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扇般的黑睫轻轻拍动着,然后缓缓地睁开,露出一双倦意仍浓的眸子。
安玓雅伸了个懒腰,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后,赤足走进浴室里刷牙洗脸。
隔了一天,右手上的伤明显地比昨天严重了许多,没有及时上药加上昨夜逞强地工作,此刻不但红得更厉害,只要轻轻牵动就会扯出阵阵刺痛。
单手完成了挤牙膏的动作,她边刷着牙边踱步到客厅里,打开桌上的计算机接收电子邮件。
大概浏览了一下邮件的内容,她合上计算机,正要转身回到浴室,脚尖却踢到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拾起陌生的钱包,她瞪着里头的驾照,当场呆了三秒,好不容易回过神时险些把牙膏都吞进肚子里。
照片内的人年轻清秀,大大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比天上炽热的太阳还要灿烂,赫然就是昨天在她家待上大半天的男人!
这钱包肯定是他不小心掉落的。
回到浴室,安玓雅匆匆漱口洗脸,换上一套衣服后便抄起钥匙出门,她随手招了辆出租车,来到市内有名的五星级饭店。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柜台服务生露出专业笑容,礼貌地向安玓雅问好。
「我要找……」安玓雅才开口就猛然一顿,发觉自己连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她打开那个钱包,念出印在驾照上的名字:「恺翼·古……」
「古捷尔。」好听的男声自她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去,就见一身轻便打扮的美男子站在她身后,脸上挂着笑意。「恺翼·古捷尔,是我的名字。」
服务生一眼认出俊美的男人,对他微一颔首,「古捷尔先生。」
「这位小姐是来找我的。」古恺翼向服务生回以一笑,自她手中抽起钱包。「我还以为妳会把我的钱包独吞。」
「我看起来像会做那种事吗?」她瞋了他一眼。
「妳都不知道我多担心,没妳的电话,妳家住址夹在钱包里,我又没记路,还以为一辈子都看不到它了。」他说得可夸张了。
「那也是你自己活该,这么不小心。」她毫不同情。
古恺翼对于她的冷淡不以为忤,仍是一脸笑意,绿眸移至她红肿的右手,他的胸口一紧,「手伤好点了吗?」
「差不多。」她随口带过,不希望他又开始向自己道歉。
「看起来比昨天严重了。」他的眉头揽得好紧,担心的情绪来得又急又猛,几乎要淹没了他。
「还好。」她也不是那么怕痛的人,只是单手做事有许多的不方便。
「要不要看医生?」他大为紧张,好像伤口是在他身上般。
「不用了,就算看医生也只是开药让我擦。」她说得轻描淡写,「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见。」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古恺翼脱口大喊:「等一下。」
他的话才说出口,两个人同时一怔,而他的叫喊声也惹来大厅里其它人好奇的目光。
「还有事吗?」安玓雅不解地看着他。
「呃……」灵巧的舌头生平第一次打结,古恺翼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么鲁莽的事,但方才看到她要离开,下意识就说出挽留的话。
现在可好,他根本就没有留住她的理由。
「嗯?」见他只瞪着自己不说话,安玓雅秀气的眉头往上轻扬。
脑筋急急转动,古恺翼随口找了个留住她的理由,「我好饿。」
「所以呢?」她越听越迷糊了。
「我们去吃饭吧!妳上次不是说还要请我吃一顿好料吗?现在有没有空?」
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安玓雅有些反应不过来,本来想开口回绝,但一想到昨夜她曾答应过他,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她是个重承诺的人,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更何况只是一顿饭,反正现在又没什么事,就当是报答他昨天的帮忙也好。
「你想吃什么?」
想不到她居然没有拒绝!他好高兴!「妳做东,当然是妳决定啊!」
「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不错,就在这附近。」她提议。「你准备好了吗?」
「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走吧。」
他们并肩离开饭店,一阵属于炎夏的热风在他推开玻璃门时迎面吹来,让他眉头一皱。
「好讨厌的天气。」
「天气这么好还讨厌?」风和日丽,太阳暖暖的,晒得她舒服极了。
「又闷又热,哪里好?」他啐了一声,突然伸手击了一下右掌。「对了,妳还没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她有听没懂,发现他有时候说话还真没重点。
「妳的名字啊!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昨天一团混乱,让他回到饭店后才惊觉自己尚不知小姐芳名。
「安玓雅。」
「安玓雅,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妳今天没有开车?」古恺翼好奇地问。
「不方便。」她开的是手排车,右手的状况根本就不允许她驾驶。
他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做的好事。「妳一定觉得我是个灾星。」
她摇头,「只是意外,你真的不用在意。」
「可是……」
停下脚步,安玓雅板着脸,被他的愧疚弄得有点不耐烦了。「先说好,如果你要跟我吃饭,就不能再道歉。」
望着那张不悦的小脸,他知道她是认真的,急忙道:「好好好!我不再说就是了!」
得到他的保证,安玓雅的脚步才有了动作,继续往目的地走。
一路上,他简直就像个大孩子,目光被街道上的各式商店吸引住,拉着她进到每一间店中,买下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原本只需十五分钟的路程,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而原本两手空空的古恺翼多出了十袋战利品,连安玓雅没有受伤的手也拎着一袋。
她怀疑,要是今天有开车的话,他会不会把她的车给塞满?
「好热喔!」坐在餐厅里,古恺翼双手扬着风,难耐地呻吟着。
「谁教你硬要逛?」安玓雅嘴上说得冷淡,却贴心地替他点了一罐冰可乐,还请店家把冷气调强。
灌掉清凉的饮料,古恺翼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我觉得我的血都沸腾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她已习惯了他夸张的用字,只是轻笑摇头。「你有喜欢吃些什么吗?」
他真的很像小孩子,明明没什么的一件小事情,他还是可以向全世界抱怨,让人哭笑不得。
「我什么都吃。」他虽然挑剔,但并不偏食。
拿着Menu,安玓雅向老板点了几样大众口味的菜,老板又拉着她聊了半晌,要不是有新的客人进店,还不舍得离开。
看来,安玓雅虽然个性文静不爱说话,她的气质却有吸引人的魔力,让人很自然的想要跟她说话、想要亲近她。
「妳常在外面吃饭?」见她与许多餐厅的老板都十分熟稔,古恺翼不禁问道。
「我不煮饭。」她非常老实。
「不会还是懒得做?」许多人都拿不会当成借口,其实只不过是懒惰。
「都有。」一个人住实在不好开伙,在外头吃反而方便多了。
「真不健康。」难怪她看起来这么纤瘦,一定是只吃外食导致不够营养。
闲聊间,老板娘将美食一一上桌,美味的食物传来诱人香味,令人食指大动,也让他忘了自己刚刚才说外食不健康。
「好吃!」他一口一个小笼包,吃得津津有味。
「所以我常来这里。」既然答应要请他吃美食,她当然得尽责,来到市内数一数二的餐馆内享受上等料理。
对于吃,她不是很讲究,但父母在生前带她吃遍世界各地的美食,加上干妈也是爱吃的人,从小跟在他们身边,让她练出对食物高敏感的舌头来。
「多吃一点啊!」他边吃边替她夹菜。她的身子这么纤瘦,让他忍不住想要喂她多吃点。
「你不用一直替我夹。」不习惯被如此盛情招呼,安玓雅十分不自在。
「妳的手不方便,我当然得帮妳啊!」他笑笑,又替她夹了一大匙蒜炒芥菜,「来来,多吃一点。」
「可以了!」她唤住了他,发现要是再不阻止,整盘菜都要落在她碗里了。「我自己来就好。」
「妳能用筷子吗?要不要向他们要叉子?」他想得周全。
「不,我用汤匙就好。」见他又开始把菜往她碗里搬,她立刻道:「你别顾着我,自己也要吃啊。」
古恺翼听话地开始用餐,虽然身为外国人,但是他拿筷子的方法可是绝对的正确,完全被那盘菠萝虾球迷住了的他,吃得不亦乐乎。
他那一脸幸福的样子让安玓雅哭笑不得,她摇摇头,低头继续用饭。
习惯性地将鱼骨挑开后,她把鱼肉放进碗里,混在白饭之中再淋上些许酱油,这才送进嘴里吃。
望着她那可爱的吃法,古恺翼笑了。「妳的吃法好像小孩子喔。」
把菜肴拌混着饭,不是只有小孩子才这样吃?
有人说吃饭的习惯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她这样稚气的用饭方式,让他隐约知道,其实她比外表看来还要纯真。
他忽然很想知道,真实的她是否也如外表所见的冷淡疏离。
「习惯了。」小时候母亲都是把饭弄成这样再喂她吃,她一直很喜欢那样的味道。「而且这样很好吃。」
「会吗?」他拿起筷子,从她碗中夹了一大口饭往自己嘴里塞。
「喂!」安玓雅瞪大眼,他怎么可以从她的碗里挖东西吃!
「真的很好吃耶!」他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你要吃自己弄,怎么可以吃别人碗里的?」她整碗饭都要被吃光了!
「别这么小气嘛!」他挥挥手,见她已停下动作,赶忙催促着,「来,快吃!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没辙地摇摇头,吃了两口饭,习惯性地伸手拿可乐,不料右掌随即传来刺痛,可乐罐自她手中滑下,跌落在地上。
冰凉的可乐溅了一地,弄脏了地板,也弄湿了他的裤管。
「呃……」她紧咬着下唇,因疼痛而发出闷哼。
「小心!」
「抱歉……」
「别管那个了。」他着急地执起她的手,拿起沾了水的毛巾轻柔地擦去残留在她掌中的可乐,生怕把她弄痛了,「会很痛吗?」
「不、不会……」有点诧异他如此强烈的反应,安玓雅甚至忘了要阻拦,就这么任他握着自己的掌,细心地擦拭着。
发现她没有大碍,古恺翼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慢半拍地惊觉自己的踰越动作。
柔软的小手握在掌中,她暖暖的体温传至,让他的心一紧,彷佛轻微电流窜过全身,喉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没事了。」淡淡的红彩因他过于亲密的举动而染满了双颊,她抽回手,清了一下喉咙。「吃饭吧。」
一丝失落感因她的动作而闪过心头,他隐去眼中流露太多的情绪,刻意忽略胸中乱窜的奇异感觉,埋头吃饭。
暧昧的因子在空气中舞动着,不知不觉的旋落于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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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饭店,古恺翼按下电梯按钮,边等待边哼着小调。
尖锐的叫喊声在他要步进电梯时唤住了他的脚步,他转头看去,就见捷丝喘着气向他冲来。
「你跑去哪了?!」
「姊?妳怎么在这里?黑离呢?」他以为她又带着她的亲爱的去逛街。
「他在找你啊!你又跑去哪了?你昨天被我骂不够吗?」一整个下午都找不到人的捷丝气急败坏,几乎要担心死了!
「我不是留字条给妳了吗?我跟朋友去吃午饭啊。」
「你在台湾哪来的朋友?」听他在骗人!
「刚认识啊!」一提起安玓雅,他笑得可灿烂了。
「刚认识?是男的女的?」捷丝明知故问,看他那副「春」样,大概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虽然爱笑,可不曾像此刻笑得那么花痴过。
「妳猜呢?」他反问,心情愉悦得没跟她唱反调呛声。
「你怎么会认识她?」来台湾这么久,他单独行动的日子才那么一天,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去哪里认识人?
「秘、密!」
「喂!你怎么这样?!快说啊!」他这样故作神秘,让她更想知道。
她这个弟弟,从未为了一个「朋友」而流露出这种表情。
他方才的眼神,甚至说得上温柔!
她从来没想过「温柔」这个词能与他拉上关系,向来不爱与女生有太多交集的他,在女士面前虽然很有风度,但总会拉出一段距离。别说女朋友了,除了母亲之外,他就连欣赏的女性都没有半个,现在却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女人而展出过分灿烂的笑颜,实在让她不得不好奇,他的初恋终于要来了吗?
「妳怎么这么八卦?」
「因为我是你老姊。」他真的是第一天认识她吗?「你到底说不说啊!」
「妳这种态度还真让我非常想告诉妳。」他讽刺道。
「哎呀!别这样嘛!跟我说啦!」
「咦?」被问烦了的古恺翼突然往她身后一指,兴奋地挥手大喊:「黑离!你回来啦!」
「老公?!」一听见老公的名字,捷丝猛地回头看去,然而人群中哪里有她深爱的身影?
上当了!
当她再度回身时,电梯门已缓缓关上,古恺翼的身影被她自个儿的倒影取代。
「古恺翼!」
古恺翼露出得意的笑,按下自己所住的楼层,思量着待会儿该找谁陪他打电动。
边等待边把玩着磁卡,他的视线在接触上右手时变得深邃。
停下手上的动作,古恺翼失神地望着触碰过她的手掌,带茧的指掌彷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软软嫩嫩的手,暖呼呼的十分小巧,精致得彷佛会溶在他的手中,把他迷惑住。
她是个好精致的人儿,虽然身高并不算矮,但在他看来她却好娇小。身材纤瘦的她有着一双大大的黑瞳,及肩短发让人看不出她的年龄,细致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般柔嫩,在台湾可怕的太阳荼毒下,肤色仍白皙如雪。
他猜,抱着她的感觉一定很好……
够了!他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古恺翼暗斥自己脑中太过放肆的影像,却也纳闷,为何满脑子都是她的事情?
甩甩头,他想要将她的身影逐出脑海,却在踏出电梯时又忽然想到--
对了,她还有一个很美丽的、极具意思的名字。
安玓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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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才吃过了……谢谢真姨,抱歉让妳准备了却没有去……掰掰。」
才步进家门不久的安玓雅挂上电话,清澈大眼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头一次在家中起了无聊的感觉。
好久没有试过这么空闲了,自由业的她几乎没真正放过假。因为工作本来就算悠闲,没有太多压力,每天对她来说都像外人所说的假期。而在家中依照自己步调写文章的她,也很少会有无聊的时间。
坐在沙发上,她挥挥绑上绷带的右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方才吃完饭,在古恺翼的坚持下,她还是去看了医生,结果发现手上的烫伤比想象中严重许多,要是没有看医生,后果可能会有点严重。
还记得当时将医生的话翻译给他听时,他的脸色瞬间铁青,而当医生说她要休养一个礼拜时,他更是闷了整整五分钟,可怕的脸色让医生都紧张起来。
到底谁才是受伤的那一个啊?
不过,她也很感激他,这一切明明就不关他的事,他却事事帮忙到底,从看医生拿药到送她回家,他都没有半句怨言,更不时说话逗她开心,还要她看开一点,说什么就当作放自己一个假。
他,是个难得的好人。
然而,想到整整一个星期不能用右手,她就觉得懊恼。才一个小时就让她闷得慌了,接下来的时间她要怎么捱?
无所事事的闷了一会儿,她最后决定到书店去买一些字帖,以及看看可有什么新书值得买回家阅读。
天空挂着耀眼的太阳,柏油路被烤得热烫烫的,能煎熟一颗生鸡蛋。
也不知是否因为受了古恺翼的影响,她忽然觉得天气热得让她有点受不了,脚步不自觉的加快。
在大型连锁书店里边享受冷气边闲逛,经过摆放国际杂志的书架时,安玓雅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看着架上那本以一名当红运动员做封面的专业体坛杂志,封面上的球员有着俊美的五官,一双冰冷的绿眸没有渗入半点情感,冷酷且充满距离感,彷佛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祇,傲视天下。
这张俊美得可怕的脸,赫然属于那与她分别不到一个小时的古恺翼!
她向来不是个爱管他人闲事的人,但是在自己还未意识到之前,已不自觉地伸手将那本杂志拿过来。
安玓雅十分讶异自己的行为,不过既然都拿起来了,就看看吧……
记得他曾说过自己是个运动员,但是她不能想象他是个能登上杂志封面的大人物。她的震惊还不止于此,杂志的内容看得她眼睛越睁越大,到了最后更是不敢置信地轻抽了口气。
杂志里的他与现实中的他完全不一样,俊美的面容没有一丝笑容,穿着沉重的护具,神情是认真的、专注的……稳重得像是另一个人。
「年度最佳守门员……」她喃喃念着,讶异地扬起眉头。「他是个守门员?」
不!他不只是个守门员!他不但破了多项纪录,更在十九岁那年夺得冬季奥运金牌……是现今冰上曲棍球界里,最强的守门员!
完、全、看、不、出、来!
不是她要小看他,而是那个像孩子似的男人太爱撒娇抱怨了,让她以为他是个做什么都会半途而废、在面临倒闭的球队里偶尔客串的半调子运动员。
但他……居然与她所想的完全相反!
继续往下看去,发现访问里的他对答如流,说话亦极具专业水准,怎么都不像是她所认识的大男孩。
如果不是手上阵阵的刺痛提醒她被烫伤过,安玓雅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过古恺翼。
「借过一下。」
耳边的声音来自身后的另一名客人,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挡在杂志柜前瞪着他的照片发呆,小脸不禁一阵烫热。
不知所措地将发丝拢到耳后,她拿着杂志与方才选购的一些字帖、书籍,匆匆付款离开,其间一直低垂着头,不敢接触别人的视线。
回家的路上,她的脑中昏沉沉的,只是不断地想着相同的事情--
那个男人,居然会是如此了不起的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