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又笑,列忌觞面无表情的面容,对他毫无影响。
您的姑娘,说得理所当然,却又满含深意。列忌觞连眼都不眨,好似在看一只唱戏的苍蝇。
「您不必多虑,我是不请自来,但绝无恶意。」
唱戏的浑然不顾观众如木头人,听戏的则是冷眼相待,任戏子自圆其说。
「当然,要瞒过您的灵眼是没什么可能啦,不如我直说了吧。」
无声无息。
「您是仙风灵体,自不是凡人可以稍加欺瞒的。」再笑。
一片死寂。
「但您行事有悖常理,也是无法不惊天动地。在我之前,必然早有仙灵来拜访过了。」笑得依然可爱。
只是……仍请不出半句回应。
「我们修道之人,再怎么修度,仍是凡人之身,除非仙灵相召,不然只有请教天理的份,无法稍有干涉。您既然不必顾虑我,那可否降尊指点一下?您的姑娘,救命而留恩,受恩之人,日夜挂念,无法释怀。您就行行好,让我有个话回去交代如何?」
没有回音,那利眼中的拒绝倒是清晰可辨。
小道士的微笑变得淘气。
「您没有凡人易动之心,您的姑娘可是心软得很哪!不然也不会轻易抵命了。」
终於有动静了——
「你真有胆子出口威胁?」冰气飘来。
稚气的脸份外无辜起来。
「那倒是多余,您的姑娘简直菩萨心肠,您不觉得她必会关心郡主的现况?我无意多言,只是诚心来报讯的。如果您不让我,我才不敢说哩!谁知您的灵力仙术,会不会挥手就把我变成一根木头!」
这是明眼人说瞎话了——或者真是小孩子的顽皮,因为两人都知道,就算是真仙高灵,也不能胡乱作法!
让小道士有些诧异的是,刚说眼前之人没有凡人易动之心,此人却在他提到要向余儿开口时,有了反应。
他还以为要自言自语一整晚呢!
当然啦,他是什么都胡诌一通来试试,真要他挟著向余儿姑娘开口请求,来要胁此人——嗟!他还年轻,不想短命。
「你要报的讯,该是报给郡主的吧?你亲眼所见,余儿并未抵命。」
「您说得一点也不错,该报的讯是给郡主的——但您说得也有错,您的姑娘的命……好像虚弱得很哪!和您不相上下。」
利眼阴鸷了。
「凡人修道,是要悟天理,不是乱管闲事。」
「是,是。天机精微,稍误一分则天下大乱。我不敢管,只能自告奋勇,献上我和师兄一分棉薄之力。」
浓眉不挑反蹙。
「我知道我们是不自量力,但不论天理如何,凡人有凡人的道义,我们修道之人,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
小道士不屈不挠,稚脸上不再玩笑,全是诚恳。
「那是多余。」无动於哀。
「那也无妨,我们是受郡主之托,为郡主效力。您可以拒绝,却不能阻止我们尽力一试。」
「你们能做什么?」列忌觞语带嘲讽。
「您可听过公道自在人心?」
「老生常谈。」
「不不,您此言差矣。真言就算被说烂了,也无损它的力量。我们修道之人,求的是天理,修的却不是身,而是一颗心啊!」
列忌觞冷眼中略有一闪,小道上笑著点点头。
「不只是您的心、您的姑娘的心而已,若再加上我们大夥儿的心呢?人心之聚合,可以移山填海,就算是天理,也不能不受动摇吧?」
列忌觞沉吟不语,周身却似有某种气流,森森曳动。
余儿擦著手走过来了,迟疑著不愿上前打扰。
「喔,晚膳好了吗?」小道士笑嚷道。「我可饿坏啦!」
「是啊!」余儿也笑,在这可爱的少年之前,好像又回到了佑善居中,照顾其他夥伴的时光。「大人也饿了吧?要不要用饭了?」
列忌觞点点头,三人落坐圆桌前,素菜盈香,小道士看来口水就快流下了。
这样的他,看来才没有十岁呢!五岁还差不多。余儿笑著暗想。转头看列忌觞,他沉静地持起碗筷,肃然的面容也放松些了。
是这样熟悉的面容啊……
她不能再多想,免得又被读心了。
无论如何,她要好好珍惜此刻,每一眼、每一气息、每个意念……
她拿起碗筷,对小道士努努嘴。
「客人最大,你别客气,吃啊!」
小道士眨了眨眼,有些惊奇。
这余儿姑娘,似乎在列忌觞前恭敬得要死,对人对事也都谦卑自抑到了极点,此时却笑意盈然,宛若持家的女主人。
列忌觞夹向菜盘的竹筷一凝,专注於余儿的脸蛋。
她坦然回望,甚且报以一笑,再转向小道士。
「小师父如何称呼呢?」
「道名『如初』,但师兄都喊我『小初』,姑娘也这样唤我便行了。」
「那也请你叫我余儿。」她笑答。
「余儿。」小初再不客气,大啖起来。
列忌觞跟著进食,双眼却不曾从余儿脸上移开,看得她心跳鼓动,双颊渐红。
怎么了呢?为……为何她觉得那双利眼,不再冷冽,倒有些炽热?
难道被他读出她的……不不,别再想,别再想。
更何况,那也不是发恼的眼光,而是有些……不不,那也想不得。
她心乱起来,只有转向小道士,想岔开思绪,找别的话谈谈。
「小初……你年记这么轻,却一人在外,是出外求道吗?你提到的师兄,怎么没伴著你、照顾你呢?」
小道士吃得红唇艳亮,煞是好看。
「唔……呼噜……不是求道啦!至於我师兄嘛……照顾就甭提了!师兄爱玩又跑不动,什么重任都丢在我头上,我只好自己来找你喽!」
「找我?」余儿不懂。「你识得我?找我有事?」她已孑然一身了啊……
小道士笑嘻嘻地转向列忌觞,鼓著米饭的圆颊活像青蛙。
「您准了没?我可以说了吗?」
余儿跟著转向列忌觞,眼中疑惑更甚。
列忌觞还在看她,微微蹙眉,算是瞪了小道士一眼。
「那我说喽!」小道士自得其乐,做人就是要这样,得寸就得赶快进尺,不然有人死脑筋,修了千年还转不过来!「余儿,我是歆齐郡主派来找你的。」
余儿一震,脸色瞬间白了白。
「歆齐……郡主?」
她睁大的眼瞅向列忌觞,手中的碗筷不稳地放下。
那隐含忧惧的双眸,让列忌觞心一紧,差些让疼痛显露於脸上。他敛眉收念,没有开口。
「是啊,你没忘了曾在林中小屋,救了病危的郡主吧?」
「我……我记得。」余儿嗫嚅著,接著眼中急闪,倾身向前,紧握住小道士的双手。「她……她还好吗?她会遣你来,是又病发了或……」
小道士得意地瞟了列忌觞一眼,似在说:就告诉你她活似菩萨转世吧?你不信菩萨,总不能不信事实吧?
「你别著急,郡主好得很!她派我来,是因为担心你,不是要惹你担心的……你别死抓著我啊!」
这女孩真逗趣,动不动就要碰人,他是修道的哪!这辈子还没给谁碰过……
余儿浑身松懈下来,把手缩回。
还好!差点以为……她还是害到人家了!
她望向列忌觞。不,不会的,他答应过的。不再害人……只除了害他。
双眼又乾热起来,但她仅眨了眨眼,移眼向小道士。
不能哭也有好处啊……没人会看到她乱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