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日坐于台阶上,看着那块玉。从他有记忆以来,这玉环便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对于这块玉,他没有丝毫的印象。他到底是如何得到这块玉?又是如何……
「阿日,」祁永川坐到他身边,看着他,「怎么了?还在担心小月?」扬日看了看他,不语。
「别这样嘛,老弟,」祁永川搭上他的肩,「大哥不会对她怎样的。」
「你怎么知道?」
祁永川耸了耸肩,「昨晚是大哥带她回来的?」
扬日点头。
「好巧。」祁永川笑着,意味深长。
「巧?」扬日皱皱眉。
「临风回来了。」他打了个呵欠,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什么时候的事?」扬日微微惊讶。
「今早,你守着小月,所以不知道。」
「红菱也回来了?」
祁永川笑。「是啊,」有临风的地方必有红菱,「真烦,过几天另外几个家伙都会回来了。」他伸伸懒腰,直起身。
「永川。」
「嗯?」
「你是如何来风间门的?」
祁永川笑得深沉,「很重要吗?」
扬日无言。
*****
天色转暗,扬月坐在床上,手里仍旧拿着那把短刀,昨夜的一幕不停地在她脑中回荡。
她终究还是下不了手,那她如何能待在风间门,又凭什么待在这里?身为风间门的成员,这对她是种侮辱,可……她真的下不了手。
从小就怕见血,在以往的训练中,要不是阿日帮她蒙混过关,她早就被大哥逐出谷了。
阿日……她不能离开阿日,自她有记忆以来,阿日就一直陪着她,没有了阿日,她该怎么办?但她又不想成为阿日的负担。
思及此,她翻身下床,找出夜行衣换上。
无论如何,也得再试一次!
悄无声息地跃出风间门的园林,她飞走在屋檐上,忽然,一个人影由她身后闪现,立于她面前。
「大哥!」她睁大眼。
「你在干什么?」左苍南眼中闪过怒意。
「对不起……大哥,」她低下头,「我无意违逆门规,可我不能离开风间门。」
「我何时说要赶你走?」他走近她,衣角飞扬。
「大哥……」她张口结舌,「这次我会努力的。」
「听着,扬月,」他拿下她的面罩,「你不一样。」
「什么?」她看着他在月色中愈显冰冷的脸。
「你下不了手,对吧?」
「我只是……不习惯。」
「你不会习惯的。」左苍南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向他:「因为你不适合做杀手。」
「你是要赶我走吗?」她轻颤。
左苍南摇头。
怒气窜入她的眼,「既然我不适合做杀手,为何留我在风间门?」
他笑,眼中毫无温度,劲臂揽住她纤细的腰。
「大哥……」她一惊。大哥不曾这样……接近过她。
左苍南轻轻按着她想要移开的身子,贴近她的面颊,开口:「妳的刀只能用一次。懂吗?」
「为什么?」她的脸迅速涨红,因为他靠近的脸。
「你会知道的。」他松开她。
扬月看着他颁长挺拔的身影,开口:「大哥……昨晚的人是你吧?」
他轻笑,「聪明的小月。但,是我又如何?」
「为什么?」
将面罩放在她手中,左苍南轻贴着她的耳畔,「不为什么。」转身一跃,消失于夜幕中。
扬月只能呆呆地立于原地。
*****
天气好,阳光明媚,是上山采药的绝佳时候。
一大早,扬月便提着药篓欲出门,门却被忽然撞开,还没待她回过神,身子便被一个柔软的身躯抱住。
「小月姊。」
「红菱?」她张大眼。
「小月姊,我好想妳。」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应该在徐州吗?」她捏捏红菱的脸。
「事情一办完,我就赶着回来了。听阿日说你出事了,没怎样吧?」
「没事。」多日不见红菱,她兴奋得两眼眯成线,「倒是你,顺利吗?」
「当然,我红菱是何等的冰雪聪明。」她仰起艳如桃花的脸。
「妳好自大。」扬月大笑,拉拉红菱的发。
「告诉你哦,临风也回来了。」红菱朝她眨眼。
「我知道。」扬月关上房门。
「你知道,谁告诉你的?」红菱惊奇地睁大眼。
「还用谁告诉我?」她笑,「有你的地方能少得了临风吗?」
「小月姊,你说什么啦?」红菱的脸瞬间通红。
随后,两抹轻盈的身影伴着打闹声,朝大厅走去。
*****
到了松园的大厅,发现左苍南也在,扬月刻意躲开他的目光,看向与祁永川打闹的临风。
「大哥。」红菱冲到左苍南面前。
「嗯?」他抬头。
「我这次表现不错唷,既没暴露身分,又没有……」
「想要什么?说吧!」他端起茶杯,浅笑。
「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她大声地宣布,然后得意地看向临风,见后者以欲杀人的目光回瞪她,她脸上的笑容更灿烂。
左苍南点头,起身。
「大哥。」红菱拉住他的衣袖。
左苍南微微转头,看向她的手。
红菱心中一颤,寒气自左苍南的身上窜向她,她微微退了一小步,松开手,看了看临风。
「说。」左苍南开口。
「没……谢谢大哥。」红菱摇头,笑靥如花。
大哥仍没变呀!
她再次看向临风,扬起一道完美的新月眉。
小妖女!临风暗自诅咒。
清清喉咙,他走上前。
「大哥,」他笑着,「最近……没什么委托吧?」
「想休息?」左苍南轻笑。
可恶的妖女!心中暗骂着红菱的临风硬扯出笑容。
「三个月后准时回来。」左苍南走向大门。
「是。」临风狠狠地看向红菱。
突地,屋内的人喧闹起来,而左苍南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径自跨出大门。
扬月看着他远去的挺拔背影,抚着胸口,心跳得好厉害……
*****
「风间门?」
「没错。」
半晌--
「怎么会惹上风间门?」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小的也不清楚,但当初武爷一家惨遭灭门,的确是风间门所为。据小人所知,风间门接案向来不问原因,只要开得起价,他们绝对接,只怕武爷一家是……」
他抬手,示意他出去。
「风间门……」
居然会是让所有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风间门。
在江湖上出现不过十来年的风间门,早已名震天下。对江湖人来说,它是个谜,没有人知道它究竟位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少成员。
十多年来,风间门以特殊的方式与外界联络。据他所知,风间门是杀手组织,也提供消息,而风间门的门主「鬼影」,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门下弟子个个身怀绝技,因此从未失手过。
「秋娘……」
低沉而苍老的声音伴着鬼工球的声音,在漆黑的华丽大厅里回荡。
*****
「扬月,要出去吗?」永川站在她门前。
她摇摇头。
「怎么了,你最近精神不振喔!」他弹了弹她额前的刘海。
扬月扮个鬼脸,「哪有?我没事。」
「真的不去?阿日也要去耶。」他看着她。
「真的,你们去吧,我想睡觉,有好吃的替我带回来就成。」她推推他。
「真的不去?」永川拉着她的手。
「永川,算了。」扬日不知何时出现于她门前。
「阿日。」她笑。
「别想太多。」扬日揉揉她的发。
「嗯。」她点头,目送两人离去,随即向竹园走去。
「大哥。」她走入亭中,站在十年来习惯站的位置。
「有事?」左苍南并未抬头。
「我……想完成上次的任务。」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左苍南放下书,看向她。
「自觉不如人?」他淡淡地开口。
扬月瞬间涨红了脸--大哥总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是啊,自红菱回来后,她才发觉自己是很无用,比她小的红菱,无论什么任务总能做到完美无缺。
「大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她紧握双拳,「我……会努力的。」
左苍南走到她面前,一股独特的清凉味传入扬月的鼻息,她的心颤抖了一下,猛然发现两人是如此地贴近,她后退几步,直至背抵到亭柱。
「那你倒是说说,你会如何努力?」他抬起她的脸。
「我……」她顿时语塞,脸红成一片,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他逐渐靠近的面孔。
「说。」左苍南轻笑,吸入她的清香。
「大哥……」她竭力压下心头说不出的慌乱,看向他,「我不想成为大家的累赘。」
「累赘?」左苍南唇角的笑意加深。
看着他因笑而更显俊朗的脸,扬月显得有些慌乱,「大家……都出过任务了。」
「你的刀,」笑意从他唇角褪去,「只能用一次。知道吗?」
「为什么?」她低吼,怒火上升,他……不信任她的能力吗?
「你越来越胆大了,小月。」他亲昵地靠近她,在扬月错愕之际,吻上了她因惊讶而微启的唇,惩罚般地轻咬她的唇瓣。
大哥在做什么?
她脸上一阵火热,双腿发颤。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异常亲密的动作,但是--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良久之后,他终于放开了她。
「大哥……」她靠在他怀中颤抖。
他轻抚她泼红的唇,「不要让其他人这样做,知道吗?」
虽不懂为什么,扬月仍是点了头。
抬头,她看着他的双眼,里头好像有火焰似的……
他低头,轻吻她额上的疤痕,「那件事不要再提了。」
她点点头。
*****
月黑风高。扬日将剑拿在手中,轻巧地跃入「福寿楼」的内院。
从整个庭院的景观来看,福寿楼的主人郑全禄确实称得上是京城十富之一,只可惜……
扬日扯扯唇角,准确地找到郑全禄的寝房,正欲动手--
「你是谁?」床上的人开口,声音里却不见惊恐。
「吵醒你了?」想来郑全禄是个练家子,不仅说话中气十足,还能察觉到有人闯入。
郑全禄翻身坐起,「听你的声音,应该是年轻人吧?我们是如何结怨的?」
扬日不语,走到桌边,点亮油灯,他看清了床上的郑全禄,他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中闪着精光,扬日将剑指向郑全禄的胸口,「我要动手了。」
郑全禄脸色一变,反手一挥,格开他的长剑,然后极快地从枕下抽出一柄剑,刺向扬日。
「为何点灯?」几个回合下来,郑全禄体力不支,语气变得不稳。
「让你看清我的脸,不然你会死不瞑目。」扬日笑了,手中的长剑一挑,郑全禄的剑掉落在地。
郑全禄面如死灰地僵在原地。闯荡江湖三十几年,从来没人在二十招内就可击败他,现下他只觉背脊泛起阵阵凉意。
扬日弯腰,拾起地上的剑交到他手中,却发现他睁大双目,嘴角怪异地抽动着,似是看见了极可怕的事。
顺着他的目光,扬日低下头--
玉环!?
「那几人……也是你杀的吧……」郑全禄跌坐于床上,「小磊……你终究还是来了……」他目光涣散地看向扬日的脸。
「小磊……」扬日念着这两个字,头像被重击了一下。
「报应啊……」郑全禄大笑起来,手拿长剑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扬日看着他痛苦的面容,确定他已死之后,他吹熄了蜡烛,离去。
*****
华丽的大厅内,一片漆黑。
「老三也死了?」
「昨晚的事。」
「是吗?」他佝偻的身影在灯光下异常孤寂,「十年了……是报应吗?」
「爷……」
「你下去吧。」
「是。」
他坐在太师椅上,点了灯,闭上限。折磨啊……什么时候会轮到他?
走到大厅的铜镜前,他看着镜中苍老的面孔,凄厉地尖笑出声。
「秋娘,你放心,」他抬眼看着屋顶,「你的仇未报,我不会就这样死的。秋娘……」
尖笑渐渐转变为怪异的哽咽,在阴冷的大厅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