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欲,你瞧我这身打扮如何?」一见到他,昭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前去,向他展示一身的行头。
不说没人知道,这可是她师父凭著绝代第一神算的响亮名声,才请动一位巧手裁缝连夜赶工做出来的呢!
她头上戴的方巾、身上穿的袍衫,同一款式、同一布料,质料轻软不说,还十分合身、剪裁得宜,连她自个儿瞧了都满意极了。
「师父也说,我女扮男装挺好看的呢!」
隋欲瞧她得意的模样,立刻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
嗯,要是不说话,她确实像是个斯文秀气的少年,可要是一说话,听声音,傻子也知道是她个女的,遑论她脸上那自然流露的娇态了。
「怎么样嘛?」见他只是打量著,却没说半句话,教她再怎么率性,也不自觉脸红了。「你不认同我的说法吗?」
「倒不是,只是……」说到这儿,他才想起,船家已在前面等了,不能再闲聊下去。
「先上船再说吧!」
说完,隋欲转身便走,昭蝶无奈的跺了跺脚,随即跟了上去。
来到船边,上了木船,昭蝶立刻躲进舱里坐著,外头热辣辣的阳光,可教人消受不起,随后,隋欲也跟了进来,在她身旁坐下。
昭蝶待他坐定,立刻问道:「刚才,你要和我说什么?」
「真的要我说?」
「嗯。」要是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忍受的,那就是心中想知道什么却得不到答案。
隋欲却道:「可是我忘了。」
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看她露出微讶微愣的模样,尤其,他更想知道在她表情丰富的容颜里,还会绽出怎样的情绪反应?
果然,昭蝶听了,水眸圆睁,立刻一脸怀疑的瞧著他。
「骗人,你怎么可能忘了?才多久的时间?」
「你真的这么好奇?」
「这不叫好奇。」
「哦?」这回换隋欲不解了。
昭蝶朝他轻吐灵舌,厚颜的道:「我这叫不耻下问。」
「不耻下问?」意思是她比他高明啰?小妮子还真会拐弯损人。「你不耻下问,我可不是有问必答。」
隋欲环手胸前,摆出高姿态。
昭蝶见他执意卖关子,忍不住娇嗔道:「不说就算了,我想,也一定不是什么动听的话。」
「聪明,还真的不是。」
「你--」昭蝶横了他一眼,尖声抗议道:「人家这么费心装扮,你就没一句好话吗?」
「嘘……」隋欲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你想让船家听见是不是?」
「听见就听见了。」此刻她心情不好,才管不了那么多。
「你说过,不惹事生非,而且一路上都要听我的。」
「我……」昭蝶自觉理屈,闷哼了一声没答话。
「既然你同意要听我的,那么现在我有个要求。」见她点了点头,表示正在听,隋欲又道:「我要你从现在起,说话都得慢慢的、低低的,不许大声,也不许张扬,明白吗?」
昭蝶听了,神色怪异的瞅了他一眼,嘴角一扬,却突然笑了。
「像……这……样……吗?隋……欲?」
「不用那么慢。」隋欲横了她一眼,简直哭笑不得。
叫她说话慢一点,可不是要她说话像幽魂。
见他不满意自己新的说话方式,昭蝶奸诈一笑,轻挪娇躯,凑到他耳畔轻声细语。
「那不然,这样子说话,可以吗?」虽然只是个咬耳朵的动作,可是由她来做,就是不一样。
她无意挑逗的软语呢喃,却充满了纯真魅惑,她无关遐思的吹气如兰,却撩拨了敏感肤触,惹得毫不设防的隋欲意荡神驰,一时间竟像木头人不知如何反应。
该死的!
隋欲在心中骂道,不解自己竟会因为昭蝶一个无心的动作而有了异常的情绪反应。
说不上喜欢,说不上讨厌,但就是令他有些醉心,有些迷乱……
「隋欲,你怎么了?」昭蝶瞧他表情阴晴不定的,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奇怪,她不过是和他闹著玩,他怎么又生气了?
隋欲定了定心神,这才侧过头来看她,答非所问的道:「你知道我住哪儿?家里有什么人?又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昭蝶坦白的道,随即又说,「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隋欲嗤笑一声,一脸不以为然,「就凭你那点算命技巧?」
「你--」昭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不礼貌的话来,气得火冒三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要你道歉!」
隋欲一听,顿时语塞。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这样批评她、这样贬低她?只是刚刚,他就是控制不了突来的怒气……或者说,来得莫名其妙的怒气。
刹那间,两人之间筑起一道高墙,谁也没有说话。
好半晌,随著尴尬的气氛淡去,隋欲突然放轻了语气,道:「是我不对,我道歉。」
一下子对她人身攻击,一下子又向她低声赔罪,他到底是怎么了?
昭蝶无奈轻叹,「我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做错了,所以,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尽管说,快别这样折腾人了。」
她一向心直口快,当然也不喜欢别人有事瞒著她或故意让她猜来猜去。
「你……」隋欲犹豫了一下,才不太自然的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样的动作……呃,是不可以随便做的?」那是情投意合的恋人之间才会有的亲密动作,这小妮子到底懂不懂?
要是她对别人也是这样,那还得了!
昭蝶蹙起眉头,疑惑的神情泄漏她真的不懂隋欲在说什么。
「不过是咬耳朵嘛,有什么大不了?」
「你……」隋欲停顿了一下,自觉没办法向她说清楚,索性口气强硬的道:「反正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他突然明白,他之所以会生气是因为无法忍受她对别的男人也这么做的缘故。
「不行就不行嘛,那么凶做什么?」昭蝶莫名其妙的瞅著他,不能体会「咬耳朵」这件事的严重性。
反正,就让他做一两天的暴君吧!回程的时候,看她还听不听他的。
听见她亲口答应,隋欲原先紧蹙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对我不过一知半解,为何敢和我同行?」
她不怕上了贼船吗?
「这个嘛!」昭蝶昂起下巴,自嘲道:「我『那点算命技巧』还算得出自己这几天是万事皆宜,诸事大吉,无灾无难,无劫无厄。」
但现在……和他这个固执又不通情理的臭男人同行,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灾难?
「所以呢,别说是和你,就算是和什么凶神恶煞同行,我也不怕。」
「真的这么灵?」隋欲问道,语气里已没有方才的嘲讽意味,纯粹好奇而已。
昭蝶一脸正经,带点不悦的道:「你是不是绝代镇的人呀,竟然问这种话?」说完,她郑重声明了一句,「听著,不许再怀疑我了!」
隋欲瞧著她鲜少出现的认真表情,深邃眸中泛了一抹笑意,好久好久,他给了她一个最动听的回答。
「这回,换我听你的话。」
****
昭蝶和隋欲坐船坐了将近一天,连午膳都是在船上草草用过,一直到夕阳西下,余晖轻洒,两人才下了船,准备找间客栈投宿。
根据船家的指示,上岸后先往左转,走了一段路后会瞧见一间打铁铺,再往右转,之后再走个一刻钟的路程,便能瞧见一间客栈了。
两人依言前往,果然在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一家名唤「来餍」的客栈前。
「来餍客栈?来此用膳便能饱餐一顿,得到满足了吗?」昭蝶仰首瞧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所缮写的店名,忍不住笑著征询隋欲的意见。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两人视线相接,彼此都没有异议,便一同进去了。
「两位客倌,是要用膳还是要住宿?」店小二一见客人上门,立刻陪著笑脸上前招呼。
隋欲道:「都要,先点菜吧!」
说完,两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来到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点完菜后,昭蝶将双肘靠在桌上、掌心托腮,一副极疲累的模样。
「怎么了?」隋欲挑起剑眉,瞅了她一眼。
「好累。」她真恨不得现在能躺在自家的床上。「隋欲,我们明天别坐船了,好不好?」
在河湖交错的绝代镇,坐船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若要她这没耐性的小姑娘再坐船一整天,可真要闷坏她了。
「不坐船,要怎么去无忧镇?」隋欲捧杯啜著凉茶,随口应了一句。
「骑马呀。」
「你会吗?」
「你会吧?」
隋欲摇了摇头,「骑马不是比坐船还累?」
「才不呢!」昭蝶轻噘红唇,否定隋欲的看法,「骑马的自主性高,想快意驰骋便快意驰骋,想暂作休憩便暂作休憩,沿路又可欣赏风景,享受凉风拂面,比起坐船,实在好得太多了。」
「是吗?」
「是呀!再说这样一来,便不怕船家会听见我们的谈话了。」
「嗯。」隋欲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却没答应的意思,因为,昭蝶的一相情愿根本不切实际,他才不要自找麻烦。
「你答应了?」
「我看……」
说到这儿,店小二端了好几样菜过来,隋欲伸手接过,摆在两人面前。
「先吃吧!」
昭蝶不肯举筷,全副心思还停留在刚才的问题上。「行不行嘛?」
「吃完再说。」
昭蝶不死心,频频追问,「你先回答我嘛!」
「不行。」隋欲见她如此执拗,在无法说动她的情况下,只好板起脸来。「你不听我的话,明天我一个人上路算了。」
「就会欺负人!」昭蝶低声咕哝了一句,无奈的举筷用膳。
看来在抵达无忧镇之前,她都别想有自己的意见了,唉!
她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只觉得心中郁闷极了,突然,她发现一名正准备离开客栈的黑衣男子看起来十分眼熟。
「尉丰?」昭蝶不迟疑,霍地站起。
二话不说,她追了上去。
****
「站住!」昭蝶追出了客栈外,立刻高声喝道。
事实上,她之所以会这般惊异,不是因为尉丰也来到来餍客栈,而是他身边竟依偎著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这教一向视他为未来夫君的她怎生忍受?
而那黑衣男子听到她的叫喊声,愣了一愣,随即回过身来,在瞧见她的面貌后,突然笑了。
「这位『小哥』,有事吗?」其实,从她刚刚那一句「站住」所泄漏出来的单薄清亮音质,和她太过清秀的面容,他已知道她是女扮男装的了。
唤她小哥,不过是故意戏弄。
昭蝶和他目光相接,整个人都傻了,因为,那个人并不是尉丰,换句话说,是她认错人了。
「怎么不说话?」那男子扯唇一哂,又调侃昭蝶道:「我对男人没兴趣,你还是找别人吧。」
「你说什么?」可恶,他竟敢嘲笑她?昭蝶双手握拳,原先认错人的困窘全化作怒火,烧炽了一双水眸。
那男子无视于昭蝶的怒气,还嘻皮笑脸的道:「我说的话你没听清楚吗?我说我对你没兴趣。」
「有胆,你再说一次!」
「我说……」
他话还来不及说完,昭蝶一步向前,猝不及防的重重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她虽只学武学了一个月,最基本的拳法已驾轻就熟,再加上男子没料到昭蝶会这么凶悍,硬生生的挨了她这一拳,躲都来不及躲。
「你……」
男子身旁的妖娆女人见状,吓得向后倒退了三步,一副唯恐受到波及的模样,竟转身就跑了。
「你这臭娘儿们!」男子恼羞成怒,伸手揩了揩脸上的鼻血,抡拳便要攻击昭蝶。
管她是男是女,无消消满腹怒火再说!
原先在客栈门口冷眼观看的隋欲瞧见了这一幕,这才移动脚步,身形一闪,挡在昭蝶和那名男子之间,轻轻松松的化解了男子的杂乱招式。
「不想再挨一拳,拿了这锭银子就走。」
「什么?」他根本连隋欲从哪儿冒出来的都没看清楚。
「还要我重复一次?」隋欲冷冷瞅了他一眼,已经有些不耐烦。
他这么作法,算客气了。
「你……」那男子犹豫了一下,终于选择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因为他自己知道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无法跟人家动手。
君子报仇也得量力而为。
昭蝶待那男子走远了,才呐呐的开口道:「隋欲,你千万别恼我,我是认错了人,绝不是故意惹事的。」
「我明白。」隋欲浓眉一轩,没有生气。
方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在眼底。
「你真的没有不高兴?」昭蝶仰首瞧著他,有些意外,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可是害他损失一锭银子呢!莫名的,他不怪她的包容举动让在她讶异之余,产生了一丝丝不一样的情愫。
原来,他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
隋欲转过身去,「再问,那锭银子就算在你头上了。」
「不问了,不问了。」昭蝶连声应道,立即跟上他的脚步。
傻瓜才会在这时候还不乖乖闭上嘴呢!
****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客栈,才到门口,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客倌,你们回来啦!啊,真是太好了,我原先还担心你们一走了之,那赊欠的银两不知向谁讨去,你们也知道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损失不得的。」
隋欲探手入怀,取出一锭银子给他。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是、是。」见了银子,店小二笑咧了嘴,不再多话,转身去忙了。
昭蝶见状,忍不住偎近了隋欲,低声道:「何必那么快付钱?」
「这间客栈又不像你一样会四处乱跑。」只要她别再冲动行事,花钱消灾他倒无所谓。
「你怪我?﹄
「不怪你,走吧。」
两人回到原来的位子坐下,一坐定,隋欲便催促著昭蝶快些用膳,一来是他有事要问她,二来是他有事要告诉她。
「什么事?瞧你这么严肃。」昭蝶抬眸瞅了他一眼,心里好奇极了。
这隋欲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爱吊她胃口的毛病啊?
「先别问,反正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好吧。」为了快点知道答案,她也只好听他的了。
草草用膳完毕,她立刻抬头瞧向隋欲。
「可以说了吗?」
「这儿不方便,上楼再说吧。」隋欲站了起来,不打算在这人声嘈杂的地方说话。
「还要上楼再说?」昭蝶狐疑的横了他一眼,无奈的跟著起身。
但在经过隔壁桌时,她不经意发现有个男人不仅直盯著她,还跟身边的同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像是在批评她。
她心中一恼,突然停下脚步,回眸一瞪,就在此时,店小二正好端了一碗汤过来,他没想到昭蝶会挡住通道,惊呼一声,只见他手中的碗晃了晃,一碗汤泼了出来,眼看就要洒到她身上,隋欲回头瞧见了,来不及将昭蝶拉开,只好迅速挪步挡在她身前,替她承受那些汤汤水水。
店小二见此情景,脸色发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客倌,我不是故意的……」
「算了,没关系。」
「等会儿我给您送一套新衣服过去。」
「嗯。」隋欲知道错不在他,不愿迁怒,倒是身为「罪魁祸首」的昭蝶却双手交叠胸前,意有所指的道:「店小二不是故意的,有人却是有心的,在背后非议人,既没口德,又没礼貌。」
此话一出,那两个偷偷议论她的人立刻异口同声的斥道:「你说谁?」
「谁开口接腔就是说谁。」
「你……你……」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见局面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赶忙出面做和事佬,安抚那两名客人。
「客倌,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趁著店小二出面缓颊的空档,隋欲向昭蝶斥了句,「还不走?」他反手拉著她上楼去了。
再逗留,不知道这小妮子又要闯什么祸了。