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可以起来了,力游,我最近身体不太好,要退休回老家静养,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找真真,我还留了一些药给她,你不会介意吧?”阿图师说。
“当……然……不……会……”展力游清了清有点受伤嘶哑的嗓子,都是刚才忍不住嚎叫的后果。
他困难的坐起身子,终于明白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
刚才承受了顾真真一番揉揉捏捏、打打推推,他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但奇妙的是,他竟感到有一股强烈地、甘心被制伏的快感,暖暖的笼罩全身,仿佛周身有真气运行,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惨叫后的感觉,真的是又痛苦,又快乐!
他缓缓的坐起身,才发现他的腰痛真的都不药而愈了,但是不知背脊上却多了好多被痛苦蹂踊的瘀青印记。
“好了!力游,这一次回去要小心一点,别老是打架,收敛一点,这样以后就不需要我了。”阿图师握拍展力游的臂膀,轻快的说。
“哈——你这么爱打架的话,可以和我多打几下啊!”顾真真难掩得意、似笑非笑地说。刚刚她故意使尽力气薄施小惩,光是听着他杀猪似的哀嚎,再辛苦都值回票价了。
展力游眯着眼,说不出对顾真真的感觉,又恨又爱,心里五味杂陈。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心跳得飞快,就像十五岁初恋的时候一样,他躲开她的视线,暗暗抚着胸口,压抑强烈的心跳。
“喱!对了,力游,你爸爸还好吗?我近来身体不是很好,已经好几天没找他出来喝酒了,你爸爸还是忙着扩充事业吗?”阿图师完全没发现展力游的神色古怪。
“还不是老样子……”
“你大哥不是念完硕士了,怎么不回来帮你爸爸的忙?他可以替你爸爸计划转投资。”
“我不知道,我哥哥的事情我从来就不过问,我妈妈过世以后,他就—直住在我外公家,他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清楚。”展力游率直的回答。
“是啊!我想起来了,你们兄弟还不同姓呢!”
“还不是我外公的主意……”展力游的外公姓杨,听说祖宗曾出过状元,书香门第,还是台南的望族,在政坛享有政治世家的美誉。由于没有男孙继承,才会要求展力游的大哥过继杨家。
“喔!你外公可是政界有名的人物啊!”
“那不关我事!我最讨厌那些政治人物,嘴里说的是一套、做的是一套……”他一直对外公的家族有偏见,因为他们都看不起他混黑道的父亲。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毕竟都是你的长辈啊!”
“长辈都是带头做坏的一辈,喔……阿图师,我不是在说你。”展力游心直口快,说话时常有口无心。
阿图师倒不在意,看着女儿正低头收拾用具,又继续说:“没关系,说到这嘛……这里倒是有一个绝不会带坏你的长辈。力游,我女儿真真算来是你的长辈,你知道吗?”
“什么?”展力游和顾真真都一脸讶异,不约而同的问。
“真真的妈妈是你妈妈的远房姻亲的姨婆,你妈妈时常开玩笑的叫我姨丈公,其实我们的年龄都差不多,也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嗯——姨婆算下来的话……我想想……对了!所以真真算是你的阿姨喔!”
“这怎么可能?”展力游难以置信。
“那是因为真真的妈妈是家中老幺,许多同辈分的亲戚年龄都比她大很多,自然辈分就高,论辈不论岁啊!你们知道,台湾人最爱攀亲结故的,一表三千里。你叫我们真真一声阿姨,以后……她或许会手下留情一点。”阿图师早就看出女儿故意使尽力气在整展力游,几乎把他的腰给折成两半了。
“你要我叫她阿……姨?”展力游还是不敢相信。
“乖啊——贤侄儿,阿姨会好好调教调教你的。”顾真真几乎快笑弯了腰,跟前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流氓,得要恭敬的尊称她一声阿姨,真是人间一大乐事啊!
“我不要!打死我都不会叫你阿姨,笑死人了!看你这样子……”展力游上上下下的看了顾真真一遍,又说:“像是个阿姨吗?”他对她的娇小的身材尤其有意见。
“我长什么样?好歹我辈分比你大,放尊重一点!死小孩!”
想不到顾真真气势比他还要强,展力游把许多话又吞了回去。
顾真真低头忙着四处收拾。
阿图师若有所思地看着顾真真,须臾,打破岑寂说:“力游啊,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阿图师说话迟缓,展力游马上接口:“什么事?”
“我要回乡下住一段时间,这栋老宅就只有她们姊妹三人,以后就请你多关照一下我家的女儿们——”
“爸,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叫流氓保护你的女儿?”
展力游听见,翻了个白眼,默不作声。
“我没搞错,我们两家是好朋友,我相信他,不会错的。”阿图师慢条斯理的说,他的思考逻辑总和别人不同。
顾真真见无法动摇父亲的决定,于是冷哼一声,走到展力游面前摆起长辈的架子,开始训话。“听着!展力游,我爸妈要回老家一段时间,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既然我是你的阿姨,你就要乖乖听我的话,知道吗?”
“知道,谢谢阿姨——”阿清在一旁替展力游道谢。
“阿清,你在鬼叫什么?不准你叫她阿姨!”展力游大喝。
“是啊!阿清,你不应该叫我阿姨的,如果我们变成朋友的话,那我侄儿才该换称呼叫你。”她有意惹恼展力游。
阿清挑高了眉毛,不假思索的说:“叫叔叔吧!”
“他妈的……”展力游完全忘了腰痛这回事,猛然跳起身,四处追打着不知死活的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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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顾家卧房的每一盏灯都熄灭了,唯独顾真真的房间还亮着光。
顾真真有个男友正在英国读书,每当夜阑人静时,就是她起笔写信传达思念的时候。
她坐在书桌前,出神的望着手里的蓝色墨笔,一封长信已经快到了尾声,她却不知道要如何结束心中还未表达完的千言万语。
“轾远:
夜好深了,我在这样的夜晚不断的思念着你。我为这样思念的情感而责备自己,我不想给你压力,成为你心中的负担。可是,我却无法去克制这样的感受。这个小小的书桌仿佛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我坐在这里想像着相隔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今天还是一如往昔,修课、习画、帮忙父亲的工作。近来我加入了美研社的素描组,发现我渐渐迷上了黑白分明的世界,它和绘画不同的地方,是在于它能直接的表达作品的灵魂和精髓。
唉!我又不知不觉地和你谈起了艺术,如果我不赶紧就此打住,一定又要说个没完。
你知道吗?距离上一次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有两年过三十一天了。我听你的朋友说,你已经拿到了硕士学位,暑假正打算四处游历一番,所以暂时还不打算回来。想不到这样的消息我不是从你的口中得来的,心里有种失落和受伤的感觉。
轾远,我以为爱对方,就要给对方全部的信任和自由,可是——是不是我爱的不够,我开始对你产生了怀疑,也不想给你太多的自由了。
近来,你的信越来越少,连上一次传给你的e—mail你都没有时间回。
你说,要心无旁骛的尽快完成学业,所以我们要忍受两年的分离。
你说,想要得到真正的幸福,就要先经得起考验。
两年了——幸福好像离我愈来越远,我很想见你,我很想念你,我——”
写到了这里,再也难以下笔。
顾真真看到了滴在纸上的泪珠,将蓝色的墨水染开了一片水渍,她慢慢停下了动作。
杨轾远是她在大一时就认识的男朋友,热恋了一年多就因为他的出国而分开。他是她第一个交往的男友,第一个亲吻的对象,第一个真心付出的男人。
可是……近来杨轾远的信越来越少了,连最方便的e—mail也减少了传送的频率。
顾真真原本还安慰自己,猜想是轾远学校的功课太繁重,她不该太在意。
但是几天前,听到轾远的朋友提起,才知道他的学业已经结束,而且一直流连忘返,滞留不归。
她开始认真探讨起这段感情发生的问题,是她的错吗?是她投注了太多,还是期望太高?当爱情有了承诺和限制的时候,“自由”往往是爱情消逝的借口。
如今她的爱情就像一只羽翼渐丰的雁鸟,已经习惯在广阔的天空飞翔。而她,只能静静的等待,期望终有一天,他疲累的时候,会回到她的身边栖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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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展力游自己一个人来到了阿图师的巷道老屋。
自从那一天离开阿图师家后,就是他灾难的开始。
顾真真手插着腰,横眉竖眼骂人的模样老是出现在他的眼前,就算闭上眼,她的影子还是清晰的烙印在脑海中。
展力游站在门前,心情有点紧张的敲了敲顾家的大门,想不到开门后见到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你找谁?”那女孩大刺刺的问,上下打量着展力游,眼底出现赞赏的光芒。
“顾真真。”
展力游看着那稚气未脱却涂着一层浓妆的脸庞,隐约觉得有点眼熟。
“我姊啊——你是她的男朋友吗?”顾善善疑惑的问。
展力游打量着她,猛地恍然大悟那一份熟识感原来是来自顾真真。
想到顾真真,他迳自穿越大门后的庭院,不再理会身后的顾善善。
哇,真酷!顾善善没有生气,看着他修长的背影、酷酷的坏样子,心脏就像小鹿超速失控般乱撞。
“顾真真!顾真真!”展力游快步走进客厅,环顾四周无人,又踱至顾真真的房门口,这时顾家老二顾善善从身后追来。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大胆?我又没有……”
“嘘……”展力游停住脚步,凝神细听,听见从房间里传来阵阵饮泣声,赶紧转身打断顾善善的话,还粗鲁地伸出一只大手掌捂住了她红滟滟的嘴。
“那是什么声音?”展力游的嘴凑近顾善善的耳朵。
“呜……”顾善善无奈的挑了挑眉,她的嘴被捂住,想说也说不出口。
“你老姊好像在房间里偷哭。”展力游放下了手悄声说。
“你……干么捂着我的嘴!你把我脸上的妆弄坏了。恶……你的手好像还有一股味道……”顾善善皱着眉头说。
“喔!是我家的狗。”展力游不想解释太多细节,免得吓坏了这娇滴滴的顾二小姐。
“狗怎么会这么臭!”顾善善伸出涂满鲜红色的长指,在空气中扇了又扇。
刚刚清了车上的排泄物当然臭了。展力游心想,却不作声,他听到了纸张撕裂的声音和东西摔落的声音,心里更加好奇了。
“你老姊为什么在哭啊?”他试图转移话题。
“我老姊哭关你什么事啁?”顾善善没好气的问。
“我……”展力游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直觉感到一股保护弱者的英雄气概油然而生。
“顾真真,我是展力游,出来啊!”展力游开始对着顾真真的卧房大吼。
房门突然“唰厂的一声敞开。
“干什么?”顾真真门一打开,一双红肿的大眼马上近距离对上展力游俊秀的脸庞。她原本及肩的长发随意用发夹夹起,发尾在头顶上四下散乱开来,简直就像国庆庆典的冲天火花。已经瘦弱的身材罩着一件过大及膝的T恤,半边肩膀微露,修长的细颈连接雪白的前胸,几绺散落的发丝贴在锁骨间,更显得浪漫感性。
“我的腰又痛了,出来替我上药推拿啊!”展力游随口说了个理由,其实只是想见见她而已。
“你阿姨今天心情不好,你自求多福,请回吧!”顾真真说完“砰!”的一声,又关上房门。
“你才不是我阿姨……”
展力游的鼻子差一点就被房门撞到,他惊讶的退了半步,愣在原地,一时间还不知如何是好。
“阿姨?展力游……你就是我老姊说的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啊!”顾善善站在展力游的身后,恍然大悟的说。
展力游不理会顾善善,握紧了拳头开始敲打面前薄薄的木门。“出来啊,顾真真真!心情不好躲在家里哭,真是没种!出来。阿——”
房门突然又打开。
“你怎么还不走,展力游,你阿姨今天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快走啦!再见!”顾真真说完,门又“砰!”的一声关上。
“我老姊一定是失恋了,她男朋友从英国回来,她却不知情,真是可怜……唉!被甩了还不知道。”顾善善叹了一口气。
这么凶的女人也有人要啊!展力游心想,却也有些窃喜。这男人不像他眼光独到,不过也没错,以凡人的眼光标准来看,顾真真是绝对会被抛弃的命运。
“唉!我老姊是个爱情专一的傻子,谈起恋爱来,十足小女人样,连我都觉得恶心。男朋友到英国读书两年了,她没人疼没人爱,早忘了怎么做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了,今天才会变成这副男人婆的德行。你知道吗?两——年——了——”顾善书伸出两只手指,语气特别加重,表情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真的?!”好!展力游了解了一些事情始末,有了心理准备,对着房门扯开喉咙又叫:“顾真真,你听我说,一个人因为心情不好而躲在房间里哭,是天理不容。这天无绝人之路,好景不常的事情十之八九,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才是啊……”他想说服顾真真打开房门,为了掩饰尴尬,连串的成语不禁就脱口而出。
房门突然又打开了。
顾真真眼底盈满泪水,看似柔弱的样子,和脸部凶悍的表情一点都不协调。
她杀气腾腾的看着展力游,咬牙切齿的说:“死小孩,你到底还要在这里赖多久,再不走,小心我大、义、灭、亲!”
“哈!用词不当!我们根本就不是亲戚,所以大义灭亲根本不适用在我们的身上。”他得意自己抓到顾真真的语病。
“杀人灭口可以了吧?”顾真真不屑的回。
“别这么暴力好不好?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展力游搔了搔后颈,想不到有人说话比他还要残暴。
“我是没有女人味,求求你不要理我——”顾真真最后一句话故意说得嗲声嗲气的,一说完又“砰!”的关上门。
好恶心!她还是凶巴巴的样子比较可爱。展力游心想,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但他还是不死心。
“顾真真,你出来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透透气,如果你想骂人,我特准你把我当成害你失恋的人,对我骂个过瘾吧!”他大发英雄气概,一副朋友有难、义气相助的样子。
“谁说我失恋的?”顾真真打开了门,瞪大了眼睛问。
“你妹妹。”
“哪——个?”
“很骚的那个。”展力游指着已经消失在身后的顾善善。
“顾善善!你给我爬过来!谁叫你这么大嘴巴的?”顾真真对着长廊的尽头怒吼。
展力游偏着头,眯着眼,觉得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好啦!不要怪你妹妹,失恋就失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十二岁就失恋了,原因是对方看上我老哥了……”展力游说。
“你十二岁就失身也不关我的事!况且我又没有失恋,只不过是……不过是……”她语声哽咽,眼眶又红了起来。
只不过是她不甘心啊——男女朋友如果要分手,总要说明一个理由,她连一个理由都没有,就这样云淡风清的被遗忘,叫她怎么甘心?
刚刚顾真真接到朋友的电话,对方是杨轾远的好友,他说轾远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回到台湾,只有她是最后一个知情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悲从中来。当了杨轾远三年半的女友,其中痴心的等候了两年,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我知道,被甩的感觉很不好受。”展力游个性原本就粗心大意,好听的话说不出来,说出来的总是听来刺耳。
“甩”这个字眼就像一个又长又尖锐的钉子,狠狠地钉在顾真真的心口,便她的心碎满地……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无力反驳,更无心辩解。不由自主地掩着脸,大颗大颗的泪水已沿着脸颊慢慢滑落。
“你……你不要哭了……”展力游手足无措的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只好陪她站在门前,默默地看着她抽动的肩膀。
许久以后,顾真真收起泪水,抬起脸,慎重的看着展力游关切的表情,一刹那间竟觉得有点感动。
“展力游,你要是失恋,你都怎么办”她问。
展力游一时间回答不出来,脑海里的记忆像个放映机似的开始倒带,女人的影像一个接一个,模模糊糊地从眼前飞逝而过。
“失恋?找下一个就好了。”他从来没有为失恋烦恼过,女孩子们总是不停围绕在身边,他从不须刻意追求,所以对失去的感情也不曾感到心痛或惋惜。
“找下一个?”这好像是一个很好的方法,顾真真心想。
“是啊!”
“那么你帮我找一个。”顾真真任性地说。在他面前,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未曾想过要顾虑什么淑女的形象。
“什么?帮你找男人,我才不要!”找我就好了啊!展力游心里直呼着,嘴里就是说不出口。
“力游贤侄,我是你阿姨,你有责任替你的阿姨找个男人,填补失恋的痛苦。”顾真真开始和展力游吵吵闹闹,很多解不开的痛苦瞬间淡忘了许多。
“男人满街都是,你他妈的要我替你做皮条客啊!”展力游对这个主意感到十分不高兴。
顾真真听他又出口成脏,瞪了他一眼,又开始教训。“为什么你的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狗头狗脑、狗模狗样的……”
“你又骂我是猪是狗的,你真是……”真是他妈的不知死活!虽然挨了骂,但他还是站在原地,两只脚像被钉了钢钉拔不开来。
“我没说你猪狗不如就算客气了。好了!废话少说!你刚刚不是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透透气吗?”
“散散心?透透气?”他有说过吗?展力游努力的回想。
“我们要去哪里?”顾真真问。
“去哪里……”他重复顾真真说的话,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计划。
“你慢慢想,我去换件衣服。你有开车来吧!那就到车上等我。”
顾真真直接下了命令,让展力游毫无反对的空间。
顾真真回房关起房门,展力游还是一愣一愣的盯着白色的木门看,好像可以看穿那一片薄薄的障碍,甚至忍不住幻想起她轻解罗衫的姿态,一会儿后,他猛然回神诧异自己的失常,完全失去了平日呼喝的威风,不禁生起闷气,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