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星月夜深沉春风吹拂竹叶帘竹林里,弥漫一股诧异、危险的氛围。万俟隽动作 粗暴的将席惜拖入竹林幽密处。“帮翩翩传回信,就是你进城的目的?”她太令他失望 了。他扣住她臂膀的力道重得令人生疼。席惜没有痛哼,看了眼他在夜色中照照发亮、 跃跳两簇火焰的阗黑星眸。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她不知他究竟听到多少,可看他一副怒火狂燃的模样也知道,该知道的,他都听见 了。
席惜的默认无疑是桶油,浇得万俟隽怒火更炽。
“说话。”
随着怒吼声,他发泄似的一掌击向身旁翠竹,翠竹应声断成两截,倒地发出巨响。
席惜看傻了眼,终于明白翩翩的爱人为何三番两次受阻。
“那男人叫什么,翩翩又要你带什么回信。”
好几次,他都任那男人自眼前逃走,不杀他,是看在翩翩面子上。
“我不能说。”她答应过翩翩,无论如何也不能道出那男子的姓名。
“不能说?”万俟隽俊目一瞠,“你知不知道那男人是干什么的——”
席惜一怔,心里蓦地有股不好预感。
“杀手,那男人只要有钱,不管男女老少,好人坏人他都杀。”
杀手?翩翩怎没同她提过。
“翩翩知道他的身份?”
“她知道。”他对着她的耳朵吼,“那蠢到无可救药的傻丫头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 份,不但不远离,还爱上他。”
耳朵嗡嗡作响,席惜瞪着他几快喷出火焰的黑眸。
“杀手也是人,你是翩翩的大哥,为了翩翩的幸福,你何不放下身段,同对方谈一 谈呢?”
“如果谈有用,翩翩早嫁了。”那男人,该死的固执的可以。
“你就这样跟他谈?”用吼的能谈得成,那才有鬼。
万俟隽倏地眯起眸,“你是说我态度太差。”
席惜吞下口水,惴惴的轻点下头,他的态度就是如此,难道她有说错?
深吸口气,万俟隽压下胸中勃发的怒气,“他的态度没比我好到哪儿。”
真是见鬼了,最近只要面对她,他的冷静自持就全都不翼而飞,火爆的连自己都感 讶异。
“他在坚持什么?你又要他改变什么?”
一定有某个细节出错,要不就是那男人不爱翩翩,舍不下那种以杀人为乐的行业。
“三年,他要我再给他三年的时问。”想到这,万俟隽就一肚子火。
“为何?”早改晚改不都得改。
“他说等他一够了银两,有把握给翩翩无忧的后半生。”杀人存钱,亏那男人想得 出。
“他的想法也没错啊,他爱翩翩,舍不得她受苦嘛。”虽然此法实是不恰当。
“没错?”万俟隽冷笑。“你又知道他爱翩翩了,也许三年只是他的推托之词。”
“可翩翩爱他啊。”
“他若更爱翩翩,当初就该答应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万俟隽沉默了好半晌,“翩翩的嫁妆丰厚的够他们花用三辈子。”
席惜蓦地瞠大眼,原来,所有的错全在他这句话上。
“你要他用翩翩的嫁妆去开创事业!?”如果她是男子一定不肯,面子里子全没了 。
“是又如何。”他口气极冲。“不想动用翩翩嫁妆证明他是个有骨气的男人,可没 必要连我资助的也不接受吧!”“此法亦可行。”席惜点头。
“问题是他不接受,他说人穷志不穷,不接受他人施舍。”什么狗屁。
席惜眨着眼,想了会,“你所谓的资助,是借、是送?”若是后者……“赞助,非 借非送,他想还也好,不想还也罢。”
“这就对啦,就是你的错,想他同你提出三年之约,又不用翩翩嫁妆,在在都证明 他是自尊心极重,是个相当傲骨的人,你半买半送的作法只会让他产生你瞧不起他的感 觉。”
万俟隽俊脸微赧,他事后就懊悔自己太过心切。
“我是瞧不起他,既然不接受,就别妄想我会同意婚事。”
夜已掩去了万俟隽羞恼神情,席惜却信以为真。
“你恁地霸道,不讲理,活生生拆散那对鸳鸯,造成他们两地相思。”
万俟隽不反驳,任她误解,事情都到这地步了,多说无法挽回什么。
“你真残忍……老天,那已成废墟的红瓦大宅,说不定是你找人去放火烧毁的吧。 ”冷血如他,很有可能这么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别给我乱扣帽子。”
他咬牙怒视,先前压抑下的怒火又在胸口翻滚待发。
看不清万俟隽的神情,席惜只能从他沉冷的语音来判断——他心虚。
“你好卑鄙,不屑他人杀手身份,却专做杀人放火的勾当,你无耻。”
万俟隽的双眸喷火了,“有胆再说一次。”没人敢骂他,她是头一个。
“卑鄙、无耻、肮脏、下流——”
席惜的辱骂终止于一个打偏她脸、响亮无比的巴掌声。
抚着热疼的脸颊,席惜错愕,难以置信的瞅着他。
万俟隽自己也错愕的怔住——良久,他握紧拳,忍下想安慰、道歉的冲动,疾冲入 夜色中。
看着融入夜色中渐渐模糊的背影,席惜突觉脸颊湿了。
她抬手一拭是她的泪。
摸着热辣的脸颊,席惜搞住不知为何纠紧的胸口。
好疼,她的心口好疼——???
坐在妆抬前,席惜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眼肿如核桃的自己,想不透,她究竟为何哭 ,为何心泛疼。
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是疼,却不至疼到落泪,甚至心口莫名抽疼起来——唉,唉, 唉,想了一夜,仍理不出心口闷疼的原因。
是为自己挨那一巴掌叫屈,还是……抚着镜中那明显又清晰的掌印,席惜顿觉左颊 又热辣了起来,上里头也不禁升起一股埋怨。
那没风度、没气度的男人,也不过骂了他几句,竟下这么重的手。
瞧,左颊肿得像嘴里塞了个包子,能见人吗?
席惜又叹了口气,左手轻贴着左颊,想着万俟隽甩了她一巴掌后离去的决绝背影。
蓦地,心口又是一阵抽疼。
席惜蹙着眉,按压着抽疼不已的心口,脑中飞快的闪过些什么,却快的让她捉不到 重点。
只是隐约明白,她的心口疼和他有关,至于真正答案——有空再想。
仓皇起身,席惜像火烧屁股般的夺门而出。
她不敢再待在那狭隘的小空间里,怕那呼之欲出的答案是她要不起,也不想要的答 案。
冲出屋外,席惜毫无目的的走,直到一声声隐忍的啜泣声传入耳中。
“彩蝶!?”
她错愕地看着蜷缩成一团,哭成泪人儿的彩蝶。
席惜当下有种转身离去的冲动。
毕竟,两人惟一一次的相处结局不甚愉快……是不欢而散。
可就那一次,足够让她了解,她是个心高气傲,不愿在人前显示软弱一面的人。
现下又让她瞧见她在哭……还是走为上策,避免无谓争端。
哭得正伤心,彩蝶仅是瞟了来人一眼,便又浸淫在自己的伤心事里。
席惜脚跟都还没转,彩蝶伤心欲绝的哭声,拧得她的心缩成一团,心头无端笼罩一 层愁云。
“愿意说给我听吗?”明知很可能碰一鼻子灰,她还是做,她的同情心不容许她“ 视而不见”。
瞪着眼前一脸温柔笑意的席惜,彩蝶不出声,只是死命的瞪着她看。
如预期的碰了一鼻子灰,席惜倒无所谓的笑笑,正打算起身离去时,彩蝶突兀的推 了她一把,让她一屁股跌在松软的草地上。
“谁准你走。”彩蝶霸道的说。
席惜先是皱眉瞪着正在耍大小姐脾气的彩蝶,而后似是悟到了什么,索性盘腿和她 对望。
两人就这么对看,似在比耐力般,谁也不愿先开口。
直到——“大小姐,你说是不说。”不说,她可要走人了。
席惜捺不住的环胸凶道,不是她没耐性,而是相看两厌,看她,她宁可去看万俟隽 ……该死,没事又想他做什么。
徘徊在说与不说边缘,彩蝶没发现席惜懊恼的神情及赶苍蝇似的挥舞动作。
“我……”彩蝶欲言又止,又瞧见席惜怪异的神色,心里更加疑虑不定。
她不怕她知道一切,就怕她口无遮拦,该说与不该说的全告知大哥,到时,受苦的 是她一人。
只是,不说,她又着实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彩蝶的犹疑、挣扎,席惜全看在眼里。
“彩蝶,你要说的,可是你和雷傲的事?”
彩蝶一脸愕然,席惜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她又接着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总 之,我就是知道你和雷傲两情相悦,更论及婚嫁。”
就彩蝶那眼睛长在头顶的大哥她的相公不知情。
彩蝶愕视良久后,唇边才浮现一抹苦涩的笑。
“我错看你了,你并未如我想象中的愚昧、无知。只是,你所知道的,是在我和雷 傲控制的范围内。”
言下之意,就是还有她所不知,且失控到两人无法收拾的局面。
席惜眨眨眼,“说来听听。”
彩蝶一会抬眼,一会垂睫,如此重复数回才发出小如蚊呜之声。
“我有了。”
席惜眨了眨眼,怀疑的看着彩蝶,掏掏左耳,又掏掏右耳。
“你没听错,我有身孕了。”
席惜瞠大眼,忘了呼吸,直直的瞪着满脸无助、无奈的彩蝶。
“你会被你大哥打死。”席惜只能挤出这句话。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想找个人商量,虽然眼前的人非最佳人选。
“如果你们俩想私奔,我劝你们打消念头。”
不是她爱泼冷水,而是已有翩翩那个前车之鉴,毋需再多一对锦上添花。
彩蝶摇头,她大哥的能耐,她清楚的很,况且,就算她想,雷傲也不会肯。
彩蝶眼中的冀望、渴求,强烈到她想忽视都难。
席惜头皮都麻了,不住的摇头。
“不,想都别想。”
昨晚才让他甩了一巴掌,她可不想再自动送上门去让他撕吞入腹……不,碎尸万段 。
像是早知席惜会拒绝,彩蝶仅是黯然一笑。
“算了,不勉强。无路可退时,顶多自我了断。”
最后两句,彩蝶是自语的喃念,可听在席惜耳里却是教她心惊胆跳。
她猛吞了口口水,想道,她去,顶多死她一人,她不去,可是一尸两命。
“我去。”不是她认命,只是不忍见一对有情人硬生生让人给拆散了。
惊喜在彩蝶脸上漾开,“谢谢。”
席惜白眼一翻,“别谢那么快,成不成还是个未知数,你大哥要更答应了,那时来 谢还不迟。”
彩蝶仅是笑,纤指顽皮的轻按她红肿的左颊。
“很疼吧,大哥从不打女人,你是头一个。”
席惜疼得皱了眉,拍掉她的手,恼忿的瞪着。
“是啊,我还真是荣幸呢。”嗟。
彩蝶啖哈的笑了起来,自怀中拿出一早雷傲交给她的消肿药膏。
原先还不明所以,现下,明白了。
握着彩蝶塞进手里的药盒,席惜不用问,也知道她给的药膏要做什么用,只是—— “别笑了行不行?”
???明知答应了他人托付的事就该去做,可席惜仍使上拖字诀,一天拖过一天, 直到她觉得后脑勺快让双忿怒的眼给射烧出两个洞,才不甘不愿的去找万俟隽。
自那天后,他没再出现在她眼前,是不想看到她吧。
她不会自做多情的想他在躲她,他是何许人,需要躲她?
她躲他还差不多呢。
臭着张脸,席惜拖着千斤重的脚步,一步步拖向玲珑阁。
来之前,她有先问过秦嬷嬷,知道他人在这儿。
其实,用不着问,她用脚想也知道,他窝在美人窟里销魂。
顿下脚步,席惜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
在想什么啊,酸不溜丢的,吃醋不成——吃醋!
她瞠大眼,又重重敲了自己一记,别胡思乱想,她可是要去谈正经事。
深吸口气,席惜重振精神,这才又向自的地走去——才走到玲珑阁门外,却让门扉 内传出的淫声浪语给惊得愣在原地。
听着门内不断传出娇吟,席惜蹙眉眯眼,知道此刻自己不宜敲门,要不,她连开口 的机会也无,就让他给轰回房。
可又不想再跑一趟,从她的房间走到这儿的路途挺远的……眉一挑,席惜坐在门前 阶上,聆听门内传送的“音乐”,虽然很难听,她还是很忍耐的把它听完——终于结束 了。
她站起身,拍拍沾了灰尘的裙子,转身敲门去。
“进来。”
万俟隽翻身坐起,穿上裤子后,不意外的迎上一双清澄却略带惧意的秋眸。
他走到圆桌前,倒了杯水,仰头灌下,才瞅着席惜四处飘的眼。
“什么事?”从她飘移的眼,不难猜出,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席惜看他一眼,又瞄瞄一旁正在向她示威的玉玲珑。
“没啥大事,只是,能不能到外面谈?”事关彩蝶名声,她不想第三者听到。
万俟隽顺着她游移的眼看去,俊眉不由一蹙。
玉玲珑未着寸缕的侧身而卧。
“穿上衣服。”他微扬唇,一眼看穿她的意图。
没起伏的音调如地狱来的索命梵音,吓得玉玲珑一跃起身,慌忙着衣。
她以为这些天他夜夜留宿,定是她拴住了他的心,看来她错了,万俟隽根本没有心 。
末再多看玉玲珑一眼,万俟隽朝花厅走上,席惜同情的瞥了眼手忙脚乱的玉玲珑, 举步跟进花厅。
“说吧。”万俟隽落坐太师椅上,懒懒的问。
他有预感,他不会想听她所言之事。
席惜拉了张圆凳在他面前坐定,谨慎的端详他的神情,确定他此刻的心情是好、是 坏,能否接受她带来的消息。
“你研究完了没?”他不耐烦的催她。
席惜脑瞟他一眼,暗骂,看一下会死啊。
“我是为彩蝶来的。”
“彩蝶?”他总觉预感将成真。
席惜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不顾彩蝶意愿,硬要将她许配给她不喜欢 的人。”
眉一挑,万俟隽听出她话中弦外之音。
“彩蝶从未提过有意中人。”
席惜白眼一翻,咕哝道:“你也从没问过她。”
“嗯?”
面对那双冷厉的黑眸,席惜还他无辜笑脸。
“是彩蝶要你来的?”他猜。
席惜当然——摇头。
“是我自己要来的。”
“是吗?”万俟隽冷嗤,摆明不信,却也不点破。“重点。”
“啊?”太直接,席惜霎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张着嘴。
她的模样有点儿蠢,却可爱不造作。
万俟隽险些失笑。“你来这儿的目的。”
目的?席惜皱了皱眉,好一会才想起自己为何要坐在这儿和他相望。
“彩蝶有意中人了。”她说出事实。
“你说过了。”他指出她是废话。
席惜轻蹙眉,微恼的瞪着同样亦瞪着她的万俟隽。
“你不好奇彩蝶的意中人是谁。”她网都撒了,鱼儿不进,她还有戏唱吗?
凝着席惜微怏的小脸,万俟隽似在折磨人的漾出一抹邪笑。
席惜的眉不再是轻蹙,而是打结。
瞧他那如狐狸的笑,看得更令人想掌他一拳。
啧,愈看愈讨厌。
“你不好奇?”他老神在在,她不甘的一再追问。
“你真的不好奇,那人你也认识。”
在万俟隽“沉笑以对”的态度下,席惜宣告投降。
她环胸,冷冷地睇视一脸无兴趣的他,恨恨的想到,以他的聪明才智,恐怕早知对 方是何许人也。
“你早知彩蝶和雷傲相恋。”她的这句话是肯定句,而非问句。
万俟隽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在,毋需,也不必详加解释予旁人知。
席惜听得柳眉倒竖。“为何不成全他们?”
她不以为能听到多中听的答案,但,也别教她太失望。
“我为何要成全?”他玩笑似的回答。
失望占满心头,席惜厘不清心中此刻对他的感觉,是失望,还是绝望。
“彩蝶是你妹妹,雷傲是你的左右手。”她低嚷,心中仍不愿接受他的冷血无情。
在未真正认识他前,她可以无视他的冷血、无情。
可在多番接触后,她无法接受,甚至不愿去面对他残酷的一面。
她怕,怕他在伤害他人时,自己同样受伤。
怕?她有啥好怕?
是啊,他是他,她是她。
她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妻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意,她有啥好怕。
努力压抑心头不断上窜的自欺欺人感,席惜一抬眼,就对上他兴味十足又洞悉一切 的黑眸。
她吓得往后一跳,逃避的调开对望的眼,生怕教他给看出端倪。
“彩蝶的终身大事,不劳你费心。”
一句话,将席惜原就摇摇欲坠的心瞬间打落地狱。
她咬着牙,忍着一种遭人羞辱,鄙视的哀伤。“我知道我无权过问,可我无法眼睁 睁看着你再次拆散一对有情人。”
她眼中瞬间的受伤,似把无形的刀,狠狠的刺在万俟隽心口上。
他不想伤她,却总是伤她。
是他太傲,还是她太难驯,总学不会明哲保身之理。
“既知无权过问,就回房去,安安份份的当你的庄主夫人。”
席惜怒目瞠视,心中升起强烈的反抗。
他喜欢温柔娴淑,她就闹得他不得安枕。
“谢谢相公教诲,娘子铭记于心。”
临去前,她送他一记“咱们走着瞧”的眼神。
直到门板阖上,万俟隽才露出松口气的温柔神情,他就知道,他的娘子不是那么软 弱,容易放弃的人。
她的固执,坚强不,逞强,他可是领教好几回了。
回想着她离去前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万俟隽忽尔觉得,她跟自己愈来愈像。
一直躲在珠帘后偷听的玉玲珑此刻的表情是狰狞的。
她清楚的看见万俟隽从未对她显露的温柔,而今有幸见着,竟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该死的是,那女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握着拳,玉玲珑眼中透着杀意。
她要好好的想想,否则,死的那个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