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女忍不住跑到祢芽家,一屁股跌坐在人家床上就不走了。
「祢芽,现在的男人怎么都烂成这样啊?」她整个人往后一倒,气恼得要命。「连稍微平头整脸正经一点的都找不到,难怪这年头的女人都不要结婚了。」
祢芽叹了一口气。现在都已经十点半了,而「男人」这个议题一谈下去,恐怕三天三夜也还批评不完,她明天一早还要代班,喉咙要是沙哑或失声就完了。
可是姊妹淘有苦水要吐,她又怎么忍心拒绝?
她再叹气,慢条斯理地拿出一颗喉糖含在嘴里润喉,这才开口道:「妳今天才发现这个事实吗?」
「我以前就看男人不顺眼了,没想到今天遇到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透顶一百倍。」荔女只要一想起「有为青年」大放厥词的嘴脸,眉头就不禁打结。「他竟然还有脸管我头发染成紫色,以及将来要进他家门就得秀气一点,他未免太臭美了吧?」
祢芽微挑眉,语气平静地道:「这还算是小意思,我同事的先生赚钱自己花,老婆负责养他和孩子,他吃得脑满肠肥还吱着牙嫌说餐餐没有龙虾没味道,气得我同事几乎要呕血三升。」
她听得忿忿不平,「像这种臭男人就痛打他一顿呀!再不然直接跟他离婚!干什么还要受他的鸟气?」
「为了孩子。」祢芽见怪不怪地道:「大部分的女人都是为了孩子而忍受不幸福的婚姻,如果法律规定夫妻离异,孩子的监护权一定是给母亲,那么我想台湾有许多妇女会幸福很多很多。」
「唉,谁教法律是男人订的呢?」荔女气呼呼的,「太不公平了。」
「所以这年头好男人已经像熊猫一般珍贵稀少了。」祢芽顿了顿,本想忍着不说,却还是忍不住道:「如果妳没有结婚的打算就罢了,倘若有的话,房大哥就是个非常优秀出色的对象,他会待妳很好的。」
荔女心头猛地一震,「干嘛又讲到房大头那边去?」
「你们彼此郎有情、妹有意那么多年了,也应该鼓起勇气拨开云雾、开诚布公了吧?」
「妳以为妳在电台里主持成语时间啊?」她白了好友一眼,嘟起嘴巴。
「我是实话实说。」祢芽径自取出明天节目的主持内容计画表和曲目单,在压花茶几上盘腿坐下,缓缓写了起来。
「反正我就是不想跟房大头有牵扯啦。」她赌气地道,直条条地瘫在单人床上。
「嘴硬。」祢芽摇了摇头,专注地填写着曲目单。
「阿芽,今晚我跟妳睡好不好?」
「不要。」
荔女备感受伤,「为什么?」
「妳睡到半夜会作梦拳打脚踢。」祢芽淡淡解释。
荔女一时语结,讪讪地道:「妳、妳怎么会知道?」
「上次妳跟小纨睡的时候,半夜把她从床上踹飞到墙壁上,害她还贴了好几天酸痛药布。」她撩起一边的柳眉,「忘了?」
「嘿嘿,嘿嘿嘿……」荔女笑得好不尴尬。
「回妳自己床上睡去。」
「不行啦,我已经跟我爸说我要来妳家睡,因为我原本打算去陪房……呃。」她急忙掩嘴。
祢芽已经听见了,目光如炬地瞅着她,「陪房大哥?」
「我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她紧张地猛摇头否认。
「别瞒了,妳两只眼睛都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祢芽一眼就看穿到她心底去。
「事情才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不小心害房大头扭到腰,所以他现在在医院里静养,我想既然是我害的,所以我有责任照顾他,但是……妳在笑什么?妳的笑容怎么那么暧昧?」
「扭到腰吗?」祢芽怎么也藏不住逐渐扩散开来的笑意。
「对啊,就是在他家,我……」荔女陡然发觉不对劲,「妳那是什么眼神?」
「既然都已经做了,还激烈到害人家扭伤腰,妳的确是应该负责的。」祢芽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直直将她推出门。「去!马上去陪人家。」
「可是我……」
「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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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女真的觉得她好命苦,好倒霉,今天像单一样被赶来赶去,四处奔波到车疲人倦的。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从力拔山河气盖兮沦落到今日这步凄惨田地的?
但尽管哀怨归哀怨,她还是认命地骑到医院,并费了好一番口舌解释自己不是来探病,而是要来照顾病人。
等到她走进头等病房时,发现房静权已经睡着了。
他沉睡的脸庞依旧英俊得教人心折……
一时之间,她满肚子的火气和怨气都莫名其妙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荔女蹑手蹑脚地走近床边,替他将被子拉高掖好,在无意中碰触到他温热的胸膛时,不禁心头一荡。
她的动作放得更轻柔了。
头等病房里设备齐全舒适,有长条沙发和电视机、冰箱,清凉的空调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水百合与玫瑰花的香气。
夜深了,窗外灯火阑珊。
她骚动纷扰了一整天的心绪蓦地静了下来,情不自禁坐近床畔,支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他。
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不不不,她「应该」是不喜欢他的,会跟他比较接近是因为长辈们的乱点鸳鸯谱,才不是因为儿女私情呢!
尤其……他有一大把一大把美丽多情的空服员可挑,怎么可能会挑中她这个暴力女呢?
「哎呀!」她猛甩头,内心交战矛盾得要命。
他可喜欢她?她可喜欢他?这种事好象没有试纸可以测验的,也没有人能回答这种问题。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为了这种芝麻蒜皮的小事烦恼伤神起来,可是这两天她的一颗心总是不能自主,上上下下、忐忑难安又忽悲忽喜。
「房大头,你真的喜欢我吗?」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轻声问道。
只是沉睡的他,不能回答。待他清醒过来时,她又不敢问呀!
荔女就这样揪着一颗乱糟糟的心,伏在他的床畔倦极睡去。
月光柔和皎洁地照进来,将他们俩的影儿共结成了一双。
夜,更静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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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静权首先醒过来的。
他有一剎那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多伦多的饭店?温哥华的旅馆?还是上海的酒店?
是空气中揉和了花香和淡淡消毒药水气味,提醒了他身在医院的病房里。
护士已经来交班过了,还放了一小杯的消炎药丸在桌上。
他缓缓撑起身子,正想下床去走动透透气,蓦然一眼瞥见了趴在床边睡得好沉好沉的人。
「荔女!」他又惊又喜。
随即又警觉噤声,深怕吵醒了她,他立刻放缓动作,轻轻地拉过被子为她盖上。
他深邃的眼神温柔似波光潋艳荡漾,专注深情地紧着她熟睡的小脸,心底不禁泛起一阵暖洋洋的滋味。
她昨晚竟这样守了他一整夜?
「妳真傻,是放心不下我吗?」他沙哑撼动地低语,大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虽然她的发染成了最时髦的紫色,但发丝依旧触手柔软滑顺,如同一匹最上好的丝缎。
他记得她小时候也爱剪短短的头发,怒发冲冠似的,小小的脸蛋和眉眼间看得出英气横溢。
他最爱看她教训数落村子里常欺负女生的那几名小毛头,扠着腰,振振有辞,一脸正气的模样。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现他好喜欢好喜欢这个小女孩。
一直到现在,当年那抹单纯的喜欢渐渐在心头沉淀、累积、刻划出更深远隽永的情感来。
他心上的位置老早就被她占据了,并且十数年如一日,坚定而不移。
只是这个傻气鲁莽、大嗓门的丫头,几时才能够了解他的心意呢?
荔女微动了动,静权连忙轻拍抚着她的背,试图再将她哄睡。
「嗯?」她却是迷糊地睁开惺忪睡眼,小手揉了揉。「你起来了,肚子饿吗?我去帮你买早餐。」
「我还不饿。」他浅笑道,有一丝忧虑地凝视着她,「倒是妳,昨天一定累极了,为什么不回家好好睡一觉呢?」
「不放心你啊。」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个懒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吐露了对他发自内心深处的关怀。
「谢谢妳。妳饿吗?想不想吃点什么?」静权心下大喜,却强忍着面上不动声色,免得惊动了她。
「对喔,你不问我还没发现肚子好饿,」她摸着扁扁的肚皮,这才想到昨晚在那家西餐厅根本食不下咽,就算吃下去也消化不良。
唉,她昨天为了挺陆姊,也可以算是一大牺牲了,居然还坐在那里听一个自大狂吹嘘了三个小时。
她最近的脾气真的改很多,没有赏他两记锅贴和一脚算是很有EQ了。
「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不如妳再睡一下,我去买早点。」
「开什么玩笑?」荔女一紧张,神情又复凶恶起来。「你别忘了你可是病人耶,买什么早餐?你要不要干脆在床上翻两个跟头来看看?啐,乱七八糟。」
他不禁失笑,却被骂得心坎里满是幸福洋溢的滋味。
她真的在关心他呢!
「你乖乖给我躺好,我去买。」她推开被子就站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两下轻敲,他俩相觑一眼,以为是护士来巡房。
「请进。」
没想到开门进来的人是沈家的司机小王,他笑嘻嘻地拎着一个大食盒和一只保温壶。
「荔女小姐,少奶奶要我送早餐过来给你们。」小王殷切地将早餐放在桌上,然后动作俐落地收了昨儿个吃残的食盒。「我中午再送饭过来。」
「小王,谢谢你。」荔女感激不已,「顺道帮我谢谢银当和周妈。」
「哪里,别客气,应该的。」
静权还来不及表达谢意,小王便笑嘻嘻地离开了,他怔怔地望向荔女,下解的问:「少奶奶是……」
「就是银当啦,我的死党里也就只有她当了少奶奶。」她顿了一顿,眨眨眼睛,「不对,还有陆姊,不过陆姊不算,她是高夫人。」
「呃……原来如此。」虽然他还是听得很模糊就是了。
「快刷牙洗脸吃早餐了。」她赶着他,然后忍不住先打开食盒盖子。「哇,好香喔……」
「待我出院后,真应该好好谢谢银当。」静权由衷叹息道。
「那我呢?」她指指鼻头,大剌剌不客气地问:「你要怎么谢我?」
他笑了,眼神更温柔,「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
「真的吗?」她几乎冲口而出--要你的心,也行吗?
总算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缰绳,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呛咳干笑着打混过去。
「啊,吃饭、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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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权在医院躺了五天。
其实他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有荔女照顾着他的日子犹如置身天堂,所以他只好很卑鄙地央求医生再让他多「观察」两天。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荔女边削着富士苹果--是祢芽送来的,边吃着美国西北樱桃--另一个死党郝纨买的,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闲聊。
静权眉开眼笑,乖乖地乐当一个最配合的病人。
「我很好……呃,只是腰眼的地方还有一点点酸。」他故意皱眉头,叹气道:「尤其剧烈移动的时候,我想这一处的筋发炎情形比较严重吧。」
「那怎么办?你要不要问医生吃哪种药会好得比较快?否则以后你开飞机开到一半腰痛了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地问道。
「妳放心,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他不忍她太过担忧,连忙道。
荔女怔怔地点头,手上的水果刀用力削过苹果,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连带削掉了一小片指头的肉。
「哎呀!」她痛呼一声。
剎那间鲜红的血喷涌而出,迅速染红苹果也滴落在衣服上。
静权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把抓住她受伤的手指,急声道:「手抬高过心脏,我帮妳压住……医生?医生呢?护士!护士!」
他惊慌失措地狂吼着,拚命按着唤人铃,
「只是皮肉伤……」她尽管疼得龇牙咧嘴,却也感动得痴痴望着他。
他这么心疼她受伤吗?
她好象是第一次看见谈笑自若。翮翩儒雅的他慌乱惊痛成这个样子。
就连那天他和小混混们打架时,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未曾听他呼过一声痛,可是他今天竟然因为她手指受伤就脸色惨白。
她的脑子晕晕的,傻傻的,胸口热热的,紧紧的……
这种滋味、这种悸动……难道就是爱吗?
接下来的情形可说是一片混乱,荔女尚未从「自己可能已经爱上了他」的强烈冲击中苏醒过来,就面对一连串止血包扎的医疗动作,并眼睁睁看着他对着笨手笨脚的实习护士大吼。
房静权耶!他是鼎鼎有名好风度、好性情的完美先生,今天却变得像头狂暴的狮子,见人就吼、见人就咬。
她太震撼了,可是一想到他为了她,急得形象全无也不管,又忍不住一阵晕晕然地傻笑。
「好了啦,我没事了,你那么凶,万一把护士小姐骂哭怎么办?」她温柔地攀住他的手臂劝道。
静权急急转过头,眸光焦虑急切地望着她,「妳现在感觉怎么样?手还很疼吗?要不要请医生来打支止痛针?」
她咧嘴想笑,却又忍不住眼眶湿润滚烫了起来。
「傻瓜……」她吸吸鼻子,「傻瓜。」
他轻柔却坚定地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已包扎起来却依旧渗出血丝的手指,鼻头不禁一酸。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他声音瘖哑地痛责自己。
如果不是他的私心作祟,荔女也不必为了削苹果给他吃,而削伤了手指头。
「什么呀,又不是你的关系。」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捶了他一记,却吓得他脸色又变得苍白。
他紧紧抓住她另一只手,余悸犹存地道:「别乱动,万一碰疼了怎么办?」
「我没有那么脆弱。」
她现在突然觉得……他不是那么婆婆妈妈了,他的温柔和体贴、疼惜像是一张网,紧紧地将她缠绕在里头。
原来被一个人这样深深切切地在乎、关心着,是一种这么窝心的感觉。
「妳现在觉得怎么样?」他专注地瞅着她问道。
「我很好。」她抬头露齿一笑。
手指痛又有什么关系?倒霉到遭遇血光之灾又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只想跳起来精神抖擞地打一套拳,拉开嗓门大声痛快地唱歌,或者是一把紧紧抱住他。
静权担心地摸着她的额头,「真的还好吗?我总觉得妳有点怪怪的。」
她抓下他的手,咧嘴道:「我没疯,我只是突然……领悟到了一件从前都没有发现过的事。」
「什么事?」他怔怔看着她。
她偷偷地笑了,抿着唇摇头不回答。
秘密,呵呵呵!
这份甜蜜的感觉来得太快太冲击了,她恐怕得好一阵子才能慢慢消化得了呢,而且她也有点害怕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抑或是自作多情?
她得观察,好好地观察,慢慢地观察,等确定了以后再说。
「等你出院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她有一丝害羞地道。
静权一头雾水。
而且她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受伤脆弱的缘故,所以才会对她分外的在意?
荔女忍不住抓了抓头,唉,现代女子真辛苦,光是要不要谈感情就得踯局半天,为的是怕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她抓头发的动作看得静权一阵心惊肉跳,连忙抓回她的手,细细包裹在掌心里。
「不准再弄痛自己了。」他严肃地道。
「是。」她脸红红的,破天荒没有回嘴。
爱情果然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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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唉!」
「唉!」
白勤本来躲在密室里勤练他的七七四十九式柳叶刀剪发,却被外头此起彼落的哀声叹气吵得不能专心,剪刀差点就剪到自己的指头。
「外面是怎么回事啊?」他忍不住探头出去。
但见一票学妹哀怨地望过来,有气无力地齐齐叹--
「唉!」
他差点被这一大口气吹倒,急忙稳住身子,「妳们怎么唉唉叫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学长,好无聊喔。」南梓边帮客人洗头,小脸揪了个包子样。
连客人也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对啊、对啊,好无聊喔。」
「我完全听不懂妳们的话。」他一头雾水。
小姜抱着一堆晒好的毛巾走过来,闷闷地道:「我们都在想念荔女学姊啦,她不在,我们春风美发造型室里就一点声音、一点生气都没有。」
熟客李太太赶紧点头,「是呀,以前只要一踏进来就听到荔女大嗓门的喊着『欢迎光临』现在几天没听见了,连我都觉得浑身没力提不起劲来呢。」
白勤恍然大悟。
「可是你们平常不是嫌她凶巴巴的吗?」他疑惑的又问。
「哎哟,那是种另类的赞美啦,现在的女生当然要凶一点,要不然会被你们臭男人欺负的。」董太太插嘴道。
「对啊、对啊,而且荔女每次发飙都很有道理耶,我儿子上次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可是说也奇怪,骂完了以后他就开窍了,现在都会主动帮我倒垃圾喔。」张太太是满意得不得了。
「呃……」他作梦都没想到荔女学妹的功用这么多。
「白勤学长,学姊到底几时回店上班?」
「她呀,恐怕没那么快喔!」白勤沉吟道,「因为静权受伤了,所以她这几天都到医院照顾。」
「房大哥还好吧?我们要不要去看他?」众学妹吱吱喳喳齐聚了过来,每张脸上都是关心之色。
「妳们放心,我已经让我们家旗下的花店送花圈过去了。」他得意洋洋地道:「要等妳们想到,人家早就出院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下约而同浮上一抹不祥的预感。
花圈?白动学长该不会是一时习惯地送出「那种」花圈吧?
天哪!代志大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