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西的边境上,有十三连峰,终年积雪、峰顶灰白、云雾绵延在岩雪之中穿插,远看如巨龙横空,当地的人称之为「梧鲁山」--意思是银色的巨岩所组成的山峰,相传山里住有白龙大神。
听说白龙大神是一条罕见的白色巨蟒,已经活了数千年之久。牠有一对金色的眼睛,身躯要五个男人合抱,身长难以估计。重要的是,祂掌管滇地的雨水,可以呼风唤雨,特别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而且脾气非常不好。
邻近梧鲁山区有一个小村落,叫做梧鲁村,人口约莫五百,以农耕维生,由于是靠天气吃饭的村庄,自然要比一般人更敬畏白龙大神。
怕牠不降雨,大旱多苦,若遇上连年的天灾,最古老的方法,就是活人献祭。
在那么偏远的山区,没有朝代更迭,千百年来,他们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掌管众人秩序的是村长,村长之上还有「东巴」,东巴是集巫术于一身的巫医,也是村里最有智能的人,只要是他的决定,村里没有人敢不遵从。
对于活人献祭,东巴的说法是白龙娶妻,得将村里最美丽的女孩献给牠做新娘子。
决定白龙娶妻当日,新娘子要打扮妥当,穿著红色嫁衣,乘坐八人大轿,在天黑以前抬进山里,而后众人随即离去,留下新娘子给白龙大神。
三日回门,日过中午,众人须照例前去查看轿子。
可哪里还有新娘的踪迹?
东巴说:「那是白龙大神娶走了新娘子的证据。白龙娶了妻,便能保佑村子风调雨顺、无大灾厄,至少一百年。」
可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白龙大神。
谁都不敢去想,新娘子究竟真的到哪里去了?
不敢想、更不能问,而白龙大神,便成了村里最敬畏的传说跟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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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一过,难得天气晴朗,虽是春寒料峭,不过,梧鲁村有两个少女已经等不及春天来临,急着跑到山的近郊采花玩要去了。
两个少女年纪约莫十六、七岁。
其中一个女孩,有一张圆圆的脸蛋,笑起来唇角两个梨窝立现,十分甜美可爱;而另一个女孩容貌美丽甚多,可是看起来很高傲,显得十分不容易亲近。
漂亮的是姊姊,叫做花晴;可爱的是妹妹,叫做花梨,她们是相差一岁的同胞姊妹,细看的话,就可以瞧出两人的轮廓的确有几分相似。
她们一边采花、一边嬉戏,好不快乐。突然间,花梨停止了嘻笑,一手指着山崖边:「阿姊,妳看,那一朵花是不是好美好美?」
花晴转头一看,果然发现一朵盛开的花长在悬崖边,像这样的高岭之花总是开得特别美丽。
「的确很美,可惜它开在悬崖边,摘不到。」
「好可惜喔,这样美丽的花,如果能插在阿姊的头发上,一定美极了!」花梨最喜欢美丽的姊姊,她一直是花梨的骄傲。
大家都说,姊姊是全村最美的人,将来要嫁给村长做媳妇的。
村长的儿子木德长得很英俊,跟姊姊十分相配。他人很好,对她也很亲切,总是叫她梨花妹妹,想到这里,花梨的小脸就黯淡了下来。
她最喜欢姊姊,可是……她也好喜欢木德哥哥……
「算了,摘不到也没有办法嘛!」花晴看见花梨沉着一张脸,以为妹妹正恼着摘不到花儿,便安慰她:「我们今天摘到不少漂亮的花儿,回家编个美美的花冠给妳戴,准叫妳忘记这朵花!」
「花开得再美,也要有人懂得欣赏才幸福啊!」花梨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花晴看妹妹突然哭了起来,有点不知所措,这个花梨怎么说是风就是雨的,不过是摘不到一朵高岭的花嘛,这也要哭?
花晴平日虽然有点娇蛮,可对这唯一的妹妹却是疼爱有加,她一哭,花晴就不知道如何是好,总得想个办法满足她的要求才是。
「妳不要哭嘛!要不我们走近一点看看好了,说不定阿姊摘得到它。」
花梨抹一抹脸,觉得不好意思。她只是突然想到,就算自己戴上花冠后再美,不也正像这一朵高岭的花,开在没人懂得欣赏的地方一样吗?是那么孤独、可悲!所以才落下了眼泪。
「好哇!」她连忙扯开嘴角,对姊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又哭又笑,像小孩子一样。」
「小孩子多好,没有烦恼,我才不想长大哩。」花梨咧嘴笑着。
「妳喔!」花晴摇摇头。「真拿妳没办法。」
两人一靠近崖边,才发现其实花开得并不太远,只是山高谷低,令人害怕,这样陡峭的山崖,寻常人光是站在边缘,脚就软了,哪里还能摘什么花?
可是美丽的花朵,偏偏又近在咫尺!
「妳想要花吗?我摘给妳。」
正当两姊妹踌躇着不敢迈出脚步的时候,一个声音跟身躯同时由背后冒出,吓了她们一大跳。
只见一个身影快速掠过,毫不迟疑地趴在崖边,手一伸长,就摘下了那朵花,然后又迅速爬起,将花朵递到花晴的面前。
「给妳。」
花晴惊魂未定,可一看清楚眼前的人,美丽的脸蛋立刻就拉了下来。
「玄三大哥!」先叫出来的是花梨。「你吓了我们好大一跳!」
玄三!
那张其貌不扬的脸,连平凡都谈不上,小小的三白眼闪着诡异的光,薄薄的唇角不协调地蜷着,笑比不笑还丑。一身骨头,瘦到有些佝偻,配上阴阳古怪的个性,在花晴眼中看起来总觉得他十分猥琐可厌。
猎人玄三,是花晴最讨厌的一个人!
他像一只讨人厌的虫子,总爱绕着她四处飞来飞去:又像见不得光的鬼怪,常常躲在她的身后跟踪她。
花晴讨厌玄三,因为他丑怪。可是玄三却很喜欢花晴,不管被她怎样嫌恶,只要能看见她,他都甘之如饴。
他一路跟着花晴姊妹,知道她想要崖边的花,但不敢摘,他才帮她的。明知道她不会接受他的好意,可是他就是无法克制想要讨好她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长得很丑,不要说美得像仙女一样的花晴讨厌他,就连他扛着猎物下山去卖时,也从来没有一位姑娘对他笑过一次。
他喜欢花晴!每个人都笑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不是这样的!花晴对他而言,就像远在天边的星星,他恋慕她,却从没有过任何逾越的想法,他只想在一旁默默地守护她、关心她而已。
但是花晴不知道,她只知道玄三很讨厌、看了好碍眼,这么讨厌的人,为什么总要出现在她的身边?
「花晴,花……」玄三腼腆地将花递给她。
花晴连忙退后一步,尖着嗓子叫:「你不要靠近我!谁要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们?你烦不烦啊!」
「花晴,我没有要靠近妳,我只是要将花给妳而已。」玄三低着头说。他一向不敢正视花晴,花晴像是一道太强的光,他在她面前几乎睁不开眼睛,他手里紧紧捏着花朵的细茎,花朵垂头丧气地,彷佛一瞬间就枯萎了。
「我才不要你的花!」花晴立刻驳回他的好意,又说:「我才不要你送的任何东西,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到一看见你心情就变得很不好,我这么讨厌你,又怎么会喜欢你送的东西?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啊?」
像这样的话,玄三每天大概都要听上一回,所以并不觉得受到伤害,他只是嗫嚅着:「我知道妳不喜欢我,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妳要说什么话,我都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整天跟踪我?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花晴讨厌玄三几乎是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可是不管她用什么话骂他,他也不会走,除了去打猎的时间以外,他可以说是如影随形的跟在她的身边。
有时候她真恨不得这个讨厌的人可以消失!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没有人性的念头,她脱口而出:
「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做?」
「只要花晴妳开口。」玄三点头如捣蒜,花晴从未对他提出过任何要求,哪怕她要他即刻去死,他也会答应。
「好。」花晴张开嘴,半晌却又合上,这念头太坏,实在说不出口,可是看着眼前的人实在讨厌到了极点,就吓他一下吧!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决计做不到她所要求的事情。就盼若他亲口许诺了,如果做不到,就会知难而退了。
「你听着,我要求你做的事,你若做不到可以当做没这回事,可我有一个条件,你既然做不到,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答应妳,可是万一我做得到,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什么?」花晴瞪大眼,愈觉得他形容可厌,要他做事只是个幌子,目就只是要将他驱离身边,不要再看见他,想不到他还自以为可以跟她谈条件?
「可不可以……」玄三始终低着头,然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直视眼前那一道光。「可不可以少讨厌我一点!」
花晴张大嘴,原先准备要骂他什么,反而忘记了。对方明明是这么讨厌的一个人,可他竟不过只是想让自己少讨厌他一点!而她刚才一瞬间所闪过的念头,其实足足以置他于死地的。
几乎是带着一丝惭愧,她慌忙牵起花梨的手,决定不再理会他。
「花梨,天快黑了,我们回家。」
花梨乖乖地任她牵着走,说实话她也害怕玄三大哥,害怕他的眼神、他的模样。虽然阿姊对他说话总是毒了一点,可是像他这样纠缠不休,谁不讨厌?
「花晴,妳还没有说要我做什么事?」玄三急了,跟在她们俩后头追问。
花晴心里又烦又气,又恨他纠缠不清。她拉着花梨快步跑开,不想理会他,谁知道他跑得极快,不但一下子就追上她们,情急之下还拉住了她的手。
花晴心里的火气陡地冒了出来,他竟敢拉她的手!
大家都知道她要嫁给村长的儿子木德,她对木德亦有好感,她都还未给他牵过手,这癞蛤蟆……这癞蛤蟆,他凭什么?
她甩开他的手,转头瞪着他,咬着牙说:「你想知道我要你做什么是不是?好!我告诉你,我要的是白龙大神的鳞片,那一枚长在祂额心、七彩的鳞片!」
这要求一说出口,三个人当场都愣住了。
好片刻,一阵沉默让人心底毛毛的。
「姊……」花梨拉住花晴的手,她没想到姊姊会说出这种要求。白龙大神虽然是个传说,七彩鳞片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可是这种要求,在梧鲁村是天大的忌讳。没有人可以冒犯白龙大神的!这话要是给东巴听见,非得严惩阿姊不可。
「你怎么说?」花晴话一出口,反而壮了胆子。「做不到?」
玄三也想不到花晴会这样要求。
梧鲁村的人敬畏白龙大神是血液里遗传下来的,一代接一代,可是有谁真的见过白龙大神?况且采龙鳞,这般大不敬的念头,玄三跟村里所有人一样,想都没想过。虽说他是个猎人,经年在山里穿梭,可也未曾见过白龙大神。
然若真的有,他拼死也要一搏,可是天晓得白龙大神在哪儿?
「姊姊!」花梨的脸拉了下来。「这种……连想都不能想的!」
花晴初想时确实有些伯伯的,可是说都说了,现在只有盼玄三快点放弃。
「好!我去采。我一日采不到龙鳞,一日不见妳。」玄三说完,真的转身就走。
「姊啊!」花梨跺脚。「妳真叫他去?他会死的!」
「哪会呀……」花晴见玄三说得那么坚定,而且他一转眼就跟夜色融在一起,像消失了一样,心里真有点毛起来。虽说,白龙大神是传说,肯定是人杜撰出来的,可东巴言之凿凿,叫人不信也难。
「唉呀!我不管妳了,看妳怎样对阿爹跟阿娘说。」花梨也气了。玄三虽讨厌,可阿姊却无知。什么不该想、不该说难道不知道?!
「妳别告诉爹娘,不然我打妳喔!」花晴轻声恫吓妹妹。
「我跟妳一样高以后就不怕妳了。我呀,只是伯……」
「怕什么?」
「白龙大神!」花梨胆子到底是小了一点,东巴说的话,花晴信了八成,但她却信了十成十。
「别说了,给妳说得都发毛了。」
「不说不说,姊,我们快回家吧。」花梨牵住花晴的手,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夜一深,天更高远,两人挨得更近、走得更快。其实家并不会太远,但今天却觉得这条路好长!
「姊……」
「怎么?」
「妳有没有听过……白龙娶妻的故事?」
「不是说好不说了,还说!」
「没啦,我只是突然想起东巴说过的故事。」
「都说是故事了,还当真!」
「可是,真的曾经有新娘子从村子里嫁过去耶!东巴说,距今还不到一百年。」
花晴当然知道真的有人当过白龙大神的新娘子,因为花家的女孩,一向是村子里最美丽的,所以白龙大神的新娘,也只会挑花家的女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东巴说过,白龙大神在百年之内不会再娶新娘子了,好端端的,突然提这些做什么?」
「谁叫妳……要让……让玄三大哥去做那件事嘛!」花梨嘟着嘴。
「妳以为我愿意啊!难道妳爱让他一天到晚跟着我们?」
「我也不喜欢。可是,刚刚……总觉得他好象会当真……」
「不会的,白龙大神是神耶,哪里会叫人轻易看见?村子里又有谁亲眼见过白龙大神?」
「是没有。」花梨想了一下,抬眼看见家门就在前方,心也比较定了。
「但愿玄三大哥别真的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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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之后,正是十五月圆,梧鲁村的村民习惯到空旷的场所聚众赏月。吃过晚餐,几乎全村的人都会到齐,有人唱歌跳舞、有人聊天乘凉,而小孩子大多数都会蹲在东巴的面前,听他述说遥远的故事。
「啊!天狗食月!」
突然有人开始低嚷,接着众人纷纷举头看着「天狗」一点点的吞食皎洁的月亮,月面开始出现暗影,直至满月全被吞没,整个大地瞬间被一片黑暗笼罩。
天狗食月也就是月蚀,虽是罕见,但每隔数年总会出现。整个食月的过程分为初亏、食既、食甚、生光、复圆等五个阶段,由月亮开始出现阴影那一刻,一直到一轮满月重现,约莫要一至二个时辰。
东巴沉声要大家别惊慌,一边吩咐成年男子将所有的火把点燃,照亮通路,一边宣告今晚的活动结束,要男人们带着家眷离去,早点回家安置。
可是,当数十根火把燃起后,几乎所有的人都看见了前所未有的异象。
「红月亮!」
「红色的月亮!」
一轮古铜色,隐约透着血气的月亮,阴暗地悬在天边,让众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几曾见过月是这般诡异的红?这下子,大家原先的惊慌完全被恐惧所取代,只能害怕的一齐望向东巴。
现任东巴已经超过七十岁,是罕见的长寿,也是村里最年长、最有智能的人,他的知识是自每一代的东巴所传承下来,所以知道许多村民不知道的事。
然而东巴脸色凝重,并未与众人多做解释,心下却想:月色残红似血,正是逢魔时刻啊……
这难道会是一个警示吗?
东巴默默地回到住所,燃起烛火,开始翻找以前所有东巴留下来的纪录。
其实,他早已熟知一切,只是他仍想再确定一下。
他摊开竹简,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沉重。
红月出,龙娶妻。
这是好几代以前的东巴刻在竹简上的讯息,而且是十分明确的讯息。
可谁都知道,白龙大神每百年才娶妻一次,距离上一次的白龙娶妻,至今不到百年啊?
「难道逃不过吗?」
东巴看着窗外诡谲的月色,心中沉痛地想:他的人生可以说差不多走到尽头了,虽拥有许多丰富的知识,但没想到在他死前,还必须亲自主持一场活人献祭,他是多么不愿意也不忍心啊!
新娘子都到哪儿去了?
东巴不知道、不敢想、也不愿想。
在广场被东巴拋下的村民则惴惴不安地跟到东巴住的地方,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东巴小心翼翼地把竹片收好,决定暂时不要公布这个消息,天体的运行,原本就充满许多变量,但愿只是自己多想了。
他走到门口,跟村民说:「大家不要惊慌,各自回去安置吧,天大的事,由我顶着。」
说完,他沉默了一下,又说:「不过,近日有谁发生过什么不寻常事的,留下来跟我说清楚。」
众人互觑,心下都觉得十分诡异,却不敢多言。村长、木德,还有一些人随着东巴进屋,报告这几日村里的大小事情,其余的人,则都守在屋外不肯回去。
「就这些事?」东巴听完村民的报告,感觉并无异样,便要木德带着众人退去,只留下村长。
东巴接着就把前几代东巴的纪录讯息告诉村长。
村长听了也很沉重,他身负五百村民生计的责任,这种事当然无法等闲视之。
「可是,村里并未发生什么大事,我也许是多想了。」
「不,东巴,您是智者,说话有凭有据,怎么会是多想了!」村长不同意。
东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不过,说到奇怪的事,我倒是想起来,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玄三了。」
玄三的双亲早逝,是由村长带大的,这个孩子性格孤僻,长得也不讨喜。
村民务农,他偏要去山里打猎,有时好几天也不回来,宁可在外头餐风露宿,等到银两花尽,才会出现。
「玄三经常在外头遛达,有时下山去卖个猎物,几天没有回来也是常有的事。」村长倒觉得还好,又说:「这孩子野性难驯,就只对花家姊妹好,要是东巴您不放心,我们就问问她们可好?」
「也好。」
村长走出去,要木德把花晴跟花梨一起带进来,花梨胆子小,看见东巴跟村长绷着脸,什么话都不敢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花晴个性倔,只是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梨娃儿,别哭,东巴只是有话问妳。」东巴轻轻摸着花梨的头,软下声音,这两个娃儿神情都不对劲,分明有古怪。「东巴问妳,知不知道玄三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花梨哭着否认。其实她知道玄三大哥一定出事了,他最爱跟着她们姊妹俩,就算一个月不回家去,也从来没有超过三天不出现在她们身后。
「东巴,梨花妹妹是真的不知道,您别勉强她……」木德在一旁,看见花梨一流泪,就不忍心。
「木德,东巴在问话,你插什么嘴!」村长怒喝。
「花梨,妳真的不知道?」东巴掉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始终不发一语的花晴。「那么,花晴,妳说说看。」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东巴都还没问妳呢!」
「我不知道玄三去哪里,他去哪里也不关我的事,我讨厌死他了!他最好永远不要出现!」花晴嘴硬,其实这几天没见到玄三,她心也慌。可是花梨哭哭啼啼的,木德不但为她讲话,还梨花妹妹的叫得好不亲热,谁都晓得,她是非木德不嫁,可木德对花梨,始终有一点不同。
「姊,妳还说!」花梨哭喊:「我们瞒着爹娘,还瞒住所有的人,现在就连东巴也不能说吗?这事儿老天爷知道、白龙大神也知道,妳再不说,谁去救玄三大哥?」
「白龙大神?」东巴脸色一变,大喝:「花晴、花梨,妳们两个给我跪下!」
花晴跟花梨一起跪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我仔仔细细地说清楚。」
花梨抽抽噎噎地,把当天花晴对玄三的要求说了一次,东巴跟村长听得脸色青白一阵。怎么会这么不知道好歹?这女娃儿太不知道好歹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每天都跪着乞求白龙大神原谅,也许、也许玄三只是跑到山下去……」花晴试图辩解。
「闭嘴!」东巴怒斥:「我从小教导妳们,什么话不该说、什么念头不能有,妳竟还要求玄三去……」
东巴气得说不下去,挥挥手要木德将花家姊妹带回家。
「天一亮,立即出动村里所有的壮丁到山里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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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玄三的时候,他已经气绝多时,身上都长出尸斑了。但比他的尸体更骇人的是--他的左手竟然紧握着一片比碗口还大的白色鳞片,把全村的人都吓坏了。
「这是白龙大神的鳞片,会遭天谴啊!」
大家很快地把恐惧转为怒气。
「是花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唆使的!」
众人到花家抓住花晴,把她带到玄三摆灵的地方,要她守夜。
「无论发生什么事,妳都要负责!」
玄三采了龙鳞,白龙大神必定会降灾给梧鲁村。唉,这该死的女娃儿!
花晴跟玄三的尸体被大家关在一起,任她胆子再大、个性再倔也受不了。
她缩在屋角,身体像虾球一般蜷起来,久久不敢抬头看向玄三。
然而,一个人的夜晚,特别是守灵的夜晚,总是过得特别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花晴缓缓抬起头来,不小心便看到了玄三。
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也不动,这是花晴第一次看见死人。
玄三已经死去许多天,虽然天冷,尸身尚未腐败,可是暗浮的尸斑、异常的肤色,加上不同于睡时的静寂,叫人看了害怕。
花晴胆子虽不小,可这玄三,大家都说是她给害死的!
「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彷佛要排除众人对她的指控,花晴抱住头,喃喃地自言自语:「要不是你一直缠着我,说那些不中听的话,我也不会那么讨厌你!」
花晴讨厌玄三,不只是因为他长得丑怪,还有他小小的眼,总像要看穿她的心虚似的。
……木德根本不喜欢妳,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的是梨花妹妹!
「你胡说,木德他怎么会喜欢花梨?我们从小就有婚约了,是村长跟东巴亲口允诺的!」花晴像以往一样,站起来驳斥玄三。
可是玄三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看着玄三动也不动,花晴才真的体悟到--这个人再也不会跟在她的身后惹她心烦了。不会说话、不会笑,没有办法摘花,也等不到真正的春天来临了……
人死了,人已经死了……
她走近玄三,他们说这人是因她而死的!
他们还说她是个冷血的女孩子,连一滴泪也不给这可怜的人。
她看着玄三,不再害怕了。
心里头酸酸楚楚,像硬块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
「我不是真心要你死的,玄三。」
她好抱歉,可是他却听不到真,永远也听不到了。
铿铛!什么东西掉了?她循声往下望,是那个碗口大的鳞片!在微弱的烛火摇曳下,闪着白茫诡异的光彩。
寻到玄三的人们说,他握得死紧,怎么也无法使他松手。
这会儿,却甘愿让它落了地。
……如果我完成妳的要求,妳可不可以……少讨厌我一点!
耳边彷佛响起玄三的声音,花晴终于流下眼泪。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这种事要靠缘分,你死了我也不会比较喜欢你。」花晴的眼泪愈流愈凶。「可是,我没有要你死,真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