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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夫娘子 第八章

  「老太婆嬷嬷?」久久探进厨房里,寻找那肥胖熟悉的身影。「你在忙吗?」

  老太婆从后院钻进来,一见到久久,满脸黑气顿时消了。「夫人,你来啦!」

  「我说过别叫我夫人,唤我久久就好。」她不喜欢一个称呼,就将人的尊卑分得这么明显。「我想要些地瓜。」

  「地瓜啊!」老太婆转身从灶旁捞起一篮子。「刚好,早上才要那些小毛头从田里挖出来,还沾著土哪!喏,全拿去,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吃这玩意儿?」

  「不是我要吃,是给梅歆的。」久久边冲洗地瓜边问道:「嬷嬷,灶可以借我一用吗?」

  「你用吧!反正我饭做好了,灶现在空著,尽管用去。」老太婆追问:「梅歆干啥要吃地瓜啊?」

  「地瓜性味甘平,益气生津,宽肠胃,通便秘,梅歆最近『那个』不大顺,所以我想弄点地瓜给她吃吃,让她自然畅通。毕竟泻药伤身啊!」

  况且上次地瓜没吃成,大夥儿似乎都很失望的模样,所以她得补赏上次的错误才成。

  「喔……」老太婆了然地点点头。「对了,我赶著去给长工们送饭,你自个儿慢用,小心用火啊!」

  「行,您去忙吧!」久久边哼著歌,边把地瓜埋入灶灰里。等一切就绪,她又在灶口加了几枝干柴。

  「嗯嗯,等柴烧完,地瓜就可以吃啦」

  她将地瓜埋入灶中,接著生火。等柴枝烧起来了,她才走出门外,坐在井边休憩吹吹风。

  今儿个教梅歆说了几个新词儿,她虽然不能很懂意思,但勉勉强强会说,口齿也清晰许多。尤其是她的反应,变得灵巧了,还会主动开口要东西吃,真是可爱。

  她每天试著按摩梅歆的小腿,用热水敷著,并且让她多吃猪蹄。久久相信梅歆会好的,因为梅歆并非天生残缺,只要她有耐心,梅歆一定能恢复成健健康康的模样。

  有什么办法可以增加梅歆小腿的力气呢?久久苦苦思索著。大夫说,常动常用是很有效的方法,但梅歆还不能站,怎么才能让她动?

  望著水井,久久灵光一闪。

  有啦?!

  上次掉入井里,她动得可厉害了,况且在水中,脚无须用太多力量便能站稳,让梅歆在水里练习,说不定是个好方法。

  久久想得入神,完全忘了在灶内的地瓜,等到鼻端闻到怪味,她才如梦初醒。

  阵阵浓烟自灶口喷了出来,她「哎呀」一声,手边抄起家伙,赶紧奔进厨房去灭火。不料一紧张、跌了个狗吃屎,手中扫帚不偏不倚插入灶口。

  浓烟迅速地冒出来,一下子就把整个厨房给薰得不见五指。久久被呛得满脸是泪、眼睛刺痛。

  唉哟喂呀!怎会这样?!眼见烟愈来愈浓,一发不可收拾,久久呼吸困难,开始呛咳起来。

  没办法了!只好逃了。

  邢天放老远便见到浓烟阵阵。他心头一惊,健步如飞地往后园奔去。远远地,便见一个小身影捂著脸、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跑到一半又跌了一跤。

  「久久!」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邢天放纵身一跃,恰巧接住久久瘦弱的小身影。

  「你怎么样?!」他疾声问,心脏砰砰直跳。

  久久睁著一双泪涟涟的眼睛。「我没事……厨房……厨房烧起来了。」

  邢天放凝视眼前的景况,有一瞬间,他似乎呆住了,动也不动,一向犀利的双眼也变得茫然。

  看他的那副模样,久久害怕起来。「大老爷……」

  这声娇娇弱弱的呼唤,陡然震醒了邢天放,他双眼一眯、立时精光四射。「来人!快来灭火!」

  主子的厉喝声震动了后园,长工与众奴婢们立刻蜂涌而至,拿起水筒厚棉被忙著救火。

  邢天放则紧紧抱住久久,沉稳地下达命令。

  幸好火势不大,加上邢天放指挥若定,火势一下子就被控制住了。只是阵阵浓烟仍然不断,大夥儿都站得远远地,以免被呛伤。

  正当众人安下心来,等待浓烟散去之际,突然传来极细致的奇特嗓音,如低沉的雷鸣;接著,厨房的大门、窗口,突然飞出一群黑色的物体,密密麻麻,如一张黑色的网。

  「是虎头蜂!」有长工大叫:「大夥儿走远点,这蜂很毒,被螫会没命的。」

  大夥儿听了都大惊,赶紧往四处散去。邢天放立刻将久久的头埋入自己怀中,带她迅速离开。

  耳侧听著他微乱的心跳,脸庞感受他温暖的体温,久久心里暖洋洋的。

  大老爷……

  「你!」

  突然一声怒喝,打断了她的暇想。抬眸无措地张望,邢天放的怒容映入她的眼中。

  「你又在搞什么?」  

  「我不是有心的。」小身子缩了缩,却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她垂下小头颅,不敢看他的脸。「我是想……想烤地瓜……上次小缘和梅歆没吃到,似乎很失望的样子,我不愿让他们失望,我想尽我的能力,让他们开心……」

  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弱,却听得他怒火渐渐熄了。

  这丫头……

  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邢天放揉揉久久的小头颅,低声说:「以后别再这样,火是很可怕的东西,它可以在一瞬间,毁灭一个人的幸福、世界与命运……」

  他声音里的苍茫刺痛了久久,久久忍不住哭了。「对不起,大老爷……我真的是无心。」

  「算了。」看到长工匆匆地跑来,邢天放放开久久的身躯。

  「大老爷,那些蜂都跑了。」

  「怎么回事儿?」邢天放皱眉。

  长工一脸庆幸地说:「小的刚进去看过了,原来是米缸后边藏了好大一个虎头蜂窝,许是地方温暖,那些蜂为了避寒,才筑巢在那儿吧!也不知道藏了多久,幸好这次烟把它们全薰了出来,要是日子再久一点,等春天来了,它们倾巢而出,那后园的人全都惨啦!尤其是老嬷嬷。」

  邢天放听得心惊,脱口问道;「那蜂巢处理干净了吗?」

  「大老爷放心,幸亏现在还是冬天,蜂的活动力不强,所以很快就清掉了。」

  正谈话间,不远处忽然传来老太婆气急败坏的声音。「怎么啦!我才走开一下子,竟然把我的厨房给烧了。」

  是老太婆嬷嬷?!

  只听水颐娇怯怯的声音响起。「是夫人哪!可她不是存心的,您别怪她,虽然她常糊里糊涂地。」

  只见老太婆气冲冲地走过来,面色不善。久久缩缩身子,知道自己惹恼了这个脾气不好的老妇人,该遭殃了。

  正当她低头准备认错之际,邢天放却一箭步窜出,挡在两人中间。

  「她不是存心的。」邢天放柔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老太婆怒声骂道:「但是她未免……」

  「厨房里有虎头蜂窝,若非久久这么一闹,您还不知道自己一直处在危险之中啊!」

  一句话说得老太婆嬷嬷立刻变色。她颤声道:「此话当真?!」  

  「自然,难道作儿子的会骗您吗?」邢天放将久久拉到自己的身旁。「所以久久可以说是救了您,您别再怪她。」

  儿子?!久久双眼陡地瞠大。大老爷对嬷嬷自称「儿子」?

  这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千百个问题在她脑里乱转,久久正想开口询问,不料邢天放身躯一歪,接著整个人往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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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那颗在门口探进探出两千余次的小头颅感到不耐,老太婆终于嚷道:「想知道啥你就进来吧!别再张望了,弄得我头昏。」

  久久听到大赦,立刻露出笑靥。她满脸挂著讨好的笑,轻轻巧巧地走进老太婆房里。

  「天放怎么样了?」老太婆问道。

  「大夫还在给他诊脉,已经进去好一段时间,水颐怕我们打扰大老爷,所以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老太婆皱皱眉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然而却没说什么。久久四处张望,只觉房间布置清俭朴素,完全没有大户夫人的豪奢。

  「很奇怪吧!」老太婆笑笑。「你定在想,怎么身为京城首富的娘,却在自个儿儿子家中作厨娘、睡破房?」

  久久大力点头。她不相信大老爷会亏待自己的亲娘,因为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想到这里,她的心都化了。

  看她满脸陶醉之色,老太婆诡异地笑了。「久久,你爱上我那傻儿子了吧!」

  久久一听,顿时红霞满面。「老太婆嬷嬷,别拿我开玩笑。」

  「难道不是?!」老太婆取笑。「我这儿子虽面目英俊、能力不凡,不过坏就坏在他生了一张平板脸,性子又冷,不说话时挺吓人的。连他儿子都怕他,可那是你们不了解他,其实他是最最好相与的一个人了。」

  久久拼命点著小头颅,再同意不过了。

  「他小时候并非就这种性子,若非发生那场火……」

  看出她疑惑的神色,老太婆笑了笑。「其实我不是天放亲生的娘,我只是他幼时住隔壁的大娘罢了,至于天放他娘,早在十多年前,葬身在火海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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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您在哪儿?天放好想娘啊!

  四周熊熊烈火毫不容情卷上来,烧得他骨焦筋裂、皮开肉绽,他却恍若未觉,赤著一双脚,在满地滚焰中踉跄地走著。

  娘,天放来找您了,天放再也不要跟娘分开了。

  天放现在很有钱、很有钱,娘您不必再去捡剩菜剩饭了,也可以把爹欠人家的钱全还清。

  钱还清了,那些人是不是就可以不要烧房子?不要欺侮娘?不要再打天放?

  他们能不能放下火把,放了娘和天放?因为天放已经把钱都给他们了……很多很多金条,熔成金汁灌进他们嘴里。

  他们应该满足了吧!那可是比爹欠得钱,还要多上很多很多哩!

  天放已经给他们那么多钱了,可是娘,您还是没有回来。

  娘,为什么您什么都不留给天放?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连一点点都没有……

  天放好想再抱抱娘啊!隔壁的老太婆嬷嬷很照顾天放,将天放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但是娘,天放还是想著您啊!

  天放觉得好寂寞,大家都怕我、说我是杀人魔,但是天放什么也没做过。天放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难道这样也错了吗?不辩解,反而招来更多的猜忌?

  只有娘了解天放,娘说我是好孩子,要我争气,绝对别步上那个抛家弃子的爹的后尘。

  天放将娘的话记在心里,永志不忘……

  然而,会有人记著天放、听我的话吗?他们都害怕我,不敢接近我,连我的儿子梅缘都是。

  除了梅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还有谁会爱我呢……

  蒙蒙胧胧中,耳旁仿佛传来娇弱甜蜜的声音。

  「大老爷……快醒来好吗?您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都是久久不好,累得您生病。若非久久愚蠢,不会害您一身湿还得冒风雪出门;若非久久笨拙,不会害您掉下井、病上加病;若非久久迟钝,不会没看出您已经受寒了;若非久久糊涂,不会害您勾起往日可怕的记忆……呜呜呜呜呜……」

  好吵!是谁在旁边又哭又叫,天放累了,从失去娘的那一天起,孩子气的邢天放,就被封印在心灵深处,从未被释放过。

  天放一直强撑,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倒下,因为失败者的下场是悲惨的。可是天放成功了,却又如何?

  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没有人爱……

  「大老爷,又过了两天,您还是不愿醒啊!是不是久久照顾得不好呢?可是久久已经尽力了。」啜泣声细细地响起。「大老爷,您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您放久久一个人该怎么办?久久已经不能没有您了。」

  很大声地吸吸鼻子,娇软的声音自顾自地往下说:「久久原本好怕您的,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久久知道您其实面冷心善,您是比谁都要好、都要可敬的大好人。」

  声音停了下来,隔了很久、很久,低低的声音才又响起。「久久自卖身青楼,看遍男子的丑陋后,早已断了嫁人爱人的念头。可是自从跟了大老爷之后,久久却……却……」

  「爹还没醒吗?」是梅缘的声音。

  「没有。」

  「……」

  「小缘,小缘你别哭啊!」娇弱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放心吧!大老爷是吉人天相,一定会醒来的。」

  「你别骗我了。」邢梅缘的带著浓厚的鼻音说:「我听到大夫怎么说了,他说爹积劳成疾、染上风寒又没及时治疗,现在已病入膏肓了。」

  说著说著,竟忍不住哭出来。

  奇怪?梅缘一向畏惧我,每每看到我,便生疏冷漠,完全不愿与自己亲近。他怎么会为自己伤心?

  「我很敬爱爹,只是他不喜欢我,对我总是那么冷淡。其实我好想亲近他,与他分享心事。但是我却没有勇气开口。」

  梅缘哭著说:「我怕他拒绝我,那么我会很伤心、很难过。所以我干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现在爹要死了,我却来不及对他说出我的心里话,我好后悔,为什么要为了面子而逞强?」

  傻孩子,爹怎么会讨厌你?说来可笑,爹也和你一样,怕被你拒绝,所以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爹不会死的,爹会好起来,好好跟你谈一谈,再也不要让无聊的误解,隔在彼此中间。

  「大老爷不会死的!」他终于认出声音的主人了,是闯祸精久久哪!

  她声音坚决地说:「大老爷是个那么好的人,既温柔又善良,心地慈悲、为人豁达,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诋毁他,我只知道,在久久眼前的大老爷,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也是久久唯一原意爱的男人!」

  爱?是我病糊涂了吗?竟然有人会爱我?爱我这样一个别人口中,恶名昭彰的男人?

  久久,是久久吗?你不是也像其他一样怕我,怎么会突然爱我?

  你真的原意爱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你要醒来啊大老……天放!」喃喃念了几遍,似乎感觉到她既哭又笑。「天放……天放……我能这样唤你吗?不要大老爷、不要是主子,久久只想唤你的名,被您疼爱。然而,久久有这样的福气吗?」

  知道他悲惨的童年与艰苦的少年时期年,强烈的爱怜如潮水般填满她的心房。回想起两人的相处,他的冷淡、疏离,只是因为擅言词;他的坚强、独断,只是为了阻隔自己的软弱。

  这一切都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假象啊!

  在他内心深处,永远藏著一个脆弱的小男孩,一个亲眼目睹亲娘死亡的可怜男孩。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他苍白枯槁的脸上,久久心痛的不能自己,这个她心爱的男人啊!一直到现在,久久才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

  早在不知不觉中,她已深深地恋上了这—身孤傲、却寂寞得叫人心疼的男人,她想做他真正的妻,拥有他的全部。

  然而,一切都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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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好痛!久久一头撞上油灯。

  哎呀!自己怎么睡著了,她边揉著头边清醒过来。已经早上了,该给大老爷擦身子了。

  急急忙忙站起身,想要转身打水去,不料裙子突然一紧,她惊愕地转过身来,却瞥见那双熟悉的淡褐色眸子,漾满了温和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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