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她不说,是他从没想过要问。他只知道,她家境不错,人长得漂亮,个性又好,追求者不少,课业成绩应该也没太差……
后来因为太近,接送她的次数一多,也知道她的住处,就这样。
那辆父亲在她十八岁考上驾照时,送她的车,她已经很少开了,因为恋上坐在他身后,搂着他的腰迎风奔驰的感觉。她的同学,都知道有这么一号温馨接送情的男人存在,笑问多少烈士铩羽而归,他究竟是用什么方法追上她的……
她只是笑而不语。
应该说,她追他吧,而且还在努力当中。
但她没说,他们只会以为她在说笑。
下了课,远远看见校门口耐心等候的沉稳身影,她扬起笑容快步奔去。「嗨,等很久了吗?」
「七分三十八秒。」将安全帽递给她,报出精准数字。
……果然快被电脑同化了,连执行速度共几分几秒都报出来。
她跳上机车后座,双手轻轻扶在他腰际,微倾上前,下颚抵在他肩头,笑说:「跷班厚?」
关毅回眸。「王姊知道。」
不仅知道,还会注意时间提醒他快去,别让小菱等。
「晚点去买食材,我煮海鲜面给你吃。」他最近又在闹胃痛了,不盯紧一点不行。
他似有若无地点一下头,发动油门上路。
似乎已成惯性模式,她下午有排课的那几天,他会来接她,一起到他工作的地方,她陪着他工作,然后一起下班到他住处,她练厨艺,他当白老鼠——她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其实知道,她是关心他的健康,不要让他老是吃外食,尤其他的胃已经被自己的漫不经心给摧残得很不象话了。
否则,她不会买那么多本的食谱,他忙碌时,她就静静坐在旁边研究食补药膳,还有一些保健肠胃的蔬果汁等等,三天两头地弄给他吃……
她是千金大小姐,娇嫩十指不沾阳春水,弄些美容养生的蔬果汁还算拿手,但下厨就真的是难为她了,他还曾经因此而拉过肚子,瞒着没让她知道。
从最初锅铲都拿不顺手的娇娇女,到现在会研究食补、菜色……她真的进步很多,入口的食物也开始朝美味迈进了。
期中考前的一个礼拜,他老毛病突然又发作,本想吞几颗胃药了事,被她知道后,拖着去看医生。这次的状况比上次更严重,于是连看病都和她混得很熟的医生,两个联合起来叨念他。
就因为医生交代,要他最好在家休息几天,并且留心饮食,于是在她的瞪视下,他打电话请了假。而她这几天,几乎都待在他家,帮他料理三餐,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乖乖休息……噢,对了,还有将她准备的食物吃光光。
她带来一堆DVD,他醒着的时候,她就陪他看;他睡着了,她就在床边看书,准备期中考,有时会拖拖地、洗洗衣服,总之,她就是有办法自己找事情做。
她不只盯着他,不让他晚睡,不让他三餐不定,还不让他过度疲累……
他不爱被约束,而她对他的约束不算少了,他却至今不曾否决过。
他忧虑,她时时耗在这里,期中考怎么办?哪个大学生不是笔记抄来抄去,考前来个必考题大交流,和教授大玩斗智游戏……她不参与吗?
她却只是笑笑地说:「安啦安啦,没问题的。」
「是吗?」
「唉呀,瞧不起我哦!那好,我们来个约定,如果考差了,本姑娘任凭差遣,如果考得好呢?」
「妳想要什么?」不会狠狠坑他一笔吧?
「嗯,我想想——有了!你请我看电影!」没和他一起出去玩过呢!她可以偷偷当成是两人的首度约会,就算他没那样的自觉。
「就这样?」这么寻常的一件事,只要她说一声,他也会陪她去。
「还要爆米花!」
「……呃?」这需要用中乐透的表情说吗?
「那,再加一杯可乐好了。」
「……」
事实证明,他果然不需要太担心,就算没和同学玩考题大交流,她的成绩依然亮眼。
「那你呢,考得怎么样?」大四了,再被当掉,重修可麻烦。
他挑挑眉,不说话。
「厚,真跩。」那表情,摆明了就是「那还用说」!
「喂,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很想问你,可是开不了口……」
「嗯?」
「问这种事情……很不好意思的嘛……」
「妳说说看。」什么事,竟如此难以启齿?
「可是有的时候,要顾虑一下别人的想法,我怕说出来,会让你困扰或尴尬什么的……」
「……」他表情开始凝重。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那也没关系的,但是不可以、不可以不理我哦……」
「妳——」声音一紧。她该不会……
心头有些不安,本能地预测到什么,甚至想开口阻止……
「那我问喽……」顿了顿。「你的统计学,最后到底有没有被当?」
气氛僵默了十秒钟。
「我就说这很难启齿的嘛!」
「……」瞪她。
「我就说了你会尴尬、不好意思的嘛!」
「……」依旧无言。
「我就说你不会愿意回答的嘛,看吧,我猜中了,你在瞪我。」
「……」吸气,再吐气。「答对了!我非常不想理妳!」甩头,走、人。
身后隐约听见她的咕哝:「被当就被当嘛,干么恼羞成怒……」
他假装没听到。
再然后,三分钟过后,他听见大笑声传来。
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永远的朋友,可以相互为伴、心意相通的那种:她一直以为,他们可以尽情说笑,感情又跃进一大步,总有一天,他会慢慢爱上她……是的,他们以为。
直到那天。
一通电话,粉碎了所有的「以为」。
他们约好,要一起看电影,履行他的承诺。
她早早就起床准备好,到他家报到了,还是她把睡梦中的他给挖起床的呢!
天候稍稍转凉了,她不忘准备一壶健脾强胃的红枣山楂茶,也带了早餐过来陪他吃,就在他们准备出门时,口袋里几乎不响的手机居然响了。
她清楚看见,他的表情变了,接电话的动作有些僵硬……
「慧……妳要来?可是……妳在路上了吗?」瞄了身边的骆采菱一眼,拒绝的话始终说不出口。「不,我没有为难,妳听错了,不要胡思乱想……妳在哪里……好,我知道,我晚点去接妳。」
挂了电话,他迎视她,而她,由他歉然的眼神,懂了一切。
「采菱,我……」
「有人找你?」电话响起时,他眼中太过复杂、也太过强烈的情感,让她在瞬间领悟了什么……
他轻点一下头。
「你,要去?」心,在颤抖,她还抱着一丝期望,也许他……
「对不起,采菱,我们改天,好吗?」
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花,灭了。
「这样啊……」她撑起唇角,硬是挤出言不由衷的颤抖笑容。「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了,没关系啊,你去……」
「对不起……」失了约,他无法不内疚。
「三八啦,我都说没关系了,真的没关系,你去忙吧,我先走了……」她转过身,走得太仓促,他愣了三分钟才回过神,想到要追上去。
「等等,采菱,我送妳回——」他哑了声,拉住她手臂的手,愣愣地松落。
「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笑容颤抖,泪水已经淹没容颜。
怎会忘了,他心中还有另一个她……
早有心理准备面对,却没料到,现实很痛,很残忍。
那个女孩,在他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即使亏待了自己,也要让她快乐,他是用这样的心情在爱她的,怎能轻易抹去?
「采菱……」太大的错愕,让他开不了口。
只是失约,不会让她这么难过;只是朋友,不会让她眼泪掉得来不及抹,还有些什么,是除了失约,除了朋友以外的……顿悟的瞬间,他震惊而慌乱。
那些……朋友以外的,他从没设想过。
放弃死撑,她轻轻地、轻轻地问了出口——
「关毅,在你心中,究竟将我定位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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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心中,究竟将我定位于何处?】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那道轻悠的嗓音,总会不期然飘进脑海。
那天,明明爱得心都发疼的女孩就在身边,他却不时地闪神,想起她问这句话时的神情,无端端扰得心乱。
她在他心中的定位,一直都很清楚,不曾模糊过——
红颜知己。
她是一个很贴心、很懂他的红颜知己,知道他什么时候不想说话,只会静静地陪伴着,从不抱怨,也不会惊扰他;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总是最适时地搭配他的步调,甚至于,只要他一个蹙眉,她就会知道原因……
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很自在,没有压力,她是他很重视的知心红颜,但……也仅止于此了。
再多,他给不起。
他只是没料到,她对他,会不仅止于此。面对那时的她,他竟没有办法把话说出口,很清楚、很明白地厘清朋友与情人的分界!
他逃了,很卑劣地,转身逃开了。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伤人,任何女孩都无法忍受的,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结束,回归最原始的两条平行线。
虽然,偶尔下意识里,目光还是会寻找她的身影,本能望向她常待的角落,落了空后,总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与空虚;脑袋空下来的时候,会想起她说话时的肢体语言、还有那双情绪丰富的眼睛……
「嘿,真难得,关毅,这是你今天第三次发呆了。」门市小姐一副抓包的表情,贼笑道。
「是吗?」没事数他发呆几次,太闲了。
「会回话了耶。以前,你通常是当作没听到,然后继续做你的事。还有,你工作时专注到连地震都不会发现,更别提发呆了。小菱把你改造得很成功哦,比较像人了。」
那个名字,让他呆了呆。
以后——应该没有关系了吧,路上遇到,也许她还会装作没看到。
「啊,那个小菱——」
「她不会来,我也没有要去接她。」这句话,她已经问一个礼拜了。
是啊,已经一个礼拜没见到她了。
「我是说——」
「王姊,妳去外头好吗?这样我很难专心。」不想一再听到同一个名字,赶起人来了。
门市小姐耸耸肩,走就走,是他不要听的。
走没几步,又探头进来。「对了,你要吃点心吗?」
「我不想,谢谢。」
「那,牛奶?还是温开水?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等一下我会吃。」
「噢,还有——」
他吸气。「王姊!」
「好好好,我出去。」
才刚按下主机的电源开关,身后脚步声又传来,他撑着额头,几乎有些无奈了。
「王姊,妳还有什么事,请一次说完好吗?」
一个药包递来,他接过。
接下来是温开水。
他吞了药,喝光水。「行了吧?」
「行。」
这声音——
他猛然转身,因为动作太大,还撞到主机,手背划破了皮。
「妳——」
「小心一点。」抽了张面纸,压在他轻微渗血的伤口上。「怎么又不吃点心了?不是交代你少量多餐吗?这几天还有没有再闹胃痛?」
他本能地摇头。
「很好。」她点头微笑,点心放桌上。「要吃完哦。」
他愣愣地,看着她轻盈浅笑的面容。
「那你工作吧,我不打扰你了。」她坐到角落去,翻开食谱研究。
她看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切如常。
「采菱……」
「嗯?」偏头,浅笑。「晚上吃皮蛋瘦肉粥好吗?我刚学会的。放心,这次不会再煮糊了。」
就因为这样,他什么都说不出口,而她也绝口不提那天的事。
一切,看起来就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的,看起来。
然而他们其实都清楚,不可能一样的,很多事,早就不一样了。
吃完广东粥,他撑着困倦的眼皮瞇了下,一不小心就进入半睡眠状态。这几天没有人时时催促他早睡兼道晚安,总是一不留神就熬过了就寝时间,加上让她惹得莫名心乱,夜里总没法好好睡,一空闲下来,睡意便抵挡不住。
睡意朦胧中,隐约感觉得到有人在他身上添加保暖衣料,柔软的抚触落在发上、脸上,舒心安适得不想醒来——
如果,不是那记落在唇畔,温温浅浅的触觉的话。
他愕然惊醒,瞪视近在咫尺的娇容。
她倏地退开,装作若无其事,扯开僵硬的笑。「醒啦!你睡了三个小时呢,最近又熬夜了厚?」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为何,迷迷糊糊睡在她腿上。赶紧坐起,覆在身上的外套顺势滑落,他接住,仰眸凝视她。
唇角,仍留有浅浅余温,她却像是没那回事,但是他没有办法。「采菱,我们——」
像是早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她轻轻截断。「别说,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吗?」
他盯着她,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真的知道。别忘了,那本笔记,我重复看过无数次,记得里头的每一字、每一句,如果有谁走入过你的内心世界,最懂你的每一分心情,那也应该是我了,就连你全心爱恋的那个女孩,都不曾像我那样地懂你,不是吗?所以,你真的不用对我多说什么,我都明白。」
是吗?她都明白?那她为什么还……
「但是,那和我喜欢你,是没有冲突的。你用你的方式喜欢她,而我用我的方式诠释我的感情,也许有一天,她会被你感动,答应和你交往;也或者有一天,你发现和我在一起的感觉很好,有一点点动心了,更或者,最后我会发现爱情不适合我们,反而成为一辈子的朋友……谁知道呢?不去试,就永远没有答案。
「关毅,我不是个一厢情愿的人,今天还会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太了解你的个性,如果你心里没有接纳这个人的存在,根本不会费心去应酬理会她。我说的话,你会听;我交代的事,你会记在心上,目前为止,你并不讨厌我的陪伴,对吗?那就维持这样就好,说不定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少不了我,主动开口要我做你的女朋友;若是你开始觉得受不了这个女人,你就立刻告诉我,我不会缠着你,这样,可以吗?」
这,是她消失了一个礼拜,所思考出来的结论吗?
像她这样条件出色的女孩,必然未曾在感情当中受挫,要说出这样的话,很困难吧?
「我不懂……」他不只一次遇上她的追求者在她家、学校站岗,比起那些人,他的条件算不上好,哪里值得她这般执着呢?
简单三个字,她竟能正确解读。「你知道吗?在还没认识你前,我反复读着你的笔记,每看一次,就多读出一点之前没感受到的幽微心情,一次又一次地感动,你这一生能付出多少感情,就爱她多少。那时我曾经想,如果有一个男人,那么用心良苦地守候着我,那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后来,认识了你,莫名地想接近你、探索、了解你,直到最后,才明白那是因为你身上带着同样的气息,对任何事都看得极淡,可是一旦付出就是一辈子痴狂执着。也许是这样的气质,莫名地吸引我吧,在所有人眼中,我是天之骄女,但拥有得愈多,却反而愈空泛、孤单,那些都是浮面的。这世上,能有多少永恒呢?是你让我感觉到永恒,关毅,我想成为你的一辈子。」
这样……算是爱情吗?
她说了那么多,他其实不是很明白,但起码,有一点她说对了,他如果不喜欢她,不会接纳她的存在,她是少数与他生活融入得如此密切的人。
虽然,那并不是爱情。
可她希望是,就算不是今天,也希望以后会是,她应该是这个意思。
不欲有任何情感上的纠缠与纷扰,可因为那个人是她,拒绝的话怎么也开不了口,不忍……见她落泪。
「如果……不行呢?」他迟疑道,他不想她恨他。
「那就当一辈子的朋友啊!」她笑笑地。「如果有一天,她接受了你,要记得第一个告诉我哦!别为难,也别伯伤了我,我会为你感到高兴,真的!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幸福,和最想要的那个人过一辈子,这是你应得的。」
这一天,天空晴朗,他与她相约承诺,无论爱情路上牵手与否,都要无怨无憾,笑着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