刚下飞机,你就给我找这么多问题。」
「谁教你出国的这段时间,对我不闻不问,好象我已经死了,我就偏要让你明白,我不只还活着,而且有我自己的主张!」
「别动不动就大叫,我没想到你也有叛逆期。」那个遭逢丧父、强忍眼泪的他,和现在这个咄咄逼人的他,似乎只有外表相似,内心已完全不同了。
哦耶~~他终于让她伤脑筋了!看到这情况,他虽于心不忍,仍然倔强说:「我还没满十八岁,我当然有叛逆期,只是你从来没发现。」
「你应该了解,我很忙。」这将近三年来,她不分日夜工作,就只为了顾好他的财产,更得安排他的未来。
「我当然了解,你就跟我爸一样,忙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是你们都不知道我很寂寞!我寂寞得快死掉了!」他受够这孤单的日子,他不愿再忍耐了!
他的吶喊使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要我怎么做?」
「我……我想要有家人,不管是爸妈、兄弟、姊妹都好,我不喜欢做孤儿。」说出了真心话,他不免有些害羞,他是多么孩子气呀!
「我明白了。」在他二十岁以前,她不能让他出乱子,一切的付出都有必要。
「你千万别找那些恶心的亲戚过来,我会吐!」记得有几次,连管家和司机都挡不住那些贪婪的野兽,害他差点被生吞活剥。
「我没打算加速你的死期。」她对他有别的打算,长远而坚定。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紧握双拳,以免发抖。
「明天我就搬进去住,不过有个条件。」
他内心尖叫狂喜,脸上却得保持平静,「什么条件?」
「我有个室友。」她从皮夹拿出一张照片,「安东尼得跟我一起住。」
「安东尼?」他凑上前仔细一瞧,「这是迷你猪吗?」
「它是一只猫。」她不想多做解释,迅速收回照片。
「你骗人,那才不是猫,那明明就是猪!」而且是只大肥猪,胖得像颗黄色气球,可和祭神用的猪公比美!她会养宠物已经够奇怪,还养这么一只笑死人的猪猫?
她无意与他辩论,走到门边,只丢下一句,「我将是个严厉的姊姊,希望你不会后悔。」
语毕,她推门离去,留下他站在原地,忽然想哭又想笑,这份暗恋的心情要到何时才能表达?若她明白他的疯狂都是为了她,可会因此有一丝感动?
但愿有一天,她能回过头来看看他,发现他已经是个男人,而不只是个男孩。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教他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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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搬家公司送来章咏琴的行李,司机小林和管家老蔡都忙进忙出的,并请出自己的老婆来打点闺房。
「我也要帮忙!」
圣希再三要求,林嫂和蔡婶却不允许,「里面都是女人用的东西,你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碰?章小姐知道了会生气的。」
「圣希少爷,你去照顾那只猫好了,听得怪可怜的。」老蔡指向笼中的大黄猫,此刻正在鬼哭神号、惊声尖叫。
什么嘛~~圣希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猫笼,这只猫看起来比照片更肥胖、更讨厌,琴姊为何要养这丑东西?根本不配她的品味。
「安东尼?哼!」这名字更是可笑。
听到自己的名字,安东尼朝圣希一瞧,仿佛察觉到他的敌意,立刻竖起尾巴,发出攻击的低吼。
「臭猫!」圣希忍不住想吓唬它。
但安东尼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张爪就抓伤他的手,毕竟猫掌附有「利刃」,人手只能脆弱流血了。
「可恶~~」若非看在琴姊的面子,他今晚就要吃猫香肠!
「圣希少爷,你在做什么?」小林转过头,发现少爷竟踢倒猫笼,活像要跟那只猫拚命似的。
「它抓我!好痛!」圣希气坏了。
小林和老蔡一听,放下行李冲上前,有志一同──保护安东尼!
「你们怎么不管我?流血了耶!」圣希比出大拇指,好长一道伤痕。
小林安抚猫咪,老蔡委婉解释,「章小姐吩咐过,要小心照顾这只猫,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不好交代。」
「琴姊还没搬进来,你们就这么听她的话,那我算什么?」
老蔡苦笑道:「圣希少爷,你也知道章小姐多辛苦、多认真,她只不过养了一只猫,我们就体谅一下吧!」
圣希当然明白这道理,可他就是气不过,忿忿的转身回房去也,那叫啥安东尼的,下次碰到非给它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